雜貨鋪的木門半掩着,裡面黑洞洞的沒有點燈,從門外透進的一道亮光卻把門口的搖椅照得一清二楚,也把躺在搖椅上的老人照出那身乾枯輪廓。
老人的眼睛是睜着的,一直在看向門外,似乎在等什麼人。當他看到沙梨和修斯踏進門裡的時候,就裂開嘴,用極其沙啞的嗓音道:“你來了。”
他視線始終落在修斯身上,彷彿根本沒有看見他旁邊還有其他人一樣。修斯望着他點了點頭,便停在門口。
“你是來問我下一次罪惡之淵封印虛弱的時機。”老人,也就是諾米爾,十分篤定地道。“修斯大人,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預測,但是也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老人望着修斯的眼睛突然發出一絲亮光,就像是他生命最後的光一樣。沙梨發現老人扶在藤椅上的手微微顫抖着,乾枯的皮膚緊貼骨骼,看起來好似一隻蠟黃色的骨手在瑟瑟發抖。
但老人篤定的第一個預測並不正確,沙梨和修斯並非刻意來此詢問罪惡之淵封印的虛弱時機,而是想知道隔海之外的大陸的現狀。
可這樣一個老人滿含希冀地望着你,無論他提什麼要求,恐怕都沒有人會視若無睹。沙梨輕輕扯了扯修斯的袖子,修斯纔開口說道:“什麼事情?”
“請你把我帶回罪惡之淵!”老人激動地道:“只有那裡是我的歸處!”
“我答應你。”修斯道。
老人連聲道謝,似乎了卻最後心願一般露出釋然的笑容。他乾枯的臉上褶皺擠在一起,交錯成一條一條深溝,彷彿要把最後的力氣使出來一樣,“菲利斯王恐怕有句話說的不對。我雖然預言能力不錯,但也稱不上繼上任神族大祭司之後的第一預言大師。我所能預見到的下一次封印虛弱之時,是第三棵精靈母樹誕生之日,但我不能預見那一天到底要等多久。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一千年,也許是一萬年。”
“利玟老師跟我說過,精靈母樹的誕生沒有規律,斯弗德爾大陸千萬年來,也只生長了那麼兩棵而已。”沙梨喃喃道。這個答案几乎將沙梨最後的希望也給戳破了。
可修斯對這預言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失望也沒有期望。他平靜地問那老人:“你是否知道現在大陸那邊的情況?”
老人點點頭,聲音愈發乾啞:“警世之鐘敲響的那一刻,克里斯夫帶領紅杯大軍向納格城發起進攻,神族和人類的戰爭號角第一個吹響。那個老頭不甘只在學院裡做個院長,總是妄想着能再振當年雄風,可他終究是老了。神族活的再久,也終有衰弱至死的一天。可笑他走之前,還關閉了這裡所有的傳送陣,打算再也不回來了。他可是恨透了這座禁錮他大半輩子的學院啊。”
沙梨聽得不太明白,修斯對他解釋道:“克里斯夫就是聖莉爾學院的老院長。”
“那個鬍子頭髮一片花白的院長爺爺!”沙梨忍不住驚呼,那麼慈祥和藹的老人竟然一直渴望戰爭!
修斯微微頷首,安撫地捏了下沙梨的手。“不必擔心,雖然克里斯夫年輕的時候威震一方,但如今的他已經不足爲懼了。你父親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解決戰事。”
沙梨只是道:“我在圖書館裡看過關於紅杯大軍的事情,書上說他們的領袖克里斯夫是一個殘暴好戰的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和院長爺爺竟是同一個人。”
修斯靜靜地看着沙梨,緩緩地說這話,好似要把心裡的平靜也傳送給她一樣,“人們會因爲一些事情改變自己,但本性卻植根於靈魂,是很難徹底改變的。生命越是長久的種族,執念越深,他們總以爲自己有大把的時間去追求執念,於是他們不願意改變。”
沙梨仰頭望着修斯,這個長壽的魔族也有着自己的執念,但他卻願意爲了自己而放棄。沙梨淡淡笑了笑,用力回握住修斯的手。
躺在藤椅上的老人見修斯和沙梨這樣不避他人,似乎不太願意看見一樣,微微扭過頭去,卻動作僵硬,十分艱難。此時,他心尖一蹙,便脫口道:“海族向精靈開戰了。”
“撲——撲——”白色惡魔鳥突然從門縫裡飛進來,扇着它純白的翅膀,在沙梨和修斯的頭上不住盤旋。
老人猛的從藤椅上翻坐而起,兩眼直愣愣瞪着飛舞的惡魔鳥,突然昂起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那隻惡魔鳥便從修斯和沙梨的頭頂上飛到老人上方,低低地鳴叫着。
沙梨分明看見老人的一股靈魂從乾枯的身體裡抽出,緩緩飄進惡魔鳥張開的喙裡,老人手腳抽搐,不斷地抖動着。她驚呆了,忙去拉修斯想要逃走,卻見修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仍舊那樣平靜地看着這驚駭莫名的一幕。
沙梨急道:“修斯,我們快走啊,那惡魔鳥會吸人靈魂,你沒有看到嗎?”
“別急,你看。”修斯指了指前方,沙梨便看見惡魔鳥已將老人的靈魂吸食乾淨,它的身體漸漸發出白光,白光變淡,連帶着那鳥兒的羽毛也褪色一般,逐漸暗淡下去,最後竟變成漆黑的羽毛和漆黑的眼睛。正對着沙梨的那隻眼睛彷彿流淌着烏黑的流光一樣,在它眼中旋轉,那隻眼睛也越轉越大,沒一會兒就大的把整個身子都包裹住。
“只……只剩下一顆眼珠子!”沙梨嚇得閉上眼睛,慌亂中揪住修斯的胳膊,卻聽得修斯一聲輕笑:“那是他的靈魂珠,便於我們攜帶,將他送回罪惡之淵。你再看。”
沙梨小心睜開眼,只見藤椅上的老者屍體在一瞬間腐化成灰,飄散在本就灰塵瀰漫的空間裡。
“那惡魔鳥呢?”沙梨問。
“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修斯道,“它來自於罪惡之淵,自然最後是要回到那裡去的。”修斯走上前去,將那顆落在地上的靈魂珠拾起,放入懷中,然後牽起沙梨的手往外走。他說:“我們走吧,既然傳送陣不能用了,就去海港。如果運氣好,也許能碰上去珞珈山脈避難的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