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沒有給張邈更多考慮的機會,他已經下了令,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局面了,再想悔改也已經來不及,索性張邈也就不再想這些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當下的這場戰爭來的重要,一切都是以這行戰爭的勝利和失敗來論的,在真正分出勝負之前張邈還抱有着一線希望,就算那很渺茫。
而同樣緊張的還有圉縣徐濟麾下的衆人,這一次可以說是徐濟的勢力建立以來面臨的最巨大也最嚴峻的挑戰了,而這一次的意義也絕不同於過去,勝負的結果關係的不只是徐濟一人的未來和禍福,還包括了徐濟麾下所有人的未來。一旦徐濟勝了可以預見的是徐濟的實力和勢力必將水漲船高,甚至有可能因此而獲得升遷,而升遷的原因也很簡單,徐濟一定會解決掉張邈,那之後陳留太守的職位便會出現空缺,而最適合接任這個位置的無疑就是徐濟,而同樣的,徐濟失敗了那麼面對的就是張邈決不會罷休的追擊,而身爲徐濟下屬的這一衆人除非選擇投降否則只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而此時圉縣的空氣中彷彿偶彌散着金屬般沉重的氣息,徐濟站在城樓之上遠眺陳留縣的方向,而身邊的人便是郭嘉,典韋側立於徐濟的身後。徐濟看了半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幽幽的嘆了口氣道:“生死禍福,果然難說的緊啊。”身邊的郭嘉笑了笑接口道:“主上何必感慨,人的禍福不是向來都取決於自己嗎?既然有人做出了選擇那麼他當然就必須承擔這麼做的後果,不是嗎?”這個“他”指的正是張邈。
徐濟轉過頭看了看郭嘉,發現這浪子一臉的淡然,隨後說道:“此番可是事關你我身家性命,奉孝倒是一點不慌啊。”郭嘉哪裡聽不出徐濟話裡的揶揄,他立刻反脣相譏道:“那也比不上主上的閒情逸致,大敵當前還有興致來城樓上看風景。”
徐濟聞言無奈的搖搖頭。不再理會郭嘉而是轉頭對身後的典韋說道:“君卿,你去把子和叫來,我有事囑咐他。哦,回來的時候叫上文謙,我對他也另有指派。”典韋點頭應諾之後便下去了,他對於徐濟和郭嘉說的話是半點沒聽懂,所以也乾脆不浪費腦子去想了。
而典韋離去之後郭嘉皺眉問道:“難道還有沒安排的嗎?子和麾下所部是如今圉縣之中最爲精銳的部隊了,難道你還在城外與張邈一戰?”
徐濟回頭看向城頭迎風招展的“徐”字大旗笑道:“果然不愧是郭奉孝。這你也能猜到。”這話一說出來郭嘉立刻不淡定了:“如今我方處於劣勢,爲何不拒城而守反而要主動出擊?張邈可不是尋常的敵手,若是一個不好那便是一招錯滿盤輸的局面,文烈你真的想好了嗎?”
郭嘉已經激動的顧不上自己如今是臣下的身份了,而對於郭嘉如此激烈的反對徐濟倒是平靜異常,他甚至還笑着解釋道:“拒城而守的確是最爲穩妥的,只是既然這一戰已經開始,爲何不在對方立足未穩之時先行打擊一下對方的氣焰?出城一戰的另一個目的想必奉孝也明白,我佔據圉縣不久。此時民心至關重要,我若能禦敵於城門之外不是正好堅定了民心嗎?而且我敢於出城迎敵也絕對出乎了張邈的預料,即便成效不大但至少能遏制住張邈軍的氣勢。”當然徐濟還有一點沒有說,他之所以要在城外與張邈作戰就是爲了展現他的實力,而且城外更加廣闊的地形也能給予他更多的發揮空間。
而郭嘉一看徐濟已經堅定了決心也就不再多說了,徐濟的性格他很瞭解,已經做出的決定徐濟是輕易不會改變的。而郭嘉立刻就開始考慮在城外作戰己方能取得什麼有利的條件,又有什麼是可以利用的。這也是徐濟需要郭嘉去做的事情。就在郭嘉這邊還在思考之時,典韋帶着高順和樂進已經來到了城樓之上。
見禮之後高順立刻開口問道:“主上喚我有何安排?”顯然高順也已經完全進入戰備狀態了,而且徐濟從他的眼中就能看出高順的求戰之心有多麼急切。
“我要你即可率部出城。就在陳留來圉縣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待其先登過去,從中間截斷張邈的部隊!”徐濟的打算很冒險,他想要做的無疑是切斷張邈前後軍之間的聯繫,而中軍受制前軍必須立刻回援,所以正面的壓力實際上並不會很大,而後方有徐濟早先就安排的陳到處理,如此一來張邈所部就會被切斷。如此一來張邈就無法集結全部力量來與徐濟作戰,只是這麼做的風險同樣是巨大的,一旦高順麾下所部無法從中截斷張邈的中軍那麼不論是正面的徐濟還是敵後的陳到都會面臨巨大的風險。即便高順能夠截斷但若是無法堅持到徐濟的救援那麼這個計劃同樣是空的,而且還會搭上高順和他所部的所有士卒,這幾乎算得上是亡命的做法了。然而出奇的,郭嘉沒有出言阻止,高順更沒有半點爲難的應道:“屬下遵命!”
郭嘉當然不是看不出這個計劃的風險是如何的巨大,而是相比於風險。這個計劃成功之後的成果更爲誘人罷了,徐濟的計劃一旦成功那麼張邈甚至連圉縣的城門都摸不到就已經損失巨大了。而憑藉殘餘的士卒他是絕對不可能攻下圉縣的,而且張邈拖不起,他的糧道始終會被威脅着,徐濟則資本雄厚,他背靠圉縣作戰根本不需要擔心糧草輜重的問題。
唯一讓郭嘉放心不下的便是高順真的能憑藉他麾下那不滿千的士卒完成徐濟這個幾乎瘋狂的目標嗎?而這些也只能拭目以待了。在高順領命之後徐濟轉過頭對樂進說道:“文謙,你也有重任在身,屆時正面衝陣的任務將由親衛營承擔,君卿要在我身邊護衛,所以你將獨自帶領親衛營作爲先鋒。”而樂進聞言卻是哈哈大笑道:“文謙一直等着這麼一天呢,主公放心,文謙若不能擊潰張邈的前軍願提頭來見。”
二人領命之後便一同離開了城樓,徐濟回過頭看向郭嘉道:“奉孝以爲這安排可否?”郭嘉輕輕搖搖頭:“還是太冒險了。一旦失敗主上恐怕會實力大損。”
徐濟聞言笑了笑道:“我若是敗了,這些都會消失,若我能勝,失去的還能找回來。”說罷便不再言語,而天邊的黑雲又壓了過來,徐濟幽幽開口:“黑雲壓城城欲摧啊,不知幾人想看我徐文烈飲恨於此呢。”語氣裡是說不出的唏噓和感慨。身後的郭嘉也是長長嘆了口氣,這個局面倒是真的難說勝敗了。
而此時正在前往圉縣的軍隊中的張邈臉上的表情也帶着陰鬱。雖然一切看起來都沒什麼不對,但是張邈卻不知爲何有些心緒不寧,天色有些陰沉,似乎將要有一場春雨,而距離圉縣還有接近一天的路程,越接近圉縣張邈心中那股不詳之感就越發強烈,他轉身問身後一個校尉模樣的人道:“糧草押送的隊伍都安排好了嗎?”校尉恭敬的低頭回答道:“一切都照太守大人的命令安排了。”張邈這才轉回頭,雖然一切如常,但是正如這糟糕的天氣一樣。張邈感覺自己很快就會面對和這天氣一樣的糟糕情況。
而此時張邈所部的身後已經吊上了一隊人馬,這是一支僅有五騎的小部隊,這支小隊距離張邈的大軍始終不遠不近的保持着三十里的距離,而爲首的是個年輕的白袍小將,仔細一看,這人赫然是離開圉縣的陳到!而這一隊人不消多說身份也已經明瞭,正是陳到麾下的那支徐濟僅有的騎軍。
陳到身後的一個騎士開口問道:“將軍,這還要跟多久纔是個頭啊?這離圉縣可還遠着呢。”陳到笑着回頭拍了拍他的頭盔道:“莫急,還記得我說的話嗎?目標是輜重和糧草,這些傢伙可不是我們的目標。而且。快要有活幹了!”說罷陳到看向陳留縣的方向,眼神中是銳利的寒芒。
張邈自然不曉得自己的糧道上已經來了這麼一批不速之客,他此時正被另一件事困擾,天已經開始飄起小雨了,現在是春季,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而張邈隨軍攜帶的攻城器械皆是重型軍械。在泥濘的道路上實在是難以移動,即便拼着慢一些但行軍的速度仍然讓他有些不滿意,但是放棄這些張邈卻有有些放不下,且不說這些軍械的造價不菲和費時不短這些,便是想要攻下圉縣這些器械就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否則張邈就必須靠用士卒的生命去堆,直到堆到他能夠攻進圉縣爲止,但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張邈麾下可沒有那麼多的士卒可以讓他這麼幹,所以這批器械不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都不能放棄。但是如今這些笨重的傢伙卻嚴重的拖慢了行軍的速度,即便張邈也清楚徐濟此時必然已經防範甚深但能搶一點時間也是好的,張邈可沒有興趣面對一個已經完全做好了防禦準備的圉縣,那絕不是能夠輕易攻下的。
只是這些軍械究竟怎麼處置已經成了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了,不論張邈怎麼想這個問題都已經橫在他前往圉縣的路上了。最終張邈不得不選擇暫時拋棄這些傢伙,把它們交給隨後運送糧草的輜重隊來押送,而自己先行率部趕往圉縣。張邈的考慮很簡單,他的打算是與徐濟打的這場仗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而自己勢必是先要在圉縣城外安營紮寨的,那麼這些軍械就算再慢也終歸會抵達的,而對他的影響不過是遲些攻城罷了,而這樣張邈還能接受。
只是張邈卻沒有料到徐濟已經預先安排了陳到這一步棋,這些軍械怕是永遠都到不了圉縣了,不過這是後話了。此時的張邈終於稍稍擺脫了自己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不詳之感,雖然天還下着綿綿細雨,但張邈此時已經顧不了這麼許多了,在暫時拋開了耽擱行軍的重型軍械之後他再一次命令麾下的部隊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徐濟也得到了斥候的回報,而這一點也是張邈不如徐濟的地方,徐濟已經將自己的斥候布到了張邈的眼皮子底下而張邈卻還對圉縣的情況一無所知。得知了張邈的所在之後徐濟也明白自己的計劃恐怕成功的機會很大,因爲那批張邈寶貝的不行的軍械必然還需要留下相當的人手去保護,如此一來張邈的中軍和先登部隊的人數必然也會相應的減少,而通過張邈的這個決定徐濟也能推斷出張邈的預想是攻城戰,他決計料想不到徐濟卻要在城外就與他一決勝敗。這也給了徐濟更多的操作空間。他先是命令高順冒雨率部先行前往埋伏,隨後便帶着典韋和樂進率軍離開圉縣,他要在城外安營。
而郭嘉則負責留守圉縣,留給他的將領便是剛率部從襄邑回來的徐謙,而徐謙帶來的部隊也大部都被徐濟帶往城外,圉縣實際上的守軍並沒有增多,大部分的機動兵力全部都被徐濟派遣出去了,而張邈也許根本沒有想到徐濟已經佈下了一張大網要將他一網成擒。
隨着春雨的聲響。徐濟也在夜幕降臨之前將大營安置在了距離圉縣十里之處,這裡正是官道左近之所,也就是說張邈想要進攻圉縣那麼首先就必須面對這座橫在他與圉縣之間的大營,而想要繞過這座大營也沒有那麼容易,此處一面臨河另一邊則是山林,無論張邈作何決定此處都能一覽無餘,這也是徐濟的小小心機,他要逼着張邈和他正面作戰,沒錯。是逼張邈,他要在張邈立足未穩甚至無法安營的情況之下就逼着張邈強行作戰,而且別忘了張邈還是疲憊之師。
徐濟不會放過任何哪怕只是一點能夠讓自己取得優勢的東西,即便是一個小小的細節他都絕不會放過,而張邈已經落入了徐濟設的局而不自知,這就是徐濟的第一個優勢,即便是面對實力強於自己的張邈的大軍壓境徐濟也依舊很是冷靜的設局、佈局,而隨着張邈及其麾下士卒腳步的逼近徐濟也已經做好了準備,負手站在營門後的箭樓之上的徐濟耳朵裡聽到的不只是春雨的“淅瀝淅瀝”聲,他彷彿還能聽到腳步與地面的撞擊聲。盔甲與兵器的摩擦聲。
“君卿。要來了。”徐濟說了一句典韋聽來有些莫名的話,而徐濟並沒有解釋,典韋也沒有試着去探問,兩人就這麼望着前方被春雨迷濛的遠景,隱隱被水霧模糊的前方似乎藏着一隻猛獸,而此時的徐濟就彷彿是將要挑戰這隻猛獸的勇士。
勝敗猶未知,高下卻已判。
徐濟心中突然閃過了這樣的一句話。隨後他發出了自嘲一般的微笑,身後的典韋有些不明就裡的道:“主公爲何發笑?”
徐濟搖搖頭道:“想起了一件滑稽的事罷了,文謙呢?”典韋見徐濟沒有解釋的興趣也就不再問而是恭敬回答道:“文謙帶着親衛營在整備兵器和盔甲,約莫還要不短的時間。”徐濟聞言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而是轉頭看向身後大營中的士卒們,隨即便對典韋說道:“君卿,你覺得此戰誰會勝?”典韋沒能從這句話中聽出徐濟的意思,不過本着說實話的心他回答道:“看起來主公的贏面不大,圉縣的百姓也都這麼說來着。不過韋相信主公必勝!”
徐濟聞言哈哈大笑道:“君卿何以覺得我必勝?”而典韋卻一本正經的回答道:“因爲主公沒輸過,所以典韋以爲主公還會這麼一直的贏下去。”
聞言徐濟停下了笑轉而有些嚴肅。是的,自他長社到如今從來沒有敗績,而這種常勝不敗的成績有時候看起來還是挺嚇人的,只是只有徐濟自己清楚這一路行來自己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這不是運氣而是他用自己努力一點一點去換取的。哪有什麼常勝無敵?每一個勝利者成功的理由都一樣,那便是他們曾經付出的努力,而這些徐濟卻沒有打算解釋給典韋聽,因爲這些不需要用嘴來說,只有看到的人才會明白這些道理。
而此時箭樓下傳來了一個斥候模樣的人的呼喊:“主公,主公!”
徐濟這纔回神道:“何事?”那斥候見徐濟開口問話跪倒高聲道:“張邈所部明日便抵達營外。”
徐濟聞言雙眼中閃過了一絲寒芒。
終於,要來了嗎?張孟卓,徐文烈會好好“款待”你的,希望你不要客氣啊。
這便是徐濟此時心中閃過的念頭,而身邊的典韋在覺察到徐濟眼中的那絲寒芒便知道了,張邈要倒黴了,而且,恐怕不是什麼小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