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生活對於徐濟來說沒有任何的可期待性,畢竟他不屬於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也並不歡迎他這樣的外來者。
這裡是荀氏的一處據點,應該說這裡不只是荀氏一族的據點,也是黃巾的一處據點,當然徐濟對於這事不以爲然,反正他人微言輕,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他有些心灰意冷,對於荀氏這種以天下爲棋局的氣勢和勢力相比,他只是螻蟻一樣的存在,他改變不了已成定局的大亂,也無法自己一個人完成大治,他感受到的是彷徨無助和無力,即便兩世爲人也沒有能夠讓他從這樣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對此,陳到這個跟班當然知道,但是他同樣無能爲力,他還沒有到徐濟這樣的思考層度,他還不能瞭解困擾徐濟的究竟是什麼,也許這是好事,陳到並不是一個需要思考那麼多的人,他只是一個武人,需要的只是堅定的追求自己的信念就足夠了。
於是這麼一來,徐濟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整整三天,幾乎不眠不休的使他幾乎垮掉,萎靡不振,憔悴的模樣讓陳到感到擔憂,但是他無法解決,只能寄望于徐濟能夠自己走出這種他不瞭解的困局。
“少主,吃些東西吧,這樣下去,恐怕…………”
陳到話音剛落就只見徐濟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那眼神冷冽的像三尺寒冰,不帶一絲的感情,陳到愣在當場,眼看陳到不再說話徐濟方纔低下頭,陳到看着徐濟低垂的頭才鬆了一口氣,適才徐濟的眼神就像是他年幼時見過的猛虎獵食時的眼神一樣,殺氣凌烈,陳到沒有上過戰場,否則他一定瞬間就能感覺到,徐濟那一瞬間已經動了殺心。
徐濟已經失去理智了,他的信念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於是在自我否定中陷入了這樣瘋狂的狀態裡,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其實是他最後一點理智強逼着自己去這麼做的,只有身體的劇烈痛苦才能壓制他瘋狂的理智。
荀匡間歇來過來過兩回,然而徐濟讓他結結實實的吃了兩回閉門羹,荀匡也只能無奈的選擇聽之任之,這時候沒人能救他,只有他自己。
徐濟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些,然而知道卻不等於做到,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甚至徐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這讓他失了方寸亂了陣腳,但好在他畢竟不是一個真正的六歲孩童,儘管很難,但他至少讓自己處於冷靜的狀態裡,對於這種灰心失意,沒有體會的人大概很難以想象,幾乎能算得上摧毀一個人原先已有的既成觀念,不亞於重塑人格這樣的事情了。
三天過去,徐濟終於從打擊中稍稍緩過勁來,於是離開荀氏的據點四下看看他們將要待上半旬的城市。
宛城後來又叫南陽,對於徐濟來說這裡並不是很陌生,畢竟惡來典韋就是陣亡於此,還有曹操那個倒黴兒子也是在這一仗裡死去。當然宛城並不只是這些,還有世家,記得許攸就是南陽人,換言之,也就是宛城人。
徐濟不喜歡南陽,儘管這裡並沒有什麼讓他仇視的,但是也許正由於之前路途中遇到的亂七八糟的事情終究對他的心態造成了影響。徐濟現在就像是憤世嫉俗的怨婦一樣的心態,憎惡所有他不滿的。這件事導致的結果是陳到幾乎每天都猶如芒刺在背,少主大人這樣失常的狀態讓他這個負責保護他的護衛日子變得非常不好過,誰都不會喜歡一個總是對你擺臉色的上位者的,儘管徐濟並沒有把自己當成上位者。但是陳到自己是明白的,作爲家臣,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夠做的,即便徐濟不在意也一樣。
宛城是臨近潁川郡的一座大城,更多時候像是關口一樣,人羣熙攘,商業繁華,士子文人也不少,其中猶以行商腳伕最甚,這裡已經是荊州地界了,常見的小販售賣的物什也已經不同,充滿荊襄氣息的小物件,小吃,還有一些女子的小飾物以及胭脂水粉。徐濟依稀記得這裡似乎出的人物也不少,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許攸這個傢伙,然後就是魏延,這兩個是他記憶最深的,記住許攸是因爲這個傢伙的自以爲是,而魏延,徐濟很惋惜,不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應該取得更高成就的將軍,絕不應該像歷史上一樣就毀在諸葛亮所謂的謹慎裡。
念及此處,徐濟又想起似乎後世名滿天下的諸葛亮也是“躬耕與南陽”,這麼一算下來,小小宛城倒也稱得上臥虎藏龍,不過這時候諸葛亮大約是還沒有全家遷移到南陽,那約莫是黃巾起義以後的事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徐濟四處亂晃盪,那邊荀匡也是遇到了些麻煩,手下人行事不謹慎,被守城的軍士發現了那些違禁的玩意兒,自然又是一通扯皮,又是上下使錢疏通才終於沒有鬧出什麼大事來,這事兒又讓荀匡十分頭大,當然徐濟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徐濟也不會太過在意,這不是他的事。
行將正午,市集上好不熱鬧,徐濟也隨波逐流的隨着人潮行進,街道旁的商販都是意外的熱情,徐濟甚至懷疑自己回到了後世的商場一般。
說到底徐濟這個人是孤僻的性子,待人接物向來是冷淡的緊的,所以他這人朋友不多,更沒有什麼交際廣泛這樣的能耐了,所以對於這樣的對待徐濟顯得很是抗拒,說白了就是不習慣。而前世的徐濟也很是遺憾,直到他了斷自己也還是孑然一身,因爲自小雙親就棄他而去,他的身後事是無人處理的,說來不免悲哀,人活一世,徐濟什麼都沒能留下,前世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更沒有人在意他。但也正由於他這樣冷淡的性子才能在那樣的人生裡掙扎那麼長時間,最後選擇自我了斷也正是由於多年積攢的情緒一瞬間崩潰失控。徐濟是孤獨的,因爲沒有人能懂他。
而陰差陽錯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徐濟有了父母,但是他前世根本不知道親情爲何物,是以對他們很冷淡,但是徐濟其實很珍視這樣的感情,但是匱乏的感情使得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而後來之所以不信任別人無非是前世受到了太多的背叛,他不敢相信。
關於女人,徐濟幾乎完全不瞭解,前世沒有成功的感情經歷,對於未知的恐懼使得他並沒有能夠了解女子的世界,對於他來說女子是比任何的麻煩事更麻煩的存在,一個人儘管很累,但是徐濟早已經習慣用自己消瘦的肩膀去承擔一切,無論他是否真的能夠承擔,他不需要同情和憐憫,他的世界裡從來只有自己,也從來只需要自己。
這一切都使得徐濟幾乎毫無人情的味道,像是堅冰,他在裡面,頑固的抗拒一切。但是陳到明白徐濟的苦悶,郭嘉知道徐濟的痛苦。但是他們同樣也都明白,徐濟並不需要幫助,他不允許自己任何一絲的脆弱,更不能接受朋友半點的憐憫和同情。然而越是這樣徐濟越孤僻,他像是一把全鋼的長劍,銳利的刺眼,但是也正因爲如此,過剛易折,不會轉圜的結局就是自己一身傷。
對於如今的徐濟而言,最大的問題是自我的迷茫,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應該繼續自己那看起來毫無意義的理想,更加上面對不能抵抗力量時候自己的無能爲力的虛弱感,徐濟陷入了無限的自我否定中,司馬徽的理想也許並不適合這個時代嗎?
正當徐濟無限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身體,徐濟首先回過神來發現並沒有人,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小女孩,似乎被撞的生疼,低着頭捂着自己的小臉,徐濟慌忙也蹲下來開口詢問:“你怎麼樣了?”
這個扎着羊角髻的小女孩擡起了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已經隱隱泛紅,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但是反而更顯可愛,她帶着哭腔開口,似乎帶着滿腹的委屈和不滿:“登徒子,好疼的!”
徐濟失笑,這麼個可愛的小妹妹這樣一本正經的說這種話只是讓他覺得格外的有趣,甚至沖淡了他連日來的鬱悶,但是這麼一笑小女孩更是生氣了:“登徒子,你笑什麼?難道不該認錯的嗎?”
徐濟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道:“小子一時出神,不想竟然衝撞了小姐,真是萬分抱歉,還請小姐不要見怪。”
聽罷這話,小女孩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來,卻仍舊有些生氣的模樣。徐濟不由得癡了,當真猶如爛漫的花海中最嬌嫩的一朵,叫羣芳失色。徐濟這邊犯了癡,那邊小女孩則是一臉得意的說道:“看你認錯誠懇的份上,本小姐就放過你這一回了。”說罷蹦蹦跳跳的走了,留下癡呆的徐濟一個人原地發呆。
徐濟當然不是一個容易被美色迷惑的人,甚至可以說他這個人鐵石心腸,幾乎沒有什麼感情,他這一癡還是因爲這女孩確實有着他從未曾見過的風華。
我這是怎麼了?徐濟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轉身逆着人潮打算回去休息,他當然沒有注意到街角有一雙大眼睛緊緊的盯着他:“哼,敢撞本小姐,以爲道歉就完事了嗎?本小姐要讓你這登徒子好好領教領教本小姐的厲害。”
這赫然是說了要放徐濟一馬的小女孩,若是徐濟知曉,必然是要感慨一下古人誠不欺我,果真是女子與小人難養。當然,他不知道,不過即便知道了,徐濟也未必真會放在心上,他的自負絕對不是玩笑的,那可是敢於與天下爲敵的男人的傲骨裡面的最核心的支撐力量。
不過半柱香時間,徐濟就脫離了人潮,轉進了一條小巷子裡,這是條近道,徐濟能更快的回到荀氏的據點,而後邊躡手躡腳的小女孩則唸叨着什麼,細聽之下才能耳聞一些:“這裡是去荀氏的路啊,這傢伙什麼來頭啊……”
她竟然也知道!!!
若是徐濟知道這事,只怕就不會輕視這個小女孩了,但是可惜他什麼都不知道。小女孩又露出了笑容,嘴裡又是冒出一句叫人啼笑皆非的話來:“管他是誰,招惹了本小姐就死定了,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哼哼!”
前方的徐濟猛然打了個噴嚏,他一臉的迷茫,擡頭看了看天,隨即笑了笑,搖了搖頭繼續擡起腳步向前走去。而後邊的小女孩露出了得逞了的微笑來:“笨蛋,本小姐馬上就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大大的!”
徐濟馬上就知道了驚喜是什麼,攔在他面前的是兩條足以和他六歲孩童身高等同的惡犬,徐濟不由狠狠啐了一口,當真是人倒了黴,就算河水都能塞牙。這鬼地方前有惡犬,自己顯然是過不去了,只能退後,方纔等他轉身往回走就發現後邊不知何時也來了兩條惡犬。徐濟面色一白,他不禁感慨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平日裡陳到在身邊倒也不需要自己動手,這會兒陳到不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怕是要交代了。
徐濟這邊剛剛以爲自己生還無望就發現這幾隻惡犬只是作勢威脅並沒有真的要撲將上來的意思,瞬間就明白了,於是開口喊道:“不知何方高人要難爲小子?徐濟身無長物,只怕不值這樣的陣仗吧?”
半晌沒有回答,徐濟又開口:“藏頭露尾,莫非不敢相見?徐濟一介書生,想不到竟有這般威懾力,當真今日才知。”說罷放聲長笑,說不出的恣意狂傲,轉角後頭的小女孩當真是咬碎了牙,她怎麼了料不到這登徒子竟然還能笑的出來,更是傲的沒邊的還敢出言挑釁,偏偏這幾隻惡犬早已是餵飽了的,便是真讓它們去咬怕也是沒半點興趣的,小女孩終於受不了徐濟這無邊的挑釁了,於是自轉角走了出來,未及徐濟開口就搶白道:“沒料到吧,本小姐既不是什麼高人也不是怕了你了,你這登徒子有本事就過來啊。”
徐濟只是笑,只是把縱聲長笑換成了輕笑,像極了不屑的姿態,倒也不說話,只是那麼直勾勾的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出離的憤怒了:“登徒子,你笑個甚?本小姐……你以爲本小姐不敢放狗咬你不成?”
徐濟依舊不說話,只是對着她搖頭,顯然並不相信小女孩說的話,小女孩還真沒法子操控這幾隻惡犬,這惡犬是她長輩訓練出來的,她就學會了如何讓它們聽令行走,卻沒學會怎麼讓它們攻擊別人,所以即便在心裡早已詛咒這登徒子千萬遍還是無法拿這個又臭又硬的傢伙怎麼樣,念及此處,小女孩狠狠的跺了跺腳:“登徒子你記着,本小姐遲早會找回來的,今日暫時給你個教訓,你等着,本小姐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徐濟仍然是一臉笑容:“小姐你是不是想錯了什麼?小子確是撞人有錯在前,但小子也已經認錯,小子也不曾冒犯小姐,不知這一口一句登徒子從何而來?再者,小子無心之失,小姐何苦咄咄逼人?徐濟不才,這許多不解還望小姐解惑。”
徐濟剛說完這小女孩就已是滿臉的羞紅:“登徒子,你……你…………你無賴,自己做的事全然不記得了嗎?你冒犯了別人什麼自己不曉得嗎?”徐濟頓時一臉的茫然:“徐濟做了什麼?”
小女孩狠狠的白了一眼徐濟,轉身摔衣便走,臨了還是轉過身來:“你當真不記得?”
徐濟茫然的說道:“記得什麼?”
小女孩再次剜了徐濟一眼,倒是顯得有些嫵媚的風情來:“那就慢慢想,本小姐有的時間等你想起來,你叫徐濟是吧?本小姐記住了,你,死定了!!!”
徐濟一臉愕然,他只覺得自己這是遭了無妄之災,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莫名就遭人記恨上了?自己做錯了什麼啊?
這小女孩還是走了,臨走時候對着徐濟說:“登徒子徐濟,記好了,本小姐叫伊寧,記好別忘了,本小姐會找你討回這筆賬的。”
徐濟這邊還是一頭霧水,不過搖了搖頭他沒想明白也就不再費心去想,車到山前必有路,自己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冒犯這位大小姐脾氣極大的小女孩什麼。反正,也不重要。這是徐濟此時的想法,當然,他爲此沒少吃苦頭,但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最後,徐濟還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據點,陳到早已經等的滿臉焦急,徐濟示意他自己沒事,就轉道回了自己的房間。身後的陳到又是一臉世事無常,這少主今日都經歷了什麼?居然眼角含春,這是什麼喜事?
陳到迷茫了,當然,房間裡的徐濟一樣的迷茫,只是一個想得是屋子裡的男人,而屋子裡的男人想得是一個一面之緣就好像不共戴天的小女孩。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