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多了個小皇子,含涼殿頓時多了一道“亮麗”的風要踏進大門,入耳的第一個聲音必定是殷王李旦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平日武后對於這種聲音常常很是放縱,但這一日,她終於耐不住性子沉下了臉。
“都是做什麼吃的,這麼多人看不住一個孩子,就不能讓他消停一下麼!”
她的喝聲讓旁邊的宮人內侍打了個哆嗦,很快便有人匆匆往後殿而去。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忽然一止,這也讓武后對面的另一個人心頭一鬆。
一身紫色官袍的許敬宗很無奈,打心眼裡說,他今天根本是不想來的,因爲武后想說什麼他非常清楚——除了要他幫忙想辦法救李義府之外,絕對沒有第二個可能。他當然也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問題是,李義府那傢伙是自己愚蠢,天堂路不走,非往矛頭上鑽,他許敬宗有什麼辦法?再說了,他已經老了,能活多久自個也不知道,犯得着衝在前頭去當炮灰?
“娘娘,這一次的事情,並非是老臣不肯出面,而是陛下已經動了怒,絕非隻言片語就能夠挽回的。”
雖然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但這嘴皮上的功夫他自然是爐火純青,此時面上便順勢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娘娘念在義府當初的功勞,想出手拉一把,其實老臣何嘗不是?可是,那麼多宰相里頭,陛下爲何單單選擇司空李績作爲監審,而不是老臣或是其他人?”
一連兩個反問讓武后原本就緊蹙的眉頭更是成了一個大疙瘩,她輕輕地用右手指節敲擊着旁邊的扶手,藏在袖子裡的左手卻已經握成了一個拳頭,手指甲甚至已經深深陷進了肉裡,憑着那一股股刺痛感方纔讓她勉強把心頭狂躁壓了下去。
李義府不爭氣她當然知道,問題是,一旦李義府坐實了那些罪名而丟官去職,那麼,她在朝中立刻就會失了一條臂膀。政令出自中書,然後又得通過門下,有李義府掌中書,她就能控制政令的發佈,而有許敬宗掌門下,那些官員便輕易不敢封駁,如此一來,她代李治處置朝政的時候便自然順風順水。可是,她這樣警告,李義府居然偏偏還是聽不進去!
最最令人氣惱的是,李義府罪證最最確鑿的那樁賣官案子,居然是長孫無忌的孫子!
“娘娘,不是老臣多嘴,看在義府多年功勞的份上,陛下應該不至於太嚴厲,大約也就是流放嶺外。義府當年和老杜爭鋒的時候,不是也曾經貶過普州刺史?過了幾年等陛下消了心頭之氣,興許就回來了。若是如今娘娘一意孤行……”
許敬宗說到這裡,順帶就把後頭的話隱去了。響鼓不用重錘,這位主兒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沒來由說得透徹反而做惡人。他眯起眼睛打量着上首的武后,見她那金鳳花鈿下的髮絲一片烏黑,並不見半根雜色,面上肌膚依舊一如數年前的光滑細膩,不禁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宮中何止三千粉黛,這皇帝卻幾乎專寵她一人,卻也不僅僅是那手段高明之故。
“我明白了。”淡淡吐出了四個字,武后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與其現在惹得李治不高興,不若再等幾年再說,只是這相當於中書令的右相之職,卻絕不能落在旁人手裡。看着底下鬢髮斑白老態龍鍾的許敬宗,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一旦許敬宗老去,她又該用誰以代?
離了含涼殿,慢慢吞吞地出了建福門上了自己的馬車,許敬宗方纔露出了極其微妙的表情。老而不死是爲賊,他這人有一點比李義府強,那就是有自知之明。眼下皇帝分明是看重上官儀等人,既然如此,他就很沒有必要去礙事了。到時候除了上朝,他自坐在自己家裡編國史就好,其他的什麼事也甭管。
當然,爲那兩個孫女挑一個好女婿,那還是有必要的。
想到上回李賢把許嫣送回來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拈着鬍鬚微笑了起來。錢他已經攢夠了,哪怕這回還要貼出去大筆嫁妝他也不在乎,總而言之,這位皇家的六郎還真是不錯的選擇!
與此同時,正在那邊換衣服的李賢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響亮的聲音過後,他竟是接連打了好幾個,好容易止住了,他心裡登時犯起了嘀咕——少時就曾經聽老一輩提過,這沒事打噴嚏,必定是有人在背後叨咕什麼,別是有人在算計吧?
“六郎,都老半天了,怎麼還沒換好衣服?”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極其不耐煩的聲音,緊跟着又是一聲催促,“要是到時候誤了事,可是你自己負責!”
話音剛落,李賢便趕緊上前開門,見屈突申若一身男裝站在外頭,臉上經過修飾,竟是呈現出一種蠟黃色,那頭青絲更是完全被小帽罩得嚴嚴實實。看這情景,他想笑卻又不敢,連忙
題道:“師姐,外頭那些人怎麼辦?”
“我讓她們去教導你那四個伴讀了!”屈突申若很是瀟灑地一揮手,滿臉的不以爲意,“不過是區區論語而已,焱娘秀寧幾個可都是才女,這種小事還難不住她們!”
李賢禁不住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心頭的駭然差點沒掩飾住。都以爲他那位母后夠厲害了,怎麼這年頭能文能武的怎麼全都是女流?要是李敬業那四個都能夠文武雙全,他就不用成天自己消耗腦細胞了!
和屈突申若一起跟着李績的一個貼身護衛出門上馬,一羣人便朝中臺而去。刑部隸屬於中臺,也就是之前的尚書省——彼時官職一換再換,就是李賢這個皇子有時候也覺得暈乎乎的,更不用說朝堂官員。往往好好一個官當了兩年,這官職說改名就改名了。就比如劉祥道,原本是好好的刑部尚書,如今卻叫作司刑太常伯,實在是說不出的彆扭。
由於李賢和屈突申若混在李績的那羣隨從中間,因此並不引人注目,而得知李績要見那個出首的阿團以及柳元貞,劉祥道並沒有多做猶豫就答應了——這李績位居司空,乃是三公之一,平日在更是深得李治寵信,這點子根本不違反原則的事情,他自然沒必要爲難——劉祥道雖然冷麪,但並不傻,如今分明是自個一個人承擔大部分責任,能夠把李績拉下水就最好了。
對於牢房,李賢已經沒什麼陌生的感覺了,打從第一回跟着王漢超去探視胡天野開始,這牢獄的經歷是一回跟着一回,如今倒好,乾脆來了個天牢一日遊。跟在李績身後,他一面感慨這天牢確實比那些縣衙的牢房幹警清爽,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周圍地形,駭然發覺了好幾處暗哨。
由於李績這個堂堂司空大駕光臨,獄卒自然是沒有半分猶豫,先把阿團拎了上來,旋即不待吩咐就躡手躡腳退了個乾淨。李賢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出首自己主人的柳家家奴,此時細細一打量,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這古人最看重上下之分忠僕護主,所以挑選奴僕很仔細,尤其是那種貼身使喚或是辦大事的。而眼前這個阿團……咳,尖嘴猴腮,兩眼賊溜,生得就是一幅反骨的樣子,和他當初收下的那個陸黑差遠了,柳元貞居然會讓這種人參與大事,真是腦子壞得不能再壞了!
“司空大人!”
在一時的衝動過後,阿團知道自己這種叛主出首的行爲會有什麼下場,因此一見李績就猶如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司空大人,小人還知道我家主人的其他事情!約摸一個月前,宅子裡頭另一個僕人和小人說起,曾經按照少府大人的命令,拿了一卷東西去賣給了一幫人。他還說那幫人都是身穿白衣……”
“夠了!”
這回輪到李績臉色發白,他萬萬沒有想到,想問的事情暫時沒有結果,反而問出了另外一樁麻煩。而站在他身後的李賢則差點驚呼了出來,雖說曾經猜測過這樣的結果,可猜測是猜測,事實是事實。要是劉仁願宅子的圖形真的是柳元貞賣出去的,那麼,李義府鐵定下場悽慘……這對於他來說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可問題會不會連帶着讓老爹厭惡了他那位老媽?
要知道,若是沒有武后護着,李義府老早就不知道在那個犄角旮旯裡窩着了!
“我只問你,柳元貞之前讓你殺人的事,事後可曾還有下文?”
阿團沒料到李績根本不是想從他的口中套出更多隱情,聽得這一句,他瞠目結舌了老半天,終究只得搖頭以對。李績見狀也不願意和這個背主之奴再囉嗦,直接出聲喝令將其帶下去。孰料此時阿團忽然驚恐交加地嚷嚷了起來,最後兩個獄卒乾脆將人打昏了拖了下去。
見到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又聽到李績吩咐去帶柳元貞上來,李賢不禁在心裡頭生出了一股寒意——也不知道那個李義府的寶貝女婿究竟被折騰成了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