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吐谷渾昔日王城中和吐蕃談判戰俘事宜,一些敏貴族都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可汗不符合所有貴族的利益可以發動政變換一個,但是,這部族的實力如果沒有了,換一百個一千個可汗亦是白搭。
身爲邊陲部族,最盼望的就是中原內亂可以渾水摸魚,最害怕的就是中原太過強盛而年年來攻。昔日吐谷渾在太宗皇帝的時候曾經內侵過,連場大仗打下來,原本就日暮西山的國力更是被損耗殆盡,雖說後來諾鉢娶了弘化公主,成了大唐的女婿,但這日子依舊不好過。
夾在吐蕃和大唐兩個強國之間,這日子能好過麼?
倘若兩強相爭難下,他們還能左右逢源,誰強就依附誰,但是,他們的國主諾曷鉢沒有這個手腕,而部族中其他人也沒有這個手腕。如今的情形更是吐蕃和吐谷渾加在一起仍然在大唐手下吃了敗仗,還談什麼左右逢源?
這一天,很久沒有空開露面的李賢破天荒地開了個盛大的宴會,邀請了盤桓在此的所有吐谷渾貴族。接到這樣的邀約,衆人誰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被冷落許久的蘇度和盧更是興奮不已,慌忙換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配飾,趕了個大早前去赴宴。
然而,他們倆趕早,別人也不會落在後頭。蘇度和盧一到王宮前就傻了眼,放眼看去密密麻麻都是盛裝的貴族,少說也有百八十號人,就連昔日他們的父親大合貴族於王帳地時候。也不曾有如此壯觀地場面。而他們倆雖然是王子。卻有不少人都不認識,人羣中議論了一番後,就有幾個和兩兄弟相熟的貴族上來攀談。
一個消息靈通的吐谷渾貴族四下裡瞧了瞧。便靠近蘇度和盧低聲說道:“兩位王子,聽說蘇盧末受了大唐冊封,如今是將軍了?”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事,蘇度和盧兄弟立刻想起了之前李賢殺氣騰騰地那番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然而。因爲是弘化長公主的兒子,他們從小就被人寵慣了,一瞬間的膽戰之後,暴戾頓時佔據了上風。
“母親真是瘋了,居然把那個賤種引薦給了雍王,難道不知道養虎爲患麼!”
|...了一眼旁邊的兄長:“大哥,你到現在還不過是個左領軍員外大將軍。你可得悠着點,別讓那個賤種到頭來越過了你去!”
蘇度的性子比盧陰沉得多,此刻只是冷哼一聲,並未口出惡語。打量了一番那些三三兩兩各自抱成一團的貴族。再看看自己這兩兄弟身邊地寥寥數人,他愈發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父親諾曷鉢的可汗之位是大唐捧上去。而且爲之穩固的,若是沒有大唐的支持,他就算成了可汗也要看人眼色,而且,盧這個弟弟又哪裡是省油的燈?
“雍王殿下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向王宮門口投去,見李賢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施施然走出來,頓時亂哄哄了一陣,參差不齊地行禮拜見,好容易才安靜了下來。等李賢說了兩句場面話後回身進去,就有一羣侍從負責引路。此時,衆人方纔看清那些侍從中間,還有一個身穿淺啡官服地少年。
“是那個賤種!”
].:幾個字。此時,他用手肘狠狠撞了蘇度一下,旋即低聲提醒道:“大哥,我們兩個至少是一個娘生的,如果被別人搶去了可汗之位,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兄弟倆的小聲計議讓周圍那三四個心腹貴族都皺起了眉頭,更有個年紀稍長的想要責他們短淺,但最後還是把話頭吞了下去。兩兄弟比他們老子有野心,但同時也剛愎自用根本聽不得別人地意見,勸了白勸不說,說不定還惹一身麻煩,不若省省心的好。
於是,兩兄弟和身邊這批人幾乎拖到最後方纔進入王宮,避免了和慕容復直接照面地機會。
宴會大廳中早就按照身份地位排好了位置,這王宮原本就是百多年前的建築,雖說此番休整了一下,但還是比不過大唐一個富庶人家的宅院,要講究也講究不起來。至於菜餚,主要也就是各式各樣的肉,從烤全羊燒牛肉到各式各樣的鳥肉魚肉,竟是看不到什麼菜葉子——在這種地方,就是野菜也是金貴的,李賢自然不會拿出來款待這幫客人。
如今的吐谷渾已經不是那個一味模仿漢族
有尚書有郎中的時代了,雖說是貴族,但也只是大塊酒,因此李賢拿出那海量四下一敬酒,立刻更博得了衆人的十足好感。當然,就算他撐不下去了,旁邊還有程伯虎薛丁山,就連慕容復也能拉上來頂一把。
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可是聖人說的。
藉着三分醉意,他便樂呵呵地站了起來,聲若洪鐘地說:“此次吐蕃侵吐谷渾,父皇體仁德之心,命我和契苾將軍帶兵來援,幸得天意大勝一場,解了吐谷渾之圍,不但伏俟城和積石山以北成功收復,更是斬獲無數!”
抰着大勝後的銳氣,他這話自然說得響噹噹,此時,那些曾經助吐蕃抗唐的貴族則稍稍向下瑟縮了一下身子,抑或乾脆垂下了頭。
“今天來的諸位之中,有曾經力抗吐蕃的英雄,也有曾經迫不得已投靠吐蕃芶延殘喘的,還有曾經恬不知恥幫着吐蕃攻打故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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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猛地提高了聲音,重重地將杯子往地下一摔,那咣噹脆響彷彿響在衆人心中,竟是讓不少人打起哆嗦來。蘇度和盧兩兄弟雖然在這事上頭心裡沒鬼,可也由此想到了狼狽北逃時的悽惶,漸漸地把原本死盯在慕容復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
“我曾經說過既往不咎,更放了大批俘虜履行了承諾,就不會和大家翻舊帳。”李賢板着的臉孔忽然緩和了下來,掛上了一幅和藹親切的笑容,“大家的難處我也瞭解,吐蕃勢大,大家又擔心我大唐鞭長莫及,顧得了東邊顧不了西邊,這很正常。只要安心爲我大唐藩屬,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都過去吧。”
那一席體貼入微的話讓剛剛被嚇到的吐谷渾貴族都鬆了一口氣,不少人更偷偷喝了一小口酒用來壓驚。然而,這驚嚇勁頭還未過去,忽然又聽到二字暴喝。
“但是!”
“但是在如今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敢和吐蕃人眉來眼去,表忠心許諾,甚至於窩藏吐蕃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賢重重一拍桌子,面上流露出森然怒氣,“我這個人不喜歡殺人,不過,既然有人公然挑釁,我也想一直當這個老好人!來人,把人給我拖上來!”
所有人幾乎本能地把目光瞥向了門口,但只見兩個衛兵把一個捆得猶如糉子,嘴裡塞着破布的漢子拖了下來。只見那麻繩下頭赫然是一身前來參加宴會的盛裝,顯見此人也是應邀的貴族,更有不少認識此人的貴族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有人叫出了聲。
“是結貴!”
聽着此起彼伏的驚呼,李賢感到很滿意。那些還在關押之中的死硬派暫且不提,這個叫結貴的傢伙卻是頭等狡猾的,被俘之後便頻頻向唐軍示好表忠心,甚至主動留在了樹敦城。如果不是有人檢舉揭發他是昔日奔吐蕃失敗的素和貴的姻親,又在唐軍監視下發覺此人仍在暗通吐蕃,興許就這麼養了個禍患。
“大家都認識他,很好!雖然諾曷鉢可汗不在,但我送可汗和可賀敦回伏俟城的時候,你們的可汗曾經將他的金刀借給了我,有不少人應該見過!”
李賢從慕容復的手上接過金刀,錚地一聲拔刀出鞘,手指輕輕地在那刃上撫過,漸漸露出了笑容:“先頭我對各位承諾乃是私底下,今天我就用這金刀,在天地神明的見證下和各位盟誓,只要各位能夠忠於我大唐,忠於你們的可汗,不擾我大唐邊境,不事吐蕃,那麼先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度立刻第一個站起身附和,盧亦緊隨其後,接下來,那些貴族立刻爭先恐後地站了起來——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從大唐的吐谷渾俘虜當中放出來的,最怕的就是李賢私自的承諾不作數,如今一聽說真的既往不咎,最大的一塊石頭登時落地。
而等到人羣稍靜,李賢便用金刀一指那結貴,一字一句地道:“來人,將此人當庭斬首,將頭高懸於樹敦城外,以儆效尤!”
話音剛落,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下,一身戎裝的盛允文匆匆上來,手起刀落割下了結貴的首級,旋即提着猶自滴血的頭顱微微彎腰行禮,旋即大步出去。此時,望着那無頭屍身,終於有膽小的貴族嚇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