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高藏高德武等等高句麗王族並不是長安的高句麗客人。就在他們之前半個月左右,泉家父子就先到了,同時抵達的還有同樣姓泉,名分卻定格爲叛逆的兩個人——泉男建和泉男產。?
儘管同樣屬於俘虜,但比較識時務的泉男產待遇就高一些,而自殺卻沒死成的泉男建則是像看死囚那樣嚴格看管。與此同時,他們一母同胞的兄長泉男生卻和泉獻誠一起住進了長安城的豪華宅院,雖說沒什麼實權,但安享榮華富貴總比在高句麗丟了性命強。?
上官儀一路走一路對李賢嘮叨泉家父子的安置情況,等能夠看到長安春明門的時候,車隊便漸漸慢了下來。李賢的眼神很好,所以不用老上官解說,他就能看到那些鮮豔的袍服。緋色袍子的人最多,其次就是青色綠色,但中間那幾抹紫色卻讓人不敢忽視。?
這大唐做官一二品官聽着好聽其實沒實權,所以三品就頂天了,那紫色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着。隨着漸行漸近,李賢已經能辨別出幾個熟悉的人影——李敬玄是少不了的,腰桿還是那麼筆直;郝老頭看上去瘦了一圈,表情就好似人家欠他百八十貫錢似的;許敬宗許老頭的出現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還有盧國公程處默居然也來了!?
除此之外,迎接的官員中還有不少他認識不認識的人頭,其中不乏往日喝過酒的酒友。當然,如此大地場面也少不得王族。雖說沒看到李顯。但李旭輪卻打扮得有板有眼出現在人前,除此之外還有某張他幾乎沒印象地臉孔——穿的是親王袍服,但那張臉慘白慘白,看着頗像是從墳墓裡頭爬出來的,很有些磣人。?
李賢在城門前幾十步就跳下了馬,正準備招呼上官儀一起向前走,豈料背後傳來了一聲叫喚。他回頭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就只見前幾日還有些病懨懨的李績竟是由人扶着從馬車上下來,待落到地上的時候卻一把掙脫了那個家將。整理了一下袍服便緩步走上前。步子雖慢,但一步步卻很穩當。?
“師傅,你……”?
“少說廢話。走!”李績朝上官儀點了點頭,旋即狠狠瞪了李賢一眼,見他無可奈何地轉身大步走到了前頭,他這才滿意地笑了,又朝上官儀頷首一笑。“上官相公請!”?
老上官這時候纔回過神來,卻哪敢站到李績的前頭。趕緊側身讓李績先行,落後半步跟在了後頭。雖說首席宰相的滋味很不錯,但在這種時候有人擋在前頭卻是他樂見其成地。那些滿腹疑問的傢伙可千萬別再衝着他,如今挑大樑的回來了!?
人既然到了,郝處俊李敬玄少不得代表朝廷表示親切地慰問,自然又是一通繁文縟節和一番犒賞地旨意。而在這冗長的過程中,不少人都在朝李績身上瞟,心中犯嘀咕的人不在少數——都說這李績是重病,看如今這聲若洪鐘步履矯健地模樣,哪裡有半分病象?更有不少人悄悄往李賢身上打量,見他活蹦亂跳肯定沒受傷,都在心裡頭鬆了一口氣。?
皇帝病了,太子病了,甭管李績病沒病,只要雍王這位嫡次子沒病就好!萬一有事,這位好歹也是有賢名的,總還能派上用場??
好容易等到禮成,李賢方纔有時間和自家人打招呼。果然不出他所料,李旭輪背後閃出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可不是太平公主?至於她身後兩個俊俏的童子,自然就是阿韋和上官婉兒了。當着別人的面三個小丫頭都不好多說話,遂在那裡死命眨眼睛,那頻率簡直讓人懷疑她們地眼睛裡是否進了灰,而李賢更是隻能在心裡苦笑。?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從這眨眼睛裡頭看出什麼名堂??
“六弟凱旋歸來,果然好風采,我這一趟還真是來對了!”?
旁邊猛竄出來地一聲六弟,讓李賢一下子愣住了。從他出生之後,基本上印象中唯一叫過他六弟的就只有李弘一個人。他老爹李大帝一共有八個兒子,老大李忠已經去世,老二李孝也早死了,除了他同母的這幾個之外,剩下的就是上金和素節,以往是從來不回來的——這絕對不是他們不想回來,而是李大帝命他們不必回來,於是,李賢自然是不認識他們。?
李賢朝着那蒼白臉的青年端詳了許久,就是無法確定究竟是該叫三哥還是四哥。好在這個時候,還是李旭輪發揮了作用,站在那裡彷彿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嘟囓道:“這是四哥。”?
四哥,那麼就是素節了!李賢趕緊回禮道了聲四哥,看到對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難明的微?
還沒來得及好好考慮一下這一位庶兄怎麼會忽然回長官儀一把拉到旁邊去見一批剛剛提拔上來的新面孔,只得三言兩語告罪了一聲。等到他見完一大圈人之後,素節早就不見了。?
由於一路上沿途州縣飛馬奏報,所以這一天的入城儀式舉辦得相當隆重——高句麗雖說是小國,卻由於屢抗天兵甚至還屢戰屢勝聞名天下,如今大唐境內甚至沒有一個人會不知道遼東有個國家叫高句麗的。這一次大獲全勝,一舉奠定了大唐無可厚非的霸主地位,一雪當年恥辱,自然引得萬人空巷圍觀凱旋。?
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作爲長安的一橫一縱兩條最大的街道,其寬度自然是非同小可。中央原本是御道不允許人行走,但此次朝廷卻明發詔諭,道是東征凱旋可從御道受百姓歡呼,因此李賢平生頭一回上了這御道,心中百感交集的同時還得應付夾道歡迎,根本沒時間去考慮人羣中是否有自己熟悉的人在翹首觀望。?
“這個死傢伙,居然不知道朝這邊看一眼,早知道我就去城門口堵人了!”?
賀蘭煙雖說早早地佔據了有利地形,但人這麼多,周邊家將再費力維持,她也早就被擠了出來,香汗淋漓之下不禁氣得滿臉通紅。而屈突申若卻沒費這力氣,靠在牆角望着人羣發愣,此時冷不丁笑道:“我讓你在宮裡頭等,你卻不同意,現在知道苦頭了吧?這可怪不得他,今兒個春明大街左右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誰能看到你?”?
“申若,這個節骨眼上你還幫他!”?
見賀蘭煙一跺腳面露嗔怒,屈突申若卻打了個呵欠站直了身體:“你要看就繼續看吧,我得回去了!沒想到之前陛下突發奇想把素節招回來,愣是碰到這檔子事,母后已經夠不高興了!若是知道你偷偷跑出來是爲了看這個熱鬧……”?
“行了行了,我和你走還不行麼?”賀蘭煙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朝四下拍了拍巴掌,十幾個家將頓時如蒙大赦地集合了起來,護着她們就往鄰近的街道退去。這沒走多遠,賀蘭煙忽然悶悶地問道,“申若,你說姨娘究竟是什麼意思,東宮到現在連我們都進不去!”?
對於這樣一個問題,即使聰明如屈突申若,也只能無言以對,儘管她這幾天進宮的頻率比賀蘭煙還勤快,但愣是不知道東宮究竟出了什麼事。甚至可以說,東宮的防備比蓬萊殿還更嚴密些。思量良久,她唯有含含糊糊地說:“總之六郎回來就知道了!”?
至於被寄予厚望的李賢,此時此刻已經覺得渾身上下都在冒汗。如今已經在六月初,天氣原本就熱,這一天日頭又毒,兩邊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一陣陣襲來,就是他再大的定力,也感到腦袋一陣陣發昏。偷眼瞥看一下只落後一步的李績,發現老狐狸猶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他不禁感到一陣鬱悶——難道這就是年齡和經驗上的差距麼??
倘若是早些年,大隊人馬應該是往太極宮,但由於大明宮如今已經成爲了長安城的最新政治中心,因此一行人在啓夏門大街來了個拐彎,浩浩蕩蕩地朝大明宮建福門開去。當遠遠望見那裡傘蓋招搖彩旗無數的時候,李賢頓時心裡咯噔了一下,這纔想起自己忘了問上官儀接下來宮門口怎麼安排。?
“天后陛下代天子親迎!”?
贊禮官一聲長長地高呼,讓李賢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趕緊一骨碌下馬,到近前時方纔倒地下拜。等到就勢起身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的臂膀上搭上了一隻柔若無骨的手。?
“賢兒,你辛苦了!”?
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一在耳邊想起,李賢連忙擡起了頭,見武后正用那招牌式似笑非笑的眼神端詳着他,他忽然覺得這原本準備好的臺詞不太好用,眼珠子一轉便改了口。?
“母后言重了,我不過是去遼東慰勞了一下將士,李司空和諸位將軍方纔是功勞赫赫!”他笑嘻嘻地閃到了一邊,把身後的李績讓了出來,見老媽丟過一個熟悉的眼神之後上前慰勞,這才鬆了一口氣,旋即便按照慣例朝老媽身後的那個位置看去。可這一看他不覺愣住了,卻只見以往在武后身邊亦步亦趨的阿芊,這一次竟然破天荒不見了蹤影!?
正在這時,武后那沉着卻不失激盪的聲音猛地在他耳畔響起:“遼東大勝,天佑大唐,六月十五陛下壽筵,七月十五,陛下將大祭昭陵,以慰先帝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