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劉仁軌爲遼東道副大總管。倘若要用四個字來這個任命的態度,那大約就得說是莫名驚詫了。
整個東征方面軍除了李績這個大唐第一臣擔任總指揮之外,郝處俊擔任過後勤總管,劉仁軌當過副手,還在任的衆將中,還有薛仁貴龐同善高侃,總而言之,大唐最有名的將帥幾乎是濟濟一堂,都在那一畝三分地窩着。
就這樣的陣仗,別說小小一個高句麗,按照道理就是十個高句麗也應該平了。可結果就是有這麼古怪,這高句麗彷彿是名將明君的剋星似的,誰打誰倒黴。
東征西討無往不利的隋煬帝徵高句麗兩回,不是大敗虧輸就是無功而返,最後這愣是成了大隋覆滅的導火索;唐太宗徵高句麗,勞動大軍數十萬,也沒打出個什麼結果來,須知大唐江山一大半都是這一位打下來的,這一敗,太宗皇帝沒多久也氣恨交加地駕崩了;現如今換成了李大帝,原本趁着高句麗內亂出兵一雪前恥乃是最最名正言順,這仗也應該是好打的,可居然還是出了變故。
人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如果不是出了變故,這遼東已經有那麼多人了,還讓劉仁軌趕去幹嗎?
劉仁軌走得快,想堵他的文官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老劉頭已經在前往遼東的路上;而武后堅定地以皇帝身體不適爲由,拒絕那些文官地求見。順便把一大堆奏疏都壓下了;於是,一撥撥趕到芙蓉園的大臣們能夠求見的就只有一個人。
既然是皇帝病了,皇后明擺着不接受意見,這時候監國太子總得接受羣臣勸諫,然後去勸諫君王吧?
然而,這個節骨眼上。李弘忽然病了。雖說這位太子自小就是體弱的主,但還不至於多病,看着人瘦弱,但不管是三九寒冬還是三伏酷暑,李弘愣是最多小小感染一下風寒,要說大病還從未有過。
可這一次,幾個太醫輪番施爲,卻是沒法讓李弘的高燒退下來。到最後。幾個隨侍的內侍宮人不得不通報了兩位至尊並其他相關人士,結果李治武后無不失色,而李賢則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太子地宿處。
眼看李弘滿面通紅,想到幾天前人還好好的,李賢心中不禁生出了深深的疑竇。不但如此,一問到這病是怎麼發的,不但內侍宮人全都支支吾吾,連帶着幾個太醫也是諱莫如深,都是顧左右而言他。最後,他不得不用上了最後的手段。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幾乎是把刀架在某個主治太醫的脖子上,對方纔萬般無奈地說明,這應該是服用丹藥造成的。
該死的丹藥……等等,他前些天才和李弘深刻討論過關於丹藥地危害性,他這個哥哥雖然有些不以爲然。但至少好歹聽進去了不少,不應該再亂吃丹藥纔對!
於是,嚴正警告那個太醫不得泄露他詢問過此事,李賢回過頭來就去盤問李弘的近身內侍。結果,還是那天報信的小內侍吐露了真言,沒辜負李賢之前對他渾身上下都流露着機靈勁的評語。
“是陛下差人送過來的,道是有奇效,服用之後能強身健體。既然是陛下賜藥。太子殿下自然不敢辭,大前天和前天各服了一丸。”
“……”
滿心惱怒外加鬱悶,李賢在迎來老爹老媽這一對至尊的時候,臉色自然很不好看。不過人家都以爲他是在擔心李弘的病。李治和武后自是都不以爲忤。而在這兩位進去盤問太醫外加探望病情的時候,李賢便一個人呆在了外頭,趁着四下裡忙亂的當口,一把將王福順拉到了一邊。
“父皇賜給太子五哥丹藥的事情,你怎麼沒告訴我?”
看到李賢那咬牙切齒地表情,王福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聽這話更覺得五雷轟頂,趕緊指天發誓道:“雍王殿下,這事情小人絕對不知道,否則小人肯定第一時間通報。怪不得小人那天看見陛下對李安國吩咐什麼,李安國捧了個匣子就走了,咳,我怎麼就沒早點察覺稟告殿下呢!”
瞅着王福順在那裡捶胸頓足後悔不迭的模樣,李賢覺得不似作僞,憋着的那口氣頓時和緩了些。正想再追問一下詳情,他忽然聽到裡頭有動靜,就撇下王福順重新返身進去,果然,才一進門,他就看到武后已經掀簾出來,向他微微一招手。
他只是愣了一愣便趕緊跟了進去,果然,在走到夾壁的地方,他便聽到前頭傳來老媽悠悠一聲嘆息:“雖說郝處俊勸諫過,可你父皇對丹藥的癡迷不改,所以幾天前,我讓人把盧迦逸多請進了芙蓉園。之前郭行真
你父皇也詢問了不少煉丹的事。早知道會害得弘兒會任他使性子!”
說到最後一句地時候,武后猛地轉身過來,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無奈和痛心疾首。不等瞠目結舌的李賢說什麼,她的面色漸漸和緩了下來,上前在李賢肩頭輕輕一按,這才囑咐道:“剛剛我和你父皇問過太醫,他們已經把這病症的來由說了,你父皇如今正後悔不迭,剛剛還傷心不已。所以我先吩咐你一聲,免得你不知道,當面讓他難堪。”
這該說的話都讓老媽說了,此時此刻,李賢除了生硬地點頭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回答方式。到了裡間,就只見三個太醫貼牆跟站着,而李治則坐在牀榻邊上,低低垂着頭。雖說房間裡頭還有些昏暗,但從李賢這個角度,隱約還是能看出自個老爹的痛心表情。
—
“父皇!”
上前叫了一聲,李賢就看到李治擡起了頭。這一下子看仔細了,他頓時很嚇了一跳,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這皇帝老子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眉頭地皺紋彷彿刀刻似的,眼角還有些溼潤,然而最駭人的還是那極其惘然的眼神。
要說氣惱吧,李賢剛剛憋着滿肚子火;要說埋怨吧,進來之前他還在肚子裡使勁埋怨老爹地迷信……只不過,瞧見李治如此這般光景,他這個兒子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畢竟,李大帝對太子李弘可謂是關懷栽培有加,此次送丹藥要不是吃出毛病了,指不定傳揚出去鐵定是父愛子子孝父的典型。再說了,這年頭的士大夫家裡,迷信煉丹術的還真不少。
李賢還沒想好該開口說些什麼,李治忽然一個激靈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胳膊,連聲吩咐道:“賢兒,你主意多,快幫朕想想,這怎麼才能讓弘兒退燒!他們居然說什麼法子都想過了就是不行,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情況愈發糟糕,對了,朕……朕怎麼忘了,還可以發榜向天下求醫……”
看到老爹一下子激動得語無倫次站起身團團轉,李賢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只怕李大帝病急亂投醫的毛病會更重,遂趕緊上前扶住了李治的胳膊,連拖帶拽地將其按着坐了下來。在心底合計了一下,他這纔有條有理地勸慰了起來。
“父皇,太子五哥雖說有些兇險,但還不到那個地步,若是驚動太廣,反而會引起人心浮動。這治病我是個外行,不過我會和幾個太醫商量商量,設法讓五哥儘快退燒。父皇還是先回去吧,否則這內內外外一時緊張,指不定會出什麼差錯。一有消息,我必定使人去驚燕閣通告一聲。”
連哄帶騙,再加上武后最後也不得不出面,李治終於不得不起身離開,可臨走前還是對幾個太醫嚴厲囑咐了一番,甚至還準備再去太醫院換幾個大夫,最後還是讓李賢給勸住了。等到帝后那兩尊大神一走,他剛剛勉強裝出來的耐心頓時全都不見了,那掛着霜的臉更是嚇得人人繞道走。
大唐的太醫署制度很完善,醫師、針師、按摩師和咒禁師,除了最後那個咒禁師有些神秘色彩,其他三者都是各司其職,按照博士助教等等分出等級和統屬,很有些現代醫學院的感覺。太醫既然是官,那麼給貴人看病出了問題,就等於朝官在朝堂上站錯了隊犯了錯誤,也是要罷黜要砍頭的。所以,剛剛李賢那麼一勸慰一打岔,三個太醫都是如蒙大赦。
他們也納悶了,清熱散火的藥劑加上冰敷冷療,該用的法子都用了,怎麼會沒有療效?
李賢卻不管他們是納悶還是惶恐,丟下一句若有差池唯你們是問就匆匆出門——他又不是萬能的,想當初只知道退燒可以打退燒針掛鹽水,哪裡想得出什麼其他辦法?於是,他只得把正在芙蓉園中的所有部屬外加侍女隨從火速召集到了一起,拋出了這麼一個難題讓大家一起頭痛。
程伯虎薛丁山等幾個都是官宦公子,雖說乾着急也只能大眼瞪小眼,倒是幾個來自民間的侍女主意多多,有的說能用薔薇露,有的說可以用馬鞭草,還有的則說柳樹剝皮煎湯最有效。這一個個建議自然是一羣貴胄聞所未聞的,可如今太醫束手,自然死馬也得當作活馬醫。不多時,各式各樣的東西就準備了一桌子,李賢順便又去讓人請來了皇帝專用御醫秦鳴鶴。
當夜,芙蓉園上上下下的人沒幾個睡得好覺,竟是一夜好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