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讀的品級有多大?
問十個人,估計有九個人會愕然以對。事實上,皇子伴讀歷來是一項殊榮,至於太子伴讀則更是爲人搶破頭的好事,至於這品級則早就被人丟在腦後了。而作爲新晉隨侍的親衛,盛允文着實被李賢和李敬業等人相處的情形給嚇了一大跳——這彼此比試的時候真刀實槍也就算了,居然平時說話也是百無禁忌!
“六郎,這回相撲大會,你可是差不多賠了一百萬錢。”
此時此刻,程伯虎便攬着李賢的肩頭,嘿嘿笑了一聲:“想不到你這麼精明的人,也會有賠錢的時候!”
對於程伯虎的譏嘲,李賢卻面不改色心不跳,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好半晌,這才似笑非笑地回敬了一句:“多虧了伯虎你,我把這一次的錢都贏回來了。”
聽了這話,程伯虎薛丁山登時面露不解,而李敬業屈突仲翔,則同時感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彼此對視了一眼便悄悄退後了一步。而李賢笑眯眯地摩挲了一下下巴,繼而語出驚人道:“因爲伯虎你輸了,我贏了我五哥十萬錢,贏了七弟五萬錢,再加上臨川長公主和那些叔叔伯伯,總共也至少贏了一百多萬,算起來還是略有盈餘。”
見程伯虎兩眼瞪得老大,他便想到那一天故意挑唆着一羣皇親國戚打賭的情形,不禁異常快意。這只是第一次,所以還未能做大,以後要是有第二次第三次,他非得開上一個大賭局不可。話說回來,這次還多虧了盛允文爭氣,否則若是程伯虎贏了……雖然心有餘悸,但他面上卻盡是促狹的笑容。
程伯虎好容易醒悟到自己成了李賢的賺錢利器,立刻氣惱地怒吼了一聲。而李賢壓根不理他,自顧自地走到盛允文跟前。見這傢伙完完全全呆若木雞,他遂舉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後便眨了眨眼睛道:“所以說,老盛你這回拔得頭籌,可是讓好些人輸了錢,以後走路可得當心點,別讓人家使了絆子!”
面對這種話,盛允文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可比不上李敬業等人不是國公之後就是將門之後,盛家並非頂尖的士族出身,自盛彥師死後更是家道中落,如今雖然他投了天子眼緣,畢竟仍是無足輕重之人。倘若這位沛王一席話讓那邊幾位惱了……
“老盛!”
他正胡思亂想,卻不防有人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回頭一看竟是程伯虎。還不等他出口分說什麼,程伯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是同情地告誡道:“以後和六郎打交道你得提防着點,否則被他賣了都不知道。話說回來,我要是你,就得向他要分紅。要不是你贏了我,能給他贏回那麼多錢?”
“沒錯,該拿的好處一定得拿,六郎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倒手賣人!”
李敬業忽然也插了進來,旁邊的屈突仲翔也在那裡連連點頭。而薛丁山雖然有心替李賢說幾句好話,忖度自己這勢單力孤,乾脆就閉了嘴。看到那邊三人圍着盛允文嘀咕個沒完,心性純良如他這般人,頓時認真考慮起通風報信的可能性。
要不是李賢幫忙,他能順利奪得美人歸?
李賢壓根沒去想過盛允文被人調唆壞了,李敬業是李績的孫子,程伯虎是程咬金的孫子,屈突仲翔是屈突通的孫子,即使是薛丁山,老爹薛仁貴如今還是左武衛將軍,自然不是家境已經破落的盛允文能夠比的。再說了,與其說是李敬業他們給他李賢抹黑,還不如說是另類的幫襯,這幾個傢伙,嘴裡是一套,心裡又是另外一套。
話說回來,他這個小圈子,按照通行的說法,是不是該歸爲沛王黨?君子不黨,只可惜這年頭若是真的做個孤家寡人,只怕日後連一撮灰都剩不下來。
優哉遊哉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自有宮人送上了熱茶點心,擡手打發了人之後,還沒等他舒舒服服享用下午茶,外頭忽然就響起了猛烈的敲門聲——這哪裡是敲門,根本就是砸門!要不是他下了門閂,估計人早就自個衝進來了。不消說,除了程伯虎這個粗莽漢,絕對沒有別人!
他滿心無奈地起身開門,還沒質問過去,一句話就當頭而來:“趕緊趕緊,那位惹不起的姑奶奶來找你,我們誰都招架不住!眼下是敬業在那裡應付,我就不奉陪了!”話音剛落,程伯虎便一陣風似的溜得無影無蹤。
姑奶奶?屈突申若?說起來,自從那晚上的尷尬經歷之後,屈突申若似乎好些天沒有在她面前出現了!
李賢很是納悶地提腳出去,來到了冷泉殿後頭那一塊空地,他卻愕然發現,場中劍影紛飛,屈突申若竟是正在和李敬業比試劍術。若說這是普通的比試也就罷了,偏偏這位大姊頭劍劍刁鑽,全都取人要害,他可以肯定,只要一個不留神,李敬業身上非多幾個窟窿不可。
這又不是有深仇大恨,用得着這麼恐怖麼?
他正疑惑的當口,只見屈突申若忽然收劍而立,端的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神態卻有幾分嚴厲:“你這劍術既然是師傅親傳,原本差不到哪裡去,可是,偏偏少了幾分神韻和氣魄。劍乃百兵之首,若是隻得其形不得其神其意,那佩劍也不過是裝飾擺設罷了!師傅讓我轉告你,三日之後考你劍術,倘若再不能過關,以後你就不用學劍了!”
見李敬業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地走開,李賢不禁嚇了一大跳。李績平日給他的印象從來都不是嚴師,怎麼這下子對李敬業那麼嚴厲?比起李敬真李敬猷兄弟,李敬業已經算是好學上進了,用得着這麼逼迫?三天……這種領會劍意劍神的勾當,若是不能一下子頓悟,就是三年也未必來得及!
“師姐,你這是……”
屈突申若這才轉過身來,隨手回劍歸鞘,又捋了捋額前亂髮。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胡服,淺黃色窄身短袖衫子再配上一條淺黃色馬褲,用銀簪束起的秀髮上更是戴了一塊襆頭,看上去利落颯爽,宛若男子。
見李賢臉上盡是納悶,她便微微笑道:“你別看師傅平日對敬業並不十分嚴格,但期望卻着實不小。玉不琢不成器,看過昨日那場相撲之後,師傅已然下了決心,此番可是言出必行。”
李賢卻仍舊爲李敬業捏了一把汗,此時忍不住嘟囔道:“可是,這三天時間也太短了。”
“差只差臨門一腳而已,好了,這事情用不着你擔心!”
屈突申若沒好氣地搖搖頭,見四周只有幾個親衛,便乾脆拉着李賢來到了一邊的樹下,硬是按着他坐了,這才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可是和老賊頭作了一樁買賣?”
那個老賊頭怎麼那麼沒信譽,這種事情也好拿出去亂說!李賢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在心裡暗自大罵了一番,這纔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隨即順勢反問道:“老賊頭說,師姐你僱了他查新羅人那邊?可查到了什麼有的沒的?”
屈突申若曬然一笑,旋即在李賢身邊親暱地坐下,饒有深意地在他臉上瞧了好一陣子,她方纔壓低了聲音道:“據老賊頭打探到的情況來看,行刺劉仁願的多半是新羅人。大約是不忿我大唐當初沒有順手滅了百濟,反而讓他們和百濟盟約,沒有擴充他們的勢力,所以纔有這嫁禍之舉。這事情你先前大約也猜測過,雖說如今拿到了憑據,但暫且先不提。”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擡頭望了望不遠處的幾個親衛,見張堅韋韜拉着盛允文避開了去,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上回我和賀蘭遇到你、欽陵、金明嘉那一次,在陳記鐵鋪那裡遭襲的情形,你還記得麼?據我這些天查下來,刺客確實有兩撥。”
這句話聽在李賢耳中可謂是非同小可,想當初欽陵和金明嘉一前一後,都說刺客是來行刺自己的,這讓他直到現在都摸不着頭腦,想不到竟然真的有兩撥刺客!既然先前行刺劉仁願的刺客幾乎是新羅人無疑,那麼,所謂想要行刺金明嘉這位新羅善城公主的,難道也是她自己安排好的?
“沒錯,新羅如今就是要迫使大唐進兵海東,所以纔會演了這麼一出苦肉計!”屈突申若見李賢臉色數變,順勢又補充了一句,“至於吐蕃,祿東贊如今雖然是國之大論,但地位卻不是那麼鞏固的,針對欽陵的行刺倒可能是真的。”
“那個只知道誇誇其談的小子,人家用得着來行刺他?”
李賢正欲答話,便聽到頭頂傳來了一個不以爲然的聲音,立刻擡頭往上頭望去。茂密的樹冠中,只見賊頭燕三赫然蹲在其中一根樹杈上,臉上掛着賊賊的笑容,甚至還有閒心朝他和屈突申若招了招手。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傢伙揪下樹來——這麼神出鬼沒的,倘若他不是正正經經規規矩矩地坐着,讓老賊頭看見豈不是大大不妙?
眼見屈突申若已經把手搭在了腰間,燕三頓時知道這玩笑再也開不得,三句並兩句把昨晚聽到的事情解說了一半,他便道了一聲“下回收尾帳”,幾個起縱就溜之大吉,留下大樹底下一對男女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