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是沒看到過錢,但是,大生意接二連三上門,他出望外,甚至忽略了李賢狡黠的目光。反正高來高去是他原本就要乾的事,順帶撈一票外快沒什麼大不了。想當初他那位老祖宗,不是偷東西偷到那位高祖身邊去了,又怎麼會混得這麼輕鬆愉快?
溫湯的滋味嘗過了,他自然是不願意多留,各自打了個招呼便溜之大吉。憑他的來無影去無蹤,門口那些護衛侍女不過形同虛設,三兩下就出了院子,消失在了濛濛夜色中。
雖說因爲天子駕幸驪山,四處巡山衛士,這也加大了失風的危險,但如果不是那些新羅人養了一隻鼻子太靈的異獸,他也不至於這麼狼狽被人追着四處逃。好在最後一點去味粉終於發揮了功效,再加上李敬業的掩護,他那完美的記錄上又增添了一筆。
泡了溫泉,去掉了身上的味,又從李敬業那裡撈了一套衣服,穿梭在林間的燕三自然滿臉樂陶陶,差點一腳踩上了套索。好在他驚覺得快,這纔不至於落到倒吊在樹上那種局面。
“咳,這位大小姐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心裡爲屈突申若未來的丈夫默哀片刻之後,他便繼續往裡頭闖,經過白露湯的時候還特意瞥了一眼,結果大爲失望——裡頭並沒有什麼美人出浴的情景,他來得很是不巧。
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那個院子,他見院子裡似乎有幾個陌生面孔的護衛,忖度片刻便選擇了上房。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到了屈突申若那間房的上頭,他便輕輕伏下了身子,動作嫺熟地揭開了一塊瓦片。輕輕地把眼睛湊了上去。
房間中燈火明亮,但是,裡頭坐着的兩人卻臉色很不好看。賀蘭煙固然是咬着嘴脣滿臉不忿,屈突申若更是面色陰沉。一看就處在爆發的邊緣。就在剛剛,後者聽前者說了先頭撞見欽陵地經過,震驚之餘幾乎拍案而起。
“申若姐姐。賢兒雖說和我提過,姨父和姨娘都不會放任了那些吐蕃人,但是。我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賀蘭煙一邊說一邊無意識地絞動着手中的帕子,光潔的額頭上赫然是一個大疙瘩,“那個欽陵看我地目光很奇怪,彷彿是毒蛇似的,我昨天晚上一晚都沒有睡好。”
“賀蘭,你確定那個人看你的時候,沒有認出你地身份麼?”
屈突申若忽然站了起來,鄭重其事地問道。見小丫頭似乎有些懵了。她便索性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直刺她的雙眼:“倘若他只以爲你是榮國夫人地侍女,那麼,發現沒法找到人,最多也就放棄了。但是。如果他分明認出了你,而非要鬧出這一出。那麼,事後掀起什麼大風浪就很有可能。”
“我只是那天在馬球場上見過他一次,而且只是遠遠瞧見。他應該不至於認得出我吧?”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賀蘭煙自己也有些不確定,眉頭登時皺得更深了。想到若是嫁去吐蕃那種地方的災難後果,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顯然是六神無主方寸已亂。
屈突申若嘆了一口氣,今天的小丫頭穿了一條鵝黃色的金縷刺繡錦紋長裙,上身則是一件五暈羅銀泥衫子,雖說都是家常裝束,但是,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小丫頭和往日不一樣了。她知道那一晚賀蘭煙是在冷泉殿過的夜,可直到現在,那眉腳眼梢間仍然流露出幾許嫵媚,眼下儘管帶着憂色,但嘴角依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小妮子……她正想開口安慰幾句,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幾許奇怪地聲音,神色一動便擡頭往上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不同尋常的東西。忖度外頭院子中還有賀蘭煙帶來的護衛,她沉吟片刻便出去打開了門,喝令衆人暫時退出去,這才轉回屋子中,沒好氣地朝着房頂喝道:“老賊頭,趕緊下來!”
早在屈突申若擡頭往上看的時候,燕三就知道行蹤敗露,見她趕走了外頭的護衛,又開口喝了這麼一聲,他哪裡還會猶豫,趕緊一個縱身從房頂下來,笑嘻嘻地進門招呼道:“大小姐,我只是剛來,剛來,沒看見什麼。”
屈突申若冷冷瞟過去一眼,伸手一指房門,燕三立刻心領神會地關上大門。此時,賀蘭煙方纔反應了過來,她卻沒見過老賊頭,歪着頭看了半天,最後滿臉疑惑地問道:“申若姐姐,他是誰?”
“咳,咳!”燕三一下子被嗆到了,連連
兩聲,這纔想起自己確實沒有和賀蘭煙正面打過交道似地介紹道,“賀蘭小姐,在下燕三,和沛王殿下有點交情,以後還請多多照應我的……”
買賣兩個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屈突申若便笑吟吟地加了一句:“賀蘭,以後見着這個傢伙記得躲遠一點,這傢伙是積年地賊頭,最會順手牽羊。要是你以後什麼珍珠寶貝或是首飾丟了,儘管找他就是,多半是他拿的。”
“大小姐,你可別這麼害我!”
見小丫頭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燕三趕緊舉手求饒,這才把剛剛在新羅人那裡大有斬獲的事情說了,自然免不了一提在李敬業那裡躲避了一下風頭。原本想略過李賢那筆生意不提,但看到賀蘭煙正好奇地盯着他不放,他眼珠子一轉便乾脆抖了出來,末了才嘿嘿一笑。
“賀蘭小姐,剛剛你說地我也聽到了一星半點,放心,有我燕三出馬,一個頂倆!嘿,那些吐蕃人不過是些蠻子,哪裡知道我的手段厲害。只要被我逮到了他們的把柄……”
“少自吹自擂,你別再次失風就好了!”面對這個賊頭,屈突申若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即使這傢伙剛剛說的正是讓她最計較的事。“這一次你還能讓李家大郎幫你一把,但那些新羅人可比不得吐蕃人。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你一大把年紀栽在這上頭,那可就是笑話!”
賀蘭煙此時終於明白對面這人是什麼路數,聽着屈突申若和他鬥嘴,不禁覺得萬分新鮮,但更多的還是欣喜於李賢的舉動。雖說那些安慰也很實在,可是哪裡有這些實際行動來得實在?見燕三被屈突申若擠兌得瞠目結舌無話可說,她不覺噗嗤一下笑開了懷。
燕三往日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風塵女子見過無數,而當飛賊這麼多年,大家閨秀也見過不少,饒是如此,他依舊對賀蘭煙的笑容感到一陣驚豔——話說回來,這屋子裡的兩位都是人間絕色,那些號稱美人的連給兩人提鞋都不配,要說那位沛王還真是走了桃花運!
屈突申若見小丫頭笑得滿臉通紅,不禁暗歎一聲年少無愁,卻也順勢把話頭岔了回來:“好了,老賊頭,把東西給我,若是無差,我立刻就付你現錢。不過,你要是取錯了東西讓人家起了防備,那你就自個頭痛去吧!”
“要是我連這麼一點本事都沒有,哪敢號稱此中高手?”燕三傲然一笑,旋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遞了過去,又順帶摸出了一支箭,“這是大小姐你關照我的東西,若不是我手腳麻利,只怕還沒法從那位新羅公主的壓箱底衣服中翻出這些。”
接過東西,屈突申若定睛一瞧那支雕羽箭,當下便微微頷首,然後又打開了那幅卷軸。此時,賀蘭煙也湊上來一起看,老半晌卻瞅不出什麼名堂。
“申若姐姐,這不是畫的哪家人的宅邸麼?”
“沒錯,正是劉仁願家的宅第!”
屈突申若冷笑着答了一句,見小丫頭仍然不解,她也不解釋,而是拿過桌子上的一個錢囊,信手丟給了燕三:“這裡頭大概是一百枚金錢,約摸夠抵數了,若是不夠我下次再給你。總而言之,新羅那裡你依舊要盯緊,這些人敢行刺劉仁願,還差點殺了仲翔滅口,指不定六郎上一次遇襲也和新羅人有關。”
“成,大小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燕三爽快地把錢囊往懷裡一揣,臉上自然是笑容滿面,當下自然二話不說打開房門便遁入了夜色。他一走,賀蘭煙便急匆匆上去關上了房門,轉身咬咬牙問道:“申若姐姐,爲什麼這些事我都不知道?”
屈突申若深深地看了小丫頭一眼,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李賢的目的她非常明白,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賀蘭煙再怎麼說都是這個大漩渦中的人,若是一直瞞着,對於她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李賢不願意說,那就讓她來說吧。這樣說起來,那個憊懶的傢伙似乎並不懶,所有的事都自己兜了。
見賀蘭煙的眼睛已經有點水盈盈的,她遂再無猶疑,開始一五一十地吐露自己知道的所有。她知道,李賢這個小子一定還有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那實在是一個滑不溜手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