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記錯,這前面就是大非嶺,這裡就是大非川
李賢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薛丁山一愣,點點頭之後,他卻沒閒心追究李賢爲何問這麼一個問題。而李賢望着那一望無際的敵軍,禁不住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但很快就把這念頭驅出了腦海。選擇這個地方的是契苾何力,而提出要當誘餌的則是他自己,若是這時候撐不下去,那就是最大的笑話。
此時此刻,中軍那裡的大旗下,一個甲冑外罩着黃袍,頭戴金盔的將領清晰可見。而身在左翼的李賢和薛丁山卻只是穿着尋常樣式的甲冑,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和身後的三百親兵俱是一襲黑色披風。除了這些親兵之外,是中軍僅剩的千餘騎兵。
中軍有辛文陵坐鎮指揮,還有一個替身在,應該足以迷惑敵軍,足可保持不亂!
大戰當前,懼心盡去,李賢和薛丁山亦是漸漸興奮了起來。李賢身下的追風正在輕輕地前後邁動蹄子,彷彿在做着熱身,而薛丁山的那匹大紅袍則是不安分地打着響鼻。身後的千餘騎兵鴉雀無聲,除了李賢和薛丁山之外,他們並不知道,這一次壓根不存在什麼兩翼齊飛,能夠出擊的就只有他們這一翼而已。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那說的是交戰之前或空閒,真正的野戰向來是一觸即發,兩軍主將絕不會有空閒在陣前閒話家常。因此,李賢極目遠望也未曾看見欽陵的身影,放眼看去但只見無窮無盡的敵軍。頓時嘆了一口氣。
這欽陵不露面。小薛地神箭算是沒用了。
眼看敵軍日近,大唐軍中頓時發出了一陣陣叱喝聲,緊跟着就只見鋪天蓋地地弓箭從中軍高高拋射飛起。越過百多步的距離傾落下去,三輪射畢,間或能看到奔在前頭的敵軍幾個幾個慘呼着墜馬倒地,剩下地人照舊悍不畏死地衝擊了上來,而他們面對的便是第一排鋒芒畢露的長槍陣。
眼見第一波已經狠狠撞上了中軍,算算時間。李賢和薛丁山雙雙拉下了特製面罩,霍懷恩亦是朝身後親兵使了個眼色,旋即取出了長槍。此時,率領這千餘騎兵的一個左衛中郎將朝他們三個瞥了一眼,心中感到沉甸甸的壓力——這雍王把三百親兵連帶校尉旅帥都派給了他,足可見此戰兇險。覷着中軍發來的信號,他猛地一振長槊,暴喝一聲道:“殺!”
“殺!”
隨着千餘人齊聲高喊。左翼地馬隊頓時如旋風一般捲了出去,斜斜地繞過第一批來襲的敵軍,朝其後的戰陣中衝殺了出去,僅僅是數息之間。衆人便直挺挺地撞入了敵軍之中。
李賢夾在霍懷恩和薛丁山中間,但只見前頭那位中郎將揮舞長槊所向披靡。耳畔盡是兵刃交擊聲,利刃入體聲,死傷的慘呼聲……他下意識地一夾馬腹,那匹伴隨他多年的追風彷彿心意相通一般,竟是陡增速度,硬生生從薛丁山和霍懷恩中間穿了出去。
隨着突進,猶如釘子一般的前鋒不斷有人傷重或是身死落馬,李賢這三人自是愈加位置靠前。此時,李賢見那中郎將被一個面相獰惡的漢子逼住,遂一抖長槍,一往無前地刺了過去,口中厲聲喝道:“殺!”
隨着那個殺字從口中迸出,他竟是取那中郎將而代之,一下子到了最前鋒的位置,一槍把那獰惡漢子挑落馬下。霍懷恩雖然心中着慌,奈何自己地坐騎不如李賢的,只能竭盡全力跟在後面揮槍衝殺。而眼看那兩馬身的距離卻怎麼都追不上,薛丁山乾脆取下了~連珠似的從箭囊中取箭發射,曾受李賢蠱惑練了多年地騎射功夫,此時終於派上了用場。
所謂輕騎,最最重要的便是一鼓作氣地銳氣,所以作戰中用的最多的就是中央突破。那左衛中郎將剛剛被人一阻,帶累得全軍速度一慢,心中原是懊惱,待發覺有人替代了自己的位置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亦是起了爭勝之心,揮槊刺中了一個攔路的敵軍拍馬便追。
此時,中軍已經攔下了第一批進襲的敵軍,辛文陵一面準備第二次接戰,一面眺望着左翼騎兵的表現,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他正懊惱的時候,右邊忽然有人遞上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扭頭一看,見左邊金盔黃袍的“李賢”正在用那個東西觀察敵軍,便也順手放在了眼睛上,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險些驚呼了起來。
這竟然能看到千步遠近的情形!
“殿下,這東西和千里眼差不多……”他笑着轉過頭來,正想向李賢討要這新鮮玩意,誰知道卻看見了對方微微擡頭,金盔下赫然是一張意料之外的笑臉——那根本不是李賢,而是李敬業!一下子,他彷彿覺得心臟的跳動停滯了
緊接着便難以抑制地發起抖來。
李敬業在這裡不在後軍,李賢卻不在這裡,那麼,那位雍王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後軍只有那麼一丁點人,無論吐蕃還是吐谷渾那些叛逆都不會看得上眼,所以我早就都交給副將了,一直混在雍王殿下的親隨之中,誰知道這回被他抓來當替身!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辛將軍了,殿下和小薛都在左翼的三百親兵之中!”
身前身後簇擁着自己從宮裡帶來的親衛,再加上人人的神經都繃緊了應對戰局,因此李敬業並不虞有人聽見自己和辛文陵的對話,說得異常坦蕩蕩。而原本就是提心吊膽的辛文陵聽了這些,差點沒一頭從馬上栽下去,立刻拿着那個千里眼四處搜尋了起來,沒看見李賢,他卻看見第二波攻勢正在朝自己這中軍撲來。
“弓箭手準備,弩箭手突前!”
沙啞着嗓子吼出去之後,辛文陵便咬牙切齒地看着李敬業,幾乎想把人吞下去。想當初定方略的時候,契苾何力本就是讓他當誘餌,誰知道李賢硬是加進來,他已經夠頭痛了,如今倒好,李賢居然跑到左翼的騎兵裡頭了,難道不知道那是異常危險的地方麼?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左翼騎兵摧枯拉朽地突破了四層戰陣之後,李賢心裡唯一的念頭。他突前的位置早就被那個恍過神來的左衛中郎將替代了。他的馬好,他的爆發力強,但終究及不上人家的耐力和經驗。這一輪突破過後,這支左翼的騎兵已經越過整個戰場,迂迴到了右翼,而被衝得七零八落的敵軍卻已經整合了起來,卻不忙着報仇,仍是根據軍令死命攻打大唐中軍。
這一輪突破固然是殺得酣暢淋漓,但一千四百人的騎兵也只剩下了大約一千人,李賢身後的親兵卻仍有兩百五六十人。
“不愧是雍王殿下的親兵團,果然不是吃素的!”那中郎將揮了揮馬,面上滿是興奮,然而一看中軍那邊勉力支撐的樣子,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那些不中用的傢伙只知道攻打中軍算個屁事,辛將軍怎麼搞的,右翼的騎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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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已經重了幾分的長槍,李賢不禁苦笑了起來,右翼有戰馬卻沒有騎兵,否則辛文陵何至於這麼辛苦?但有了剛剛那一輪衝鋒,大約敵人也不會懷疑他們這是貨真價實的中軍,欽陵一口想要吃掉這裡的打算應該不會打消。
“咦,中軍的旗號居然還是叫我們衝鋒?他孃的,難道右翼就是幹吃飯的!”罵歸罵,那中郎將還是吆喝了一聲,扯開了嗓門道,“兒郎們,我們剛剛乾掉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照着這樣再衝鋒幾回,少說回去之後也能掙個校尉光宗耀祖!功名就當馬上取,給我衝,別讓雍王殿下的親兵團瞧了笑話!”
如是一說,那些騎兵的心火全被撩撥了起來,竟是二話不說呼啦啦上馬。而李賢那些親兵全都是各家的頂尖好手,哪裡肯示弱,霍懷恩便趁機大聲吼道:“弟兄們,別丟了雍王殿下的臉面,殿下有話在先,斬首一級賞錢一貫,這可是大家一視同仁的,別讓他們奪了我們的賞錢!”
於是,千餘騎兵的第二次衝鋒,就在榮譽和金錢的雙重誘惑下再次掀開了序幕。李賢這一回被薛丁山和霍懷恩牢牢夾住,再也沒了逞威風的機會,眼看別人一圈橫掃,他竟是隻得了一次和人交鋒的機會。不消說,滿肚子火氣的他一槍把那個倒黴的傢伙挑落馬下。
然而,衝鋒一次兩次還行,三次四次下來,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有些吃不消,縱使是那些殺敵最多的騎兵,也不禁有些埋怨了起來。到現在,右翼仍舊是紋絲不動,這算怎麼回事?
“已經是極限了麼?”
李賢已經感到整個右胳膊根本擡不起來,更不用說挺槍刺人了。第三次第四次突擊的時候,霍懷恩薛丁山根本沒有力氣再夾住他,他亦是花費了老大的氣力方纔囫圇回來——當然,左胳膊被人掃的那一下可以忽略不計。
幾次衝鋒下來,如今剩下的騎兵大約只有四百人,他的親兵也只剩下了不到兩百人。然而,這慘重的損失和他們至少殺傷了兩到三倍的敵人相比,實在可以算是戰功卓著。
眼看中軍那邊的將士也是渾身浴血,岌岌可危的時候,一陣如同驚雷一般的怒吼忽然從遠方響起,一陣比一陣高昂。李賢極目遠眺,見西邊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人馬奔騰而來,他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契苾何力終究還是及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