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侍奉陛下以來,先後生下四子一女,之後宮中其所出,臣妾卻也是以禮相待,陛下認爲然否?”
“陛下病倒期間,臣妾主持政務,可曾違逆陛下心意?”
“猶記得昔日和陛下初見之日,陛下讚我溫柔嫵媚,昔日溫情彷彿歷歷在目,同甘共苦的往事猶在,陛下可是忘了?陛下和臣妾的兒女如今尚小,卻個個都知道忠孝,難道因爲小人讒言,陛下就忘了這些情份!”
從自稱臣妾到自稱我,李治原本繃緊的表情,終於在面前那個熟悉女人的剖心坦腹面前柔和了下來,甚至覺得自己的懷疑是否多心了。當初王皇后和其母柳氏厭勝一事,受害的便是他這個嫵媚溫柔的妻子。這麼多年夫妻,她一直無微不至地照拂着自己,更爲之打理政務操勞內外,還生養了五個可愛的兒女,怎麼會做厭勝那樣的事?
武后敏銳地察覺到李治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懊悔,心中不禁平添幾分自信。她本以爲是有朝臣在貞觀殿向丈夫進了讒言,如今並未見着人,她僅有的那一點驚慌早就煙消雲散,此時更是半跪在榻邊,痛訴昔日衷情,引得李治陣陣嗟嘆。
正當李治要伸出手將妻子擁在懷中的時候,外間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陛下,司空大人和上官相公到了!”
武后聞言面上一動。見李治地面色有些尷尬,她便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嫣然一笑道:“陛下,臣妾不如先行告退……”
“不,媚娘你且到屏風後面去等一會!”
聽得這聲吩咐,武后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涌動着一股輕鬆的感覺,遂輕輕點了點頭,一閃身進了屏風後,姿態優雅地跪坐了下來。面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就在剛纔,她只帶了幾個隨從自貞觀殿後的側門而入,那些早就安插好的內侍自是一路放行毫無阻攔。當她一下子撲到李治牀榻上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丈夫眼中決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慌亂。
不管是誰,這次弄出來的陰謀都太不成氣候了!
由於那個陌生內侍。再加上李賢先頭那番話的關係,上官儀足足躊躇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更衣入宮,結果正好在端門遇上了李績。一個是管事的天子第一信任地宰相;一個是名符其實的朝廷第一臣;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幾乎同時把目光落在對方身後的那個內侍身上,結果各自發現了端倪。而上官儀還發現了李績帶了一個薛丁山。
於是,在進宮的路上。李績和上官儀把兩個內侍和薛丁山丟在身後,彷彿一下子對這洛陽宮的建築萌發了興趣似的,這個高談闊論說什麼高低搭配,那個附和着大談光暗協調,讓背後想弄明白事情的薛丁山大爲鬱悶。最後,小薛乾脆又拖後了幾步,連累得兩個內侍都不敢上前,竟是離着前頭兩個大佬有二三十步遠。
然而。儘管心裡都有了一本帳,當他們進了貞觀殿,皇帝一揮手吩咐兩個親衛押來某個內侍,言道是此人告發皇后厭勝地時候,李績和上官儀全都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甭管這表情是真是假,此時此刻在天子面前,他們不得不驚!
“此人該死!”
第一個痛心疾首叩首勸諫的人不是李績。而是上官儀。緊接着。這位文采奇高詞采華茂的宰相便開始引經據典。痛斥此等告密之人心懷叵測,而即使在這種節骨眼上。老上官仍然有興致來兩句駢文,端的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中心意思只有一個。
皇后乃是古今少有的賢后,絕對不可能犯下厭勝這樣的大罪!
即使是李績早就從薛丁山那裡得知,李賢先頭造訪過上官家,此時也被老上官這毅然決然地態度嚇了一跳。當然,他身爲軍方第一人,就算表態也得舉重若輕,於是用一種無足輕重的目光瞥了那個呆若木雞的內侍一眼,這就慢條斯理地說開了。
“皇后娘娘和陛下乃是一體,臣等都是外人,自不敢非議如此大事。不過,臣需得提醒陛下一句,所謂厭勝的證物多半是別人栽贓陷害,就是發現了什麼,也是做不得準的。”
屏風後的武后自打李績上官儀進來之後便屏氣息聲,側耳靜聽,此時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
麼過深的聯繫,雖說她肯定自己已經在丈夫的心中重新種下了信任,但這兩人的話語無疑仍是舉足輕重的。
結果,上官儀居然一口咬定那是誣陷,李績居然還爲她解決了最後一大難題,她怎能不喜?雖說別人的局布得粗陋,但所謂的厭勝之物肯定是藏在某處,到時候搜出來自然是麻煩。李績這麼一說,就是將來找出再可怕地東西,這場風波也是過去了。
“兩位愛卿果然是老成謀國!”
果然,李治聞言大悅,親自上前把李績和上官儀攙扶起來,待兩人重新坐下,他方纔嘆息了一聲:“朕和皇后夫妻情深,原本就不相信如此悖語,只是此人信誓旦旦,朕纔不得不召皇后前來詢問。如今看來,離間君臣地小人可恨,離間夫妻地小人更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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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他愈發激憤,厲聲吩咐道:“來人,將他拉出去,杖斃!”
那個內侍被兩個親衛揪住了往外拖,掙扎了老半天不得脫身,情知必死,他不由大聲嚷嚷道:“陛下,阿武妖媚禍國,不能相信她的話!兩位相爺,你們如此幫着阿武說話,翌日粉身碎骨地時候,那就是今天種下的……”
話沒說完,彷彿有人在他的嘴裡塞了什麼東西,那呼聲頓時嘎然而止。在剛剛的嚷嚷聲中,殿上三人和屏風後的一人表情都各不相同,李治是憤怒,李績是淡然,上官儀是忐忑,至於武后則是微笑,但那微笑卻相當僵硬,兩隻豐潤的手死死絞在一起,原本的白皙已經變得通紅一片,顯然是心頭狂怒。
“此等狂言悖上之人,確實該死!”
李治憤憤丟下了這句話,轉而斂去怒容,對屏風後低語道:“媚娘,你出來吧!”
武后居然在屏風後!這個體悟讓上官儀大吃一驚,當他看到天子笑吟吟地向屏風後伸出手,把儀態萬千的武后拉出來的時候,那種吃驚的表情就更突出了,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倒是李績本身就具有武人的敏感,打從一開始就覺得皇帝身後的屏風裡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氣息,此時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但還是小小吃驚了一下。
要知道,厭勝不管對於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罪名,這一位正主兒居然會在天子爲了這事接見朝臣的時候躲在屏風後頭?老上官簡直想要拿袖子去擦額頭上的汗——可以想見,如果他剛剛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那麼,他豈不是會倒大黴?
謝天謝地,他沒把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在這個時候兜出來。他甚至不無惶恐地想到,自己是不是應該把這個念頭乾脆抹消了去,因爲這實在太危險了。
見帝后之間彷彿瀰漫着一種旖旎的氣息,善於察言觀色的李績立刻提出告退,上官儀的動作只比他慢半拍,同樣是退得迅速。等到兩位宰臣全都到了貞觀殿門口,他們竟是不約而同地望了一眼裡頭的內侍宮女,同時嘆了一口氣。
“上官太傅可願意到我那裡去坐坐?”
李績平日縱使上朝也是當一根完美的樁子,很少和同僚有過於密切的往來,更不曾和其他宰相有什麼深厚交情,所以此時聽到這話,上官儀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等到確認這確實是李績的邀請沒錯,他立刻笑道:“司空大人相邀,我自然樂意奉陪!”
“好,既然如此,便去通利坊別院,那裡風景好地方大,也不愁有人打擾!”李績說完這句便朝迎上來的薛丁山笑道,“好了,小薛你也回去吧,我這麼個快要入土的人,未必有人有空來對付我,再說,那些家將也不是吃素的!回頭告訴六郎,讓他少瞎操心!”
李績把薛丁山帶上,居然是爲了這麼個原因?上官儀聞言不禁怔了,但他沒工夫琢磨那麼多,因爲旁邊的李績立刻開始嘮嘮叨叨地和他說起了亂七八糟的洛陽逸事。而望着這兩人漸行漸遠,薛丁山終於撓了撓頭。
算了,反正他搞不明白,只聽說剛剛貞觀殿的某個內侍被杖斃了。有什麼疑難,回去問李賢就好,反正對方肯定知道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