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十四

這一年註定是安南事業上的大豐年,他原來就有家飯店,最近全新升級改版,店面由一層擴成三層,換了名字叫三界。

第一層理所當然是人間界。由POPO負責,風格優雅大氣,富麗堂皇。POPO站在明亮的水晶吊燈下微笑,眉眼溫柔到詭異的程度,金絲眼鏡怎麼也遮不住眼波流轉間的銳氣。有這個麼傢伙坐鎮,想不賺錢都困難哪…安小佳見到POPO夾緊了尾巴,貼着牆往樓上溜,笑得那叫一個溫良淑德。

陳希追在後頭揭發他“啊呀,小安你又打碎了一隻茶杯!啊呀,看着點,屏風要倒!…POPO,快來!!”

可憐的小安同學抱頭鼠竄,再不跑POPO那陰險的傢伙就拎着帳本追上來了!上個月竟然拿帳單給安南,說我在這裡打碎了三千多塊錢的東西~!這怎麼可能?!純屬污衊!或者,純屬偶然…

逃到二樓,安小佳望着二樓廳裡明晃晃的兩個字喘息,驚魂未定——魔界。

此時,在他身後拾階而上的陳希同學,非常應景的一陣陰笑,於是,羣魔亂舞。

是的,我們妖豔無雙美豔不可方物的陳希同學就是魔界二君之一。

魔界是以大廳爲中心左右對稱的,兩部分佈局完全對稱,風格卻恰恰相反。一邊以黑色爲基調,一邊以銀白爲主色;一邊幽暗妖嬈森然恣意,一邊矜貴優雅明澈瑰麗;一邊是以古樸大氣的木雕和黑陶爲裝飾,飾以腥紅血線的森冷地獄,一邊是以剔透精緻的水晶和玻璃築起的迷陣,飾以淡藍水紋的湖底水域。

站在大廳,會有一種奇異的迷離感,恍惚的輕盈,好像有什麼在心底悄然鼓譟。

地獄那邊的魔君是安南大人的親親師弟張北同志。這人最喜歡坐在門邊一側的腥紅大鼓上,背靠了粗重的烏木柱,其上紋有黑龍,猙獰欲出。習慣用食指拇指掐着煙,微微眯起的眼裡光影斑駁,偶一掠過,讓人只覺天地無聲諸神靜默,竟然有種穿雲破霧拍岸驚天的銳利。

不消說,這位魔君的脾氣定然不大好。二樓只招待VIP客戶,都是熟人,來這裡再張揚的主兒都自發的收斂一下。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唯一一個敢膩到張北身上去摻雜不清的人,便是方澤硯方大總裁。張北見了他,高興的時候敷衍幾句,不高興了就直接扭臉,倒也不像對待別人一樣,直接拎了往門外丟。沒辦法,現在方總可是安南大人的重要合作伙伴,得罪不得。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筆傳說中的爛帳。

水域那側的魔主自然是陳小公子。

他沒張北那麼疲踏,倒是挺喜歡四處轉轉,拖着一肩銀色直瀑般的長髮,陳希在水晶燈投落的清冷光線中款款而行,翩然無聲,容貌動人眼波似水,望之驚豔疑似天人。

每一屋的領班都是安南親自任命的。當時安小佳就對着陳希的名子發表過不同意見“這個天使臉的傢伙,應該送去三樓吧?”

安南一樂,長指戳戳他,“不,他再適合不過了。咱走着瞧。”

事實證明,安南大人對於相人一術是非常有研究的。

其實,以魔界的裝修風格與就餐環境來說,應該是水域這邊更愜意一些,但事實是,客人一般更樂意去張北坐鎮的黑風洞裡吃飯。

大家都是明白人,招惹了張北大人,你乖乖的自動閃人就是了。他是懶得跟這些雜七雜八的人計較的。可若是不小心招惹了陳希小公子——事實是剛開始大家不知水深幾何的時候,確是很有些垂涎希公子美色的人,曾經有過某些犯天顏的舉動——那就不容易解決了。

他們這些一方領主,從服飾到造型都是安南大人親自經手設計的。陳希被他打扮的素衣長袖,廣裾流螢,搖曳生姿。後來大家普便認爲,這種飄蕩着純真氣息的裝扮在反襯陳希公子的惡劣本性時,起到了極好的效果,簡直功不可沒。

唉,生活這麼溫吞無趣,希公子在內心深處是很渴望有幾個變態叔叔送上門來給他逗弄的,而且安南對他所謂的“無傷大雅的玩笑”是默許的,前提是別出人命。

怎麼會出人命呢?陳小妖長袖掩脣,輕輕一笑,眼裡流光百轉春花綻放“那麼有趣的人,人家還想多玩一陣子呢!”

不得了了,安南大人那樣強悍的人類都寒顫着遠去,安小佳早就抽搐着倒地了。

在安小佳心中,一樓二樓都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只有三樓名符其實——神界!能撐起如此震撼人心的牌子,並且讓一衆妖魔心服口服的人,也就只有錦戶陛下了。

三樓神界在錦戶的坐鎮之下,變成了三界人心中劫後餘生的超級樂土。在這裡,可以看書,聽音樂,下午茶…總之,保持安靜。

否則,陛下手一揮,你就會被隨機分配給樓下的某位魔王去招待。後果自負。

總之,妖魔橫生的三界是個詭異的地方。可偏偏這世上喜歡標新立異的人[實在是多,所以這裡的生意好到人神共憤。連人間界那個誇張的大廳裡的位子,都要提前三天預訂。魔界只接受VIP客戶,很多包廂都是成年累月的被訂走。陛下的神界更誇張,每天只接58位客人,預定的人還要通過資格審查。

陳希除了上課以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泡在這裡,弄的陳設大哥很是憤怒。陳希一笑,施施然走掉。怒去唄,反正自家老哥的肺活量正在穩步增長,心理承受能力爆強。

自從上次在樓下遇到之後,楊宇楊老師變的更加沉默和嚴肅。在學校裡的全程監督仍然風雨無阻。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無聲無息輕的有如一片陰影,蒼白的臉單薄的肩,和了窗外蒼茫的晨光,構成一片蕭瑟的風景。

他過的不如意麼?也是,他從來就不是個果絕乾脆的人。錯了三分,自己便要取十分的苦來嘗。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陳希垂頭,手指輕輕撫上脣角,那人最愛輕吻這裡,柔的像一片羽毛,氣息乾淨的讓人想你白雲碧水。看,甜蜜遠比傷害值得懷念。

你有權選擇堅持或者放棄,我也同樣。這,就是世上最絕對的公平。

下課鈴響,人羣涌向門口,陳希卻坐着沒動。很快教室裡便空了下來,只餘了兩個人。

陳希站起來,轉身,揚着脣角笑起來,柔軟而乾淨,舒緩的像在綻開一朵花“楊宇,你飯都吃到驢身上了?排骨精。”

語氣一點也不溫柔,是他慣有的嘲弄語氣,聲波在空落落的教室裡泛起漣漪,楊宇下意識的坐的筆直,卻覺的身體軟弱無限下墮。他也笑,溫柔敦厚,什麼液體涌上來給世界鑲上了晃動的銀邊,張張口卻失了語言。

小希,還是關心我的麼?

不等他說話,陳希衝窗外努努嘴,目光有如跳動的光線,姿態隨意語氣如常“那,你的王子在外面等你喲。”

誰?王子?哪個王子?我的小王子不是一直都是你麼?望着秀麗的銀髮少年,楊宇只覺的載沉載浮的一顆心直直往深淵裡墜去,目光一寸寸涼了起來。

他是原諒了我,還是拋棄了我?

那個水晶般剔透的人卻有着世上最灼烈的情感,不容絲毫的退縮與輕晦,皚皚如雪皎皎如月。

當年瘦削青澀的少年在自己身前張開雙臂,那回護的姿態挺秀傲然,有如上古名劍。當年笑容薄翠透明的少年低聲念“得成比目何辭死,原作鴛鴦不羨仙。”

他是說真的,可惜自己直到最後才懂。

晚了?都晚了麼?再回頭早己來不及。怎麼辦,怎麼才追的回?

良久,楊宇擡起頭,眼裡血色迷離,猶如困獸。

陳設望着他,心中一震,好像有什麼轟然倒塌。眼前這人喃喃低語,氣若游絲“錯了,我們都錯了。”指節發白,按住的是左胸心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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