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楚昆蕪循序漸進脾氣一天大似一天, □□學的日子也不好過,每天都可能面對一場嚴峻考驗。
不論老爺子如何漫罵不休,陳媽媽如何苦口婆心, 以情動人以理服人, 陳設就是不開口, 冥頑不靈的態度讓陳芳都差點高血壓。
最後, 陳媽媽站起身子, 嘴脣青白乾裂雙目通紅,澀聲說了句“好了,你別跪着了, 回自己房間好好想想吧。等你想通了,咱們再好好談談。”
陳媽媽是個文化人, 說話一向婉轉。在陳家, 這句話應該作如下理解“得, 今天說不通了。你滾吧,去小黑屋裡面壁思過, 把利害關係想明白再出來,咱們還可以談條件。”
領了懿旨,陳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進儲物間,返身鎖了門, 仍然是一言不發。在那扇門合攏的瞬間, □□分明看到自己那沉穩持重的大哥目色腥紅, 說不出的猙獰, 說不出的絕望, 還有恨。讓人心寒齒冷,彷彿看見了白骨支離。
恨?比愛還要灼烈的情感。爲什麼?□□難以置信, 卻在那樣的目光裡悚然倒退。
□□不是女人,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孩子對於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來說意味着什麼,對代表着什麼傳承着什麼。索薇早懷哭到失聲,躺在牀上淚水漣漣好像永不枯竭,溢滿淚的眼看起來大的驚人,灰白的脣徒勞的煽動都不能完整發聲,斷斷續續嘶啞的嗓音聽在耳裡猶如裂錦,連陳芳那樣大咧咧的女人都不忍心再聽,轉身到門外偷偷拭淚。
這個女人曾是陳設的秘書,妥貼溫和,打理着那人身邊的瑣碎事務,無數次陪他加班直到深夜;這個女人曾是新婚喜宴上幸福的新婚,穿身大紅喜服巧笑倩兮神采飛揚,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與自己心愛的人拜天拜地雙手交握;這個女人曾是陳家賢良淑德的長媳,敬老持家井井有條,爲那人洗手作羹湯,獨自守着空蕩蕩的房子寒夜孤燈等他回家。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都碎在了她最幸福的時候,她腹中孩子的父親說“我沒有要孩子的計劃。”聲音平淡,殘忍無比。
現在那個女人躺在牀上,用盡全力無聲呼喊“老天,爲什麼?”淚水橫流身如枯葉,這個極度傷心極度疲倦的女人,在紙上寫“我剛剛好像做了個夢,夢見我的肩上停了只蝴蝶,我想,我應該會生個公主。”
字寫的很慢,歪歪扭扭,陳芳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了,再也生受不住,跳起來衝下樓去,脫了個椅子去砸儲藏室的門,罵的驚天動地卻難掩哭腔“陳設,你給我出來!混蛋!”你傷人若此,那個柔弱的女人卻仍想爲你生兒育女;你棄如弊帚,別人卻在視若珍寶。
如此傷人,會有天譴!
陳設開門,困頓潦倒面色青白,扯了嘴角卻露出了個倦極解脫的笑意,淡聲說話,幾乎一字一頓好像在強忍着尖銳的痛楚“天譴?早就應驗了。”說完轉頭望着自己的父母,瞳色沉暗,不是瘋狂到不顧一切,而是濃郁陰涼如同夜色。
扶着門邊,緩緩跪下,陳設說“對不起,這次,我一定要任性一次。”
逆子…陳媽媽驚呆了,陳老爺子的反應卻快,隨手抄了個什麼東西就往陳設頭上砸。
悶悶的一聲響,聲音並不甚大,卻好像冰層碎裂山體崩塌,詭異到時間定格的靜泌中,一聲尖叫陡然響起,堪比利刃,空氣中便有什麼東西錚然斷裂,排山倒海。
□□站在樓梯上,心底有種尖銳痛楚瘋狂涌上,讓他抱緊雙臂成一團,驚聲慘叫,雙眼己經不能視物,無數光影飛舞不休,右腿痛的好像再次斷掉,幾乎無法站立。
樓下,儲藏室門邊,陳設倒在那,無數鮮血從指縫中流出,像條血色小蛇,緩緩蠕動。
瘋了,都瘋了。
三年前,那個單薄清秀的銀髮少年,從樓上飛奔而逃時,被一棍打在右腿上,雷霆一擊力有千鈞。那是少年有生之年唯一一次飛行,輕如白羽銀髮如瀑。
沒有痛感,不再悲傷,少年睜大雙眼緩緩向地面墜落,時間被無限拉長,窗外夜影沉沉霓虹魔昧,空氣是從未有過的清新,如有實質。
少年便微笑起來,風淡雲清,目光輕柔纏綿悱惻,耳中彷彿聽見水聲潺潺。心裡想,這便是最終的結局麼?也好也好。
暮鼓晨鐘,霜飛驚鴻;緣起緣滅,終究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