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老實了幾天□□故態復萌,又逃課了。理由還挺充分,再怎麼緊迫盯人,也得讓人家睡個覺吧。
趴在安南店裡的腥紅的大牀上,□□翻來覆去,今天怎麼沒睡意?是哪兒不對勁兒?煩燥的扒扒頭髮,□□四處打量,然後福至心靈恍然大悟——好幾天沒在窗外看到那雙蛇一樣的眼了…
難道這也成了睡覺的必要條件?真是,太糟糕了。沒法睡了,□□爬起來垂頭喪氣,也不知道那傢伙怎麼樣了,要不,去看看?
楚昆蕪住醫院的特護病房,弄的跟總統套房似的,奢侈。□□拎着幾隻橙從電梯出來,給走廊裡黑壓壓的人羣嚇了一跳。某個帶有□□性質的社會團體跑到這集會來了?醫院也不管管。
穿件米色大衣,戴頂冰藍色毛線帽,容顏秀麗身形纖然的少年,站在明晃晃的玻璃窗旁,突兀的污濁的沼澤地裡生出來的瑩白花朵,衆人皆是一愣。少年倒是落落大方,迎着那些視線,挑了眉輕輕一笑,貝齒嫣然,身邊就微微散了些銀色薄光出來。
人羣中有人嘟嚷“哪來的?有主沒有?”
“閉嘴。”有人喝止他。人羣分開,一個男子迎了出來,短髮平頭,舉止利落“是□□先生吧?楚總說您來了可以不必通報直接進去。”
言外之意就是別人來了還需要通報這個手續?他是拿自己當白蓮教教主了吧。喔,□□點點頭,眼睛撲閃撲閃“這可是特權哪,我還是別進了,免得糟人忌恨。”
男子不語,一個眼神掃過去,□□身後便忽啦啦築了排人牆,都是些人高馬大的壯漢。皺皺鼻子□□苦惱了,我又不是安南那變態學過長拳八卦掌,這要如殺出重圍?看來得使用點非常手段。
□□側側身喊,中氣十足“楚昆蕪!有人要□□我!你管不管!!”
一片靜泌,衆人頭上烏沉沉一朵雲,額頭俱是大汗淋漓。
楚總在屋裡笑“都給我滾!進來了吧,小妖精。”
屋裡還有五位大哥,站的筆直垂頭盯着腳尖,一邊出冷汗一邊爆青筋,看樣子是正在風口浪尖上。
□□徑自坐到牀邊,拿顆橙來揉揉捏捏細細的剝,屋裡便多了股清甜甘冽的味道。
他專心致志剝橙,楚昆蕪也便不出聲,抱着本文件看他,半晌轉頭衝五位苦命的下屬揮揮手“你們也滾。”
這樣的話一出,至少可以說明今天這份苦總算是到頭了。本應齊齊鬆口氣,面色卻更加惶急,一人諾諾“那…那…”
“你們看着辦。”總之,我耐性有限。
喔,還語帶威脅呢。□□撇他一眼,素手分橙遞一半給他“嗯,要不要。”當這人的下屬肯定爲難死了,脾氣明顯不好,說話又喜歡留一半,怎麼做怎麼錯嘛。
楚昆蕪接過半隻橙,拿了只帕子細細幫□□拭手,神情倒是溫和“最近很忙麼?看你臉色不好。”
楚總臉變的還真快。□□一曬,我就別提了,一步跨入了舊社會。“還好,倒是你,不是誰也不想見麼,才幾天就閒不住了,找了多少人陪你聊天呢?”
入口甘甜回味卻微酸,維C的味道。楚總一笑,彎彎僵直的脣角“小希是諷刺我還是關心我?”
□□那天守了他一整天,到他脫離危險就乾脆利落的閃人了,整整一週沒再露面。他竟然也不擔心我!楚總莫名其妙的窩火,完全忘記了人家的行爲應該叫做見義勇爲,而且人家也沒有對他仁至義盡的義務。
這一刀沒多嚴重,就是失血過多。楚家有自己的醫療團隊,家裡的設施也相當有水準,其實不必在這裡住加護病房,浪費醫療資源,可楚總犯了脾氣,愣是把辦公地點搬到醫院裡了。
衆人要彙報工作都得先在醫院走廊裡排隊,就聽見裡面呯呯嗙嗙一陣,不是扔了文件就是摔了杯,然後一位倒黴同事就水淋淋的從裡面出來了。大家噤若寒蟬,但勝在身經百戰抗打擊能力超強悍,所以還有閒情私下交流。
“看來,這回楚二公子把咱楚總給惹毛了。”
“是啊,”衆人感嘆,真乃勇人一頭,就是沒生大腦,竟然謀刺。謀刺也就算了,還乾的極不徹底。“也不想想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
旁邊一人低語,聲如蚊蚋“聽說,車禍中楚總報廢的車裡有一團肉泥…”在肉泥裡還發現了二公子的金錶…惡…
一羣想像力豐富的大哥,把自己嚇的面如土色毛骨悚然,卻怎麼也想不到惹的自己主公心生不愉,彆扭的像個小孩兒的人,竟然是這個長了天使面容開口卻能嚇死人的少年。
現在正主終於出現了,雖然有點晚,但總歸是態度不錯。楚昆蕪吃着橙心情轉晴,面上卻不動聲色。哼,算你識相,你再不來,我就去你家裡養傷。
這可不是威脅,楚總真敢,也真能。
“去唄。”□□纔不吃他這套,“我哥可會降龍十八掌,打死不包賠。”
從來沒聽說過打死還能賠的,要有的可賠倒好了…楚昆蕪垂了頭,沉默半晌,似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往事。
他又變臉!這人可真難伺候。□□眨眨眼,趴到牀邊把頭靠到人家腿上蹭蹭。不知怎麼的,總覺的這人有種逆風而行的蕭索和無奈的無望。是什麼迫的他受了傷孤身奔逃,又是什麼困的他身處危局卻無人可依?棄了親人朋友和衆多下屬,偏偏向自己這個只有數面之緣一夜之情的人求救。
難道他和自己一樣,遭到全世界的背棄麼?
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你永遠也不知道它推到你面前的哪個人,是獨俱深意的。
“我小時候,媽媽告訴我,把一顆石子握在手心裡,堅持不放開,堅持一百年,它就會變成一塊瑩玉。好笑不?她騙我,更可笑的是我竟然信了。於是,我選了一塊握住,沒想到卻是塊藏了棱角的銳石,一下便把手掌刺穿。我是不是很蠢?”
□□埋着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到輕輕撫動自己頭髮的手正微微顫動。“不是的,她沒騙你。堅持握了一百年的石子到最後,肯定比玉石還要珍貴。甚至握成了無價之寶也不一定的。”還有什麼比堅持相信更珍貴的?
撫在自己頭髮上的手僵住了,□□不知怎的覺得眼眶發酸。是不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會讓人變的脆弱?咬咬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些“是那個石子不好,下次記得要挑塊聰明的,懂得知足和感恩的。”
是麼?原來還可以如此去理解…楚昆蕪愣了愣,又笑了,細碎的光芒在眼底匯聚,他輕輕的俯下身去…是,是他不知足不懂感恩和珍惜,是他太傻。那,換一顆石子就是了。
一個吻落在□□銀白色不沾一絲塵埃的髮絲之中,小心翼翼帶着點試探卻並不遲疑,柔軟的像一片雪花。
□□閉着眼,卻看見了落英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