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索薇從三亞回來連自家門都沒進,就興沖沖跑去看□□了。
陳小少爺在沙發上趴着,百無聊賴的擡擡眼“嫂子啊。”
這疲踏小子。索薇坐過去“吃什麼呢?”茶几上放着只小袋子,好像是果凍“嗯,好吃,哪兒買的?”
“天使他老婆的獨家特製。”□□把袋子收了。一共沒幾個,還是跟安小佳打架鬥毆贏回來的彩頭,這女人還想吃?
小氣。□□這孩子說話永遠那麼陰陽怪調,索薇都習慣了。揉揉他頭髮,細細打量,素膚凝脂,脣紅齒白“呀,好像氣色不錯。”
當然不錯,□□咬咬脣慢慢笑起來。每天跑去人家店裡睡覺,能不好氣色麼?陳小少爺不是凡人,睡個覺條件都相當苛刻,時間必須在下午三點,地點必須在安南家店裡的紅牀上,人物必須是錦戶陛下親自壓陣,缺一不可。
安小佳氣的夠嗆,非說□□是故意製造與陛下獨處的機會。
索薇繼續打量“嗯,衣着品味也有相當的上升哪!”淡色牛仔褲在點落拓,但有細碎花紋和搶眼色彩的上衣打破了低調和平庸“髮型竟然也變了…”
“嗯,是天使身邊惡魔朋友的貢獻。”安南身爲一個引導時尚潮流的大牌服裝設計師,看到帥哥就抓來改造一番,怪癖和強迫症一發不可收拾,雖然過程痛苦了些,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等等等等…索大美女終於抓到了重點“天使?什麼天使還有老婆還有惡魔朋友?你…”梗梗脖子,臉上寫滿不信任“你不會又招惹了些奇怪的人吧?”
說的我好像有前科一樣。□□不高興了“怎麼是奇怪的人呢?”在背後對陛下惡意中傷是死罪。
看樣子是被自己言中了!索美女興致勃勃“誰啊?帥不?你是不是跟人家嗯嗯了?”
還嗯嗯呢?不過,這個想法倒是…很大膽啊…
□□捧着頭思忖,索薇在一邊目光如炬,一會兒小心翼翼的問“你,難道是認真了?”
嗯?□□眯眯眼,櫻脣微翹“這話在陳家可是犯禁的。”
索薇捂着嘴強辯“難道你還會去向你老爸告發我?”
當然,不會。輕笑一聲,陳公子聲音粘膩“你是我最親愛的大嫂嘛。”這個女人…有很多時候,蠢人反而過的比較容易,比較幸福。虛假的幸福。她卻抱在懷裡視爲整個世界,其實是一顆炸彈或者泡沫。
竟然把這種無愛婚姻搞的看起來幸福美滿到楷模的程度,是自己老哥陳設天縱奇材還是自己親愛的大嫂百年難遇的賢淑愚蠢?
“到三亞去也不帶禮物給我?”□□不自戀,沒有長時間照鏡子的習慣。所以他不知道,笑的久了,他那又極秀美的眼裡便會生出層輕霧,好像初冬清晨樹林中薄薄的霧靄,迷離並且迷人。
每到這個時候縈薇就下意識的嘆氣。如此美好的少年,卻願意走那樣一條路。天意弄人?
強打精神,索薇拍他一掌“你小少爺什麼都不缺,還要禮物?”
我什麼都不缺麼?笑死人。□□趴在沙發上,扭過頭去“那算了。你老公還沒下班,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這死小孩兒又範脾氣…索薇算是無可奈何,哼着歌去了廚房。
蠢女人。你老公的愛情早就在當年撲向楊宇那一瞬刻入靈魂,在他離開時埋入血骨。你捧着點殘影和灰燼美什麼呢?
狗屎。
陳媽媽結束了爲期一週的考察學習今天剛到家,所以晚飯特別豐盛。菜多到擺不下,一家人圍桌而坐,和樂融融。只有□□埋着頭,一言不發,專心致志用筷子在碗裡戳來戳去。
陳媽媽滿臉堆笑給他夾菜“今晚的湯不錯,來一碗?你小時最愛喝這個。”說着拿只小碗親自去盛,殷切之意溢於言表。
□□擡頭,眉毛挑出條銳利的線“小時候?我早不愛喝了。你不知道吧?”
這是什麼態度?陳設大哥急了,膚色本就偏黑,這一怒面色更精彩“你這又是哪兒不對勁?還吃不吃飯?!”
彎着眼笑意盈盈,□□的臉頰被飯菜的熱氣一蒸,竟是豔如桃瓣“吃啊。母慈父嚴,兄友弟恭,真令人胃口大開哪。”
聽聽,又是這陰陽怪氣的調調,怎麼就不能收了身上的刺好好呆會兒?陳設己經沒話了,胸口哽了一口氣,不用吃飯就飽了。
關鍵時刻□□的電話響,纔算救了場“不好意思,業務忙。”□□舉着電話站起身,眼睛垂下的一瞬,笑意斂去無蹤,只餘一片瀲灩波光,極美卻冰涼徹骨。
好好的團圓飯就這樣三言兩語被這狼仔子搞砸了。他可真有本事。都三年了,他還不夠麼?要恨一輩子,讓大家隨他痛一輩子纔夠?陳設己經分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淒涼了,又或者是痛苦,說不清楚。
陳媽媽撫撫他的手,低聲道“算了,別跟小希計較。這孩子是被咱傷狠了。”
是,是我們傷了他。難道還能由着他不成?他心裡有個洞,裡面朔風四起,我們這些愛這些包容是填不滿的。
怎麼辦。我們,可後悔了?
我,可後悔了?
是班長來的電話,急吼吼叫□□去參加班會,說這學期換了班主任,今天要來個正式亮相。
喔,班會。□□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外星生物。事實上寒假己經結束兩週了,陳小少爺還沒去過學校呢。怪不得最近老爺子這臉色是一天勝似一天的綠,原來結症在此啊。
那就去吧。新班主任跟我有什麼太大關係?□□慢慢往學校走,戴了頂白色毛線帽子,更顯的下巴尖尖楚楚,雙目淺淺生輝。搖曳在蒙朧的輕雨裡有如一片輕影,雖然彎了眉眼一直微有笑意,神色卻悽豔如同長夜孤燈。
在喧囂的時候孤單,在孤單的時候絕望,在絕望的時候,也只有微笑了。
班會在第一教學樓的六樓。房齡估計比□□的年紀都大,重新翻修過仍然感覺斑駁。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有種厚重的聲響,古老而塵味撲鼻,昏暗的燈光都在隨着腳步輕輕晃動。
□□走的很慢,可能是太冷了,關節僵硬,又可能是走的太遠了,右腿微微鈍痛。走着走着,痛着痛着,心情就像覆了一層層砂。
班會早己開始了。□□站在門外卻不想進去,心情開始變的很糟,不,是一直很糟。這個時候,唯有黑暗能稍稍掩飾。
光線照不透的地方,□□輕輕閉了眼,卻又猛然睜開,一個聲音有如驚雷在頭頂炸響。有人在喚他。
“□□。”
是誰?一字一頓,是氣力不濟還是幾欲哽咽。
“□□。”
是他。這人的聲音他一輩子都不會聽錯。
“□□。”
真是他,在教室講臺上站成一片月光,清輝奕奕又黯然神傷。竟然是他,原以爲永遠不會再想見的那個人。
“□□。”
他回來幹嘛?後悔?憐憫?想來欣賞我現在的慘狀?還是要親身體驗一把腿被打斷的樂趣?
“□□。”
別喊了。沒人能回頭。
“□□。”
烈火灼傷我,那就把它滅掉;往事刺痛我,那就把它捨去;心臟讓我痛,那就把它剁碎;世界遺棄我,那就把它毀滅。
如此而己,快意恩仇。
那些夢都夢不到的過去,永不再來,最終將會被笑着提起或者徹底忘記。
“□□。”
□□轉身,淺笑有如蓮開,於是,身後的燈便一盞盞寂寂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