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如果當時不是楚十剛好打電話過來, 又會如何?
如果當時不是楚昆蕪剛好走到另一側的窗邊接電話,又會如何?
如果當時楚老爹安的炸彈是威力更大的型號,又會如何?
楚七幾乎不敢去想, 但又控制不住。雖然也算久歷危程, 但這一切次卻讓他止不住覺得心寒。心寒。父親, 到底應該是種什麼樣的生物?
楚昆蕪沒空去想這些, 一條又一條的發着指令, 思路清晰流暢,聲音沉穩平靜,有條不紊。
寶藍色的手機屏幕散發着柔和光線, 猶如清冷流螢,楚昆蕪的側臉線條銳直, 抿直的脣線在這樣的光線裡顯的猶爲冷酷。
他伏在黑暗中, 肌肉緊繃蓄勢待發, 時不時擡眼四下望望,掠過的眼裡殺氣如虹, 沒有絲毫的遲疑閃躲,瞳仁裡血線糾纏,臉上卻是平靜無波的。直到遠處傳來第二聲爆炸聲,才微微眯了眯眼,向着那個方向擡了擡頭。
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 是楚家四公子的慣用手段。其實楚昆蕪並不是個很有侵略性的人, 甚至可以稱之爲天性純良的孩子。只可惜那種天性在楚家, 想要保持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被狠狠刺痛了, 反擊就變得無可厚非。
這種遊戲, 楚老爹和楚四玩了好些年,一步一步一次一次把那個沉默到幾乎自閉的孩子通到山顛, 被凜冽的山風一點點琢磨成了一把利器。
等楚老爹發現這個遊戲己經不大好玩不大容易掌控的時候,爲時己晚,他己經在不知不覺中失了喊停的權利。
有種感覺很矛盾,有點憤怒又有點自豪。楚老爹評價大兒子是莽夫,二兒子是娘兒們,三兒子是廢物,四兒子…哼,倒是像個姓楚的。
姓楚的…楚七抽抽嘴角卻笑不出來,盯着那個比黑暗還要濃重的身影,禁不住想,他,又在想什麼呢?
十分鐘後,楚昆蕪收到了反饋回來的消息。他盯着手機屏幕沉默半晌,把手機遞給了楚七。手指冰涼,臉隱在黑暗之中表情完全不可見。
楚七接過手機來,一字一字反覆看了三遍,一聲長嘆便輕輕吐了出來。
就這樣?就這樣那個被自己叫了二十四年父親的男人,就不在了?
那個男人喜歡喝很烈的酒,抽最好的雪茄,換女人比換衣服更隨意,惡習多到數不清,當然了沒人敢去給他數。
不喜歡小孩兒,特別沒耐心,喜怒無常。自己小時候每次見他都嚇哭,等長大了懂事了,見到他乾脆嚇的哭都哭不出來了。那個男人就不耐煩的一碗茶摔過來,罵“長大了肯定是個小白臉,喪氣!”
那個男人喜歡刀,收藏刀,整整一屋子明晃晃寒森森。喝醉了他就去那屋裡,獨自一人在團團刀光中枯坐無言。甚至有次突然說“我會死在這睦刀下。”
對下屬和兒子都極嚴厲,在他的概念之中,只有死人才不會犯錯。極少笑,說話聲音很沉,罵人時語速也不快。他說“小七,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看,你是想讓你那個□□母親先下去給你探探路。”
他錯了,全錯了。
我的母親不是□□,他也沒有死在那些刀之下。
都過去了,這人沒了,永遠的。
楚七再也支持不住,順着牆滑坐到地上,好像胸膛裡突然空了一塊。是用力過度的脫力感變成一種巨大又空曠的感覺,讓他無法自持。
半晌,楚七擡手碰碰自己的四哥,問“你說,他的血是什麼顏色的?”
楚昆蕪沒有迴應他,仍然沉默如石,背上的肌肉僵的比方纔更甚,揚着頭,眼神又平又銳。
什麼?怎麼了?楚七轉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愣了。
那個富麗堂皇的法國餐廳己經基本被炸成了廢墟,起了大火,濃煙四起。驚惶失措的憧憧人影之中,有個身影特別顯眼。瘦削單薄,穿件月白的襯衣,長垂至腰的銀髮被跳動的火光映出了些暖暖的橙色。
他…他怎麼在這裡?!
□□急,幾乎沒了理智,愣沖沖的就要片火裡闖。被楚三攔腰抱回來,他徹底發了狂,瘋了一樣的撕打,抓着楚三的頭髮往旁邊扯,好像突然變成了超人或者神奇四俠一類的生物,悍不畏死。火勢猛烈長髮飄蕩,彷彿飛蛾撲火就要浴火重生。
楚三是真惱了,怎麼能由着他去胡鬧!現在跟他說楚四不在這裡面,他都完全聽不進去,置若罔聞一意孤行。一雙美目裡都是跳動的火焰。那火焰太炙烈,燙的自己鑽心一般的痛。
整日掛在脣邊的漫不經心的笑意消散無蹤,楚三一臉猙獰就要撲上去,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小屁孩兒幹傻事!
有人比他更快,黑影一閃而過,猶如一道風,帶着強悍的野性味道。
“小希…”
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確實存在着高人一等的貴族,並非物質層面而是精神層面,有種人就是有那種氣質,能在最窘迫的環境之中保持自己特別的氣度和風韻。他們永遠不會狼狽,永遠不會驚惶失措。
楚昆芫臉頰上帶着傷,短髮微亂,黑衣袖上盡是灰塵,背後更是傷痕累累。
他站在漫天煙火之前,眼裡是毫不掩飾幾欲滿溢的明亮溫暖,有什麼深不可測的情愫蘊在其中,纏綿刻骨。
背後是無盡的黑暗,面前是連天火光,他站在明與暗交界,挺拔俊秀器宇軒昂,頂天立地又溫柔絕世。
這一刻,衆星隕落天地無言。視線裡一片模糊,只有那人伸來的手清晰無比。淚流的洶涌,內心柔軟又酸楚的幾近陷落,□□隻字難言。
那人。那人。。那個人,近在咫尺,只需抓緊。
小希,再沒有毒品再沒有傷害再沒有楚家。自此,我們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