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楚三是不懂□□的, 就算靠的再近觀察的再仔細,仍然不懂。從現象到本質。
不懂他爲什麼在長長的沉默之中還能常常微笑,極漂亮的眼微微眯起來, 瞳仁莫名其妙帶了些藍色, 好像是海水的倒影。
不懂他爲什麼能一包巧克力豆吃上一整天, 在沙發上抱膝蜷坐, 好像每顆糖豆裡都含着玄妙味道, 並且顆顆不同。
不懂他爲什麼整夜整夜失眠的時候,會在黑暗裡張大雙眼,枯燥的硬挺挺的躺着, 一定要堅持到楚昆蕪自然醒。
楚三便不由自主的猜測,在那些空泛的沉默之中, 他都在想些什麼?是在回憶還是在憧憬?是快樂還是悲傷?是心思百轉低迴還是平靜無痕?
□□擡眼漫不經心“什麼也沒想啊, 發發呆而己。”
這絕對是敷衍!怎麼可能!楚三怒。這小屁孩兒當我是傻子呢?一句實話沒有。
伸手把蘋果放到桌上, 小妖興趣缺缺“楚三哪,不是每個動作每件事都一定要有目的性好吧。你累不累?”
我…我累…楚三噎住, 鼓着眼轉身去廚房繼續他的熬湯大業。在返身關門時,又忍不住擡眼望望那人。小屁孩兒…
爲什麼他一定要白吐司加草莓果醬的組合,睡眼惺忪坐在寬大的春秋椅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好像總有點心事, 如此失落又如此無助。
爲什麼他會在看書寫字的中途突然停下, 抓把糖鑽到衣櫃裡去, 把楚昆蕪的衣服一件件扯過來, 每個衣袋裡放一顆糖, 表情天真心滿意足。
爲什麼他有時會和楚昆蕪撒嬌,有時候又會像兄弟一樣拍拍他肩膀, 有時候又變身爲幼兒園阿姨,膩聲道“楚楚小朋友好乖喔,來,阿姨香一個~~~”
該死的小屁孩兒…
他不是那些只懂逛街購物,動不動就爭風吃醋,成天把情情愛愛掛在嘴邊的女人;也不是那些穿花襯衫打扮前衛,比女人更注重保養,身上的香水濃的可以放倒一片人的娘娘腔男人。他再簡單不過再平淡不過,卻總也望不見底。
所以有很多事,是觀察不出結論的。比如愛與不愛的問題。
□□正在幫錦戶陛下做一些資料翻譯,停下筆挺有耐心“愛不愛楊宇?嗯,我不再愛他,這是肯定的。但是,人與人之間不是隻有愛情一種情感。楚三,你的問題可真天真。”
我?天真?!多新鮮…楚三公子氣結,又無可反駁。這問題是問的比較失水準。自己又想聽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呢?
這回,他連自己都有點搞不懂了。
陳設可能藏身在這種地方?荒郊野嶺的一座廢舊倉庫,破爛不堪並且死氣沉沉。敗了,真是殺人棄屍的好地方。腦子裡都是經典的香港警匪故事,□□側頭舉步,即來之則安之吧。反正,己經錯過了反悔的機會。
楚三站在他身後沒動,又不理解了。這小屁孩兒還有沒有點正常神經,他就不怕是圈套?
“喔,是圈套麼?”□□回頭挺認真的問,見楚三被問的一愣,他又彎彎脣笑了“是也沒事,楚楚說了,讓我聽你的…”
什麼意思?有圈套就賴在我頭上?這話說的…楚三也知道,跟這小妖呆久了,自己的涵養正飛速消失。他說你就信?就那麼信任?
小妖不緊不慢往前走,頭也不回,口氣比閒聊還輕鬆“要是連信任都沒了,還有什麼意思?”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楚三鬱悶。
前面的□□己經走到門邊,的撫上鏽跡斑斑的鐵門,回頭笑“別想啦,你真愛操心。”
倉庫裡當然沒有陳設,卻有另一個人恭候多時了。
□□愣了一下,擡手撫撫頭髮,覺得這個世界可真是奇妙。自己恐怕己經跟不上這變化的步伐了“喔,老爸,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十分想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陳老爹國字臉上神情嚴肅千年不變,坐在破椅子上四平八穩,一向的成竹在胸,連說話的口氣都和以前一樣不可辯駁。
“楚老先生要見我?”□□今天穿的襯衣是安南爲他設計的款式,以細鍛爲材料,捏在掌心如若無物“有必要嗎?我又沒打算做他們楚家的媳婦。”
陳老爺子還是那脾氣,拍拍面前的桌子怒了。久不見□□,他都忘了自己這兒子可不是一般妖邪。
“好啦好啦,有什麼可急的。大不了我回去跟楚楚商量一下,讓他給咱家做媳婦。”這主意不錯,楚昆蕪有權有錢又有城府,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簡直太符合陳家標準了。
“孽子!給我住嘴!”陳老爺子罵了這些年,翻天覆地也就這幾句,沒一點新意“我告訴你,你乖乖去跟楚老先生說,自此跟楚昆蕪斷絕往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你也分分事情的輕重緩急,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原來是要我去表忠心呢。可是,我的忠心值錢麼?
“你不要冥頑不靈。你跟着那個人絕對沒前途!”
我跟楚楚在一起,是爲了錦繡前途的?胡扯嘛,想像力真豐富。
“…你不知道楚老先生的實力,你怎麼樣我管不了,但是不能因爲你而毀了陳家!”
瞧瞧,重點來了。陳家早就毀了,是不能毀了你吧。□□沉默並且微笑,看來自己老爹的興趣和胃口遠不止於幾處房產幾個美女。也是,貪婪這種怪物怎麼也喂不飽的。他和楚老先生結成了親密戰友,共同進退。楚楚他知道麼?他,能對付麼?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你不會不明白!這次你得聽我的!”
又是這種腔調。□□有點煩燥的揮手打斷了陳市長的滔滔不絕“我不會跟你去的。我把自己送到他手裡,無論成敗他都不可能放過我。你當你兒子是傻子麼?”□□頗有些哭笑不得。
把自己引到這個地方來,楚老先生跟本就沒打算對自己客氣,陳老爺子還苦口婆心個什麼勁兒?而且,門外還有楚三。楚三…
楚楚,你有準備麼?有對策嗎?我,又能爲你做些什麼呢?
屋裡兩人沉默下來,垂頭斂神各懷心事。楚三此時才推門而入,面上仍然是花花公子樗的輕浮笑容,言語卻頗爲正式“好了,陳伯伯,我知道你己盡力勸說了,我會轉告家父的。您先請回吧。”
此言一出,陳市長擡頭如釋重我。□□扯起一邊嘴角涼涼一笑。帶着任務指標來的呢,可見陳老爹最近混的可真不怎麼樣。
“小希,別那麼笑。”楚三公子站在□□身前,不知怎的略略有些無奈“我提醒過你的。”
嗯,多謝。“我也提醒過你,楚楚說讓我聽你的…”□□頓頓,接着說“然後,他自有安排。我的頭髮,都要掉一賠十喔。”
切。楚三嘻嘻笑,肩膀聳動“那我可得小心啦。”笑夠了,楚三轉頭,又開始疑惑“既然你都明白,爲什麼還要以身犯險?”
爲什麼?□□纖指伸去在楚三額上重重一彈“三三,你又在問蠢問題了。”這楚家,個個都打算將計就計,就看誰手段高超了。
小屁孩兒…該死的小屁孩兒…
纖長白皙到幾乎指尖透明的長指在楚三眼前一掠而過,在他視線裡描繪了個蝶翼的姿態,那指間尚有餘香,是剛纔在車上他揉碎的薄荷葉的味道。那味道極是輕冽,卻讓楚三瞬間紅了眼。
一把扯過□□,把他頂到牆上,楚三逼視着他的眼,沒了笑意沒了玩世不恭的掩飾,只餘下最直接的犀利與狂亂,並且真實無比。
爲什麼從那麼危險的昏迷中醒來,只是微笑,不見一絲怨恨?
爲什麼明明頭暈噁心到整天吃不下東西,卻對楚昆蕪說“吃飽了,吃了太多東西。蛋糕、蘋果、雞腿…”每說一種食物,臉就白一分。
楚三埋頭去親吻那人頸畔脣角,平時淺淡到幾乎不可捉摸的梨花香氣從那人身上盈盈而來,那樣真切,那樣近…他緊閉起雙眼,覺得有什麼下在內心蓬勃盛開,其聲如落雪,其色如同銀藍色的海面。
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這樣的美好靈秀就偏偏落在楚昆蕪身邊?他那種狼子野心不擇手段的傢伙,怎麼配?…老天還有眼麼?屁…
□□被楚三抵在牆上,幾乎窒息。那人像瘋了一樣撕咬着自己,卻偏偏避開了雙脣。
他要做什麼?又要什麼?…或許,這是個機會。
掙扎間,□□手探到懷裡,握住了刀柄。冰涼。
楚楚,你需要我這麼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