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道吹鬍子瞪眼的模樣,林一視若未見,他淡淡瞥了一眼前方,自言自語道:“我只是一個外門的養馬弟子而已,不名一文。不知何時便會被莫名的逐出門派,或是丟掉性命。我只求老老實實做個車伕,不想多事。道長又何須多問呢?”
真元子神色稍緩,點頭說道:“你小子也有苦衷呢!老道並非不近人情、不曉事理之人。罷了,算老道多嘴了。”他眼皮一闔,正襟危坐。
這老道一路上對自己頗多照應,看不出有何歹意。林一展眉一笑,衝其拱了拱手。
二人說話間,前方‘希聿聿——’一陣馬嘶。林一隨手扯動繮繩,隨前面的人停下了馬車。
一行二三十人堵在不寬的路當間,攔住了天龍派的去路。這夥人一身的江湖打扮,腰攜兵器,橫三豎五的擠在一起,一個個滿臉的興奮。
柳堂主帶着兩個手下,驅馬來到這夥人面前,冷聲喝道:“爾等何人?速速讓開,免生禍端!”
這夥人當中走出一圓臉的中年漢子,對着馬上的柳堂主抱拳道:“我等乃安州的江湖同道,適聞天龍派高人途經此地,特此前來一瞻風采。還望諸位高人看在同道的情分上,讓我等也隨同前行。此去山高路遠,須有劈荊斬棘、開山搭橋的前驅不是,我等自甘做那馬前卒!”
圓臉漢子說完,二三十個漢子齊聲附和,擺出沒有他們不行的架勢。
柳堂主臉色一沉,嘴角露出冷笑:“爾等竟敢脅迫我天龍派,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還是那句話,速速讓開,不然,追悔莫及!”
圓臉漢子本來笑嘻嘻的,執禮甚恭,可見柳堂主言語中的不屑,他也隨即變了臉色,大聲說道:“我等也是本地有名的好漢子,誠意來此,還不是敬仰名門大派的名頭嗎!爲何如此輕視我等,莫非天龍派不講一點江湖情義?”
這夥漢子也是憤憤不平,大呼小叫起來。
柳堂主神色陰冷,他緩緩抽出了長劍,兩名手下見狀,衝後面一揮手,餘下的虎蛟堂弟子已跳下馬來,越衆而出,一字排開,虎視眈眈。
林一坐在馬車上,擡頭看天。此時,偏斜的日頭已顯慘淡。
天龍派一路上已殺了多少人,爲何還有人飛蛾撲火般涌來呢!這夥人不是找死嗎?看着這些豪情滿懷的人,爲了一個利字所趨,轉眼便要莫名其妙的被殺,林一心頭有些發冷。他可以救下鐵牛三人,可沒有理由救下眼前這夥人。
這夥人中,未必沒有如同鐵牛那般直爽的漢子,可又能如何呢?
這夥安州的江湖人,終發現天龍派沒有絲毫的善意,也一個個抽出了兵器。既然來到此處,總不能輕易退去。天龍派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與江湖同道爲敵吧!
正當這些人心存僥倖之時,天龍派的內門弟子,已翻身下馬,在孟山的帶領下,亮出了手中的長劍。
爲首的圓臉漢子,神色露出了驚慌,他對靠近的孟山等人拱手不止,連聲道:“我等來此,並無歹意啊!還請諸位莫要誤會纔是!”
孟山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手掌猛的一揮,叱喝道:“犯我天龍派者,殺無赦!”
天龍派弟子殺意頓起,舞動長劍,撲了過去。
這夥攔路人,沒想到天龍派一言不合,便動了殺機,一時措手不及,只能憑着血性與驍勇,倉促應戰。
山林中,刀劍紛飛,喊殺陣陣,血光四起。
天龍派內門弟子皆是一流高手,還有孟長老這樣的絕頂高手壓陣,安州的這夥人根本不是對手。
一炷香的工夫過後,殺聲漸息,屍橫遍地……
“長老,攔路者皆歿……”季湯拎着帶血的長劍,面色有些陰沉。他胸中的鬱悶,或許需要一場暢快淋漓的殺戮來排解吧!
孟長老揹着雙手,眉頭一聳,沉聲說道:“此處清掃一下,再走不遲!”
天龍派弟子們忙着掩埋屍首,濃重的血腥氣在樹林中飄散。
真元子默不作聲,帶着徒弟下車在路旁闔目打坐。
林一坐在車上,漫不經心的打量着真元子師徒。
真元子面帶寒霜,雖強自掩飾,還是逃不過林一的眼睛。
“林一!”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林一扭頭看去。
木青兒與徐師姐想必是受不了前面的血腥氣,跑到了後面躲避。二人立在林一的馬車前,不知要做什麼。
“木姑娘有何吩咐!”林一點頭打了個招呼。
看着眼前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起話來也總是不疾不慢的林一,木青兒心頭不禁一堵。這人面龐也算清秀,時常翹起的嘴角,卻帶着憊懶神色。其一雙星目清澈,又總給人遙不可及的深邃,令人難以捉摸。
“你的朋友還好吧!”脫口而出後,木青兒竟恨恨跺了一下腳,自己怎麼說出這些話來。可不說這些,又能說些什麼呢!懊悔之下,她悻悻偷睨着林一。
林一也是微愕,打量一眼前方忙碌的衆人,他稍感詫異的回首看着木青兒,輕聲說道:“有勞木姑娘掛懷。昨晚分手之時,他們還是好好的,應是無妨吧!”言罷,他眸光一凝,微笑說道:“木姑娘莫非有話要說?”
“啊!我……我就隨便一問而已!”難得見林一露出笑容,竟是如此的隨和,木青兒心裡莫名一亂。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要告訴他,有人要殺他朋友卻被人救了,還有,他本人已被孟長老猜忌?可他一個車伕是不能知曉這些門內隱秘之事的,自己爲何要來低三下四說這些呢?
“師姐,你我去那邊看看!”木青兒拉着徐師姐便走,腳步匆忙。
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林一搖了搖頭,便學着真元子一般,閉目靜坐起來。
……
距天龍派一行五六裡處,一個低窪的小山谷裡,三個漢子渾身的血跡,極爲狼狽的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手裡的兵器也被丟在一旁。
一個身材矮實的漢子,艱難的爬了起來。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拾起單刀,咬着牙爬到小山谷的高處,探查一番後,才帶着哭音,滾落了下來。
“它孃的,什麼狗屁第一大派啊!殺人不眨眼吶,咱這夥人,就跑出三個人來,嗚嗚……”
“我說毛勝,你嚎喪呢?還是條漢子嗎?”一個鼓着腮幫子,渾身肌肉結實的漢子,惡狠狠的低吼了一聲。他扯下衣襟,將大腿上的劍傷裹紮起來。
另一顯得精瘦些的年輕人,恨恨呸了一口,罵道:“山子,你也別怪毛勝傷心。我安州來的這夥兄弟,也不是什麼歹人,不就是想沾些天龍派的榮光,討些便宜嗎!都是江湖中人,又無深仇大恨,可這天龍派做事也太絕了,二話不說,上來就殺啊!若不是你我三人見機得快,哼!現在也成了孤魂野鬼了!”
叫做毛勝的漢子,抹了把眼淚,傷心的說道:“我兄弟毛武,非要跟我出來見識什麼名門大派的威風,他纔多大啊!還不到二十呢,被天龍派的人一劍穿胸,就這麼沒了。我該怎麼給我爹孃交代啊!”說着,他的眼淚止不住又流了下來。
叫作山子的漢子,包紮妥當後,面露恨色,他不理毛勝,衝着精瘦的那人說道:“小五,你斷定就我三人逃脫嗎?我師弟沒有跟過來?”
小五哀嘆一聲,靠在斜坡上,心有餘悸的說道:“我跑的時候一直回頭看呢,是怕他們追殺過來。只有你與毛勝跟着我跑出來了,其他的……沒了!”
山子一拳砸在地上,眼睛中滿是血絲。他面容猙獰,如同嗜血的野狼一般,盯着毛勝與小五說道:“我安州近三十條好漢子就這麼沒了,就這麼慘死在所謂的名門大派的手中。此仇不報,誓不爲人!你二人與我一起嗎?”
毛勝聞言,停止了抽泣,一骨碌爬起來。他操起手中刀,嚎叫了一聲:“算我一個,死了算逑!”
小五的臉上滑過惶恐之色,忙問道:“這麼些人都死了,只靠我三人,管什麼用?還不是去白白送死嗎!”
山子眼睛一瞪,急罵道:“我他孃的也知道硬來不得,你狗日的就不知道動動腦子嗎?明裡不行,暗裡也要咬他們一口,爲我枉死的安州兄弟們報仇!”
小五被罵的面色躁紅,眼珠子急轉幾圈,跳了起來。他爬到山子跟前,急切的問道:“我小五*不是怕死,有機會報仇絕不會含糊。莫非山子有什麼好法子?”
山子拍了拍小五的肩頭,恨聲說道:“此去幾百裡,都是密林,我兄弟比他們路熟。暗中跟在後面,總會有機會下手的!若是錯過這次報仇的機會,可要追悔終生的。即便你我兄弟活下去,又有何臉面與師門、與爹孃交代呢?”
“我聽山子的,我要爲我兄弟報仇!”毛勝握緊了拳頭,眼中噴出了復仇的火焰。
小五咬牙切齒的罵道:“它孃的,大不了一死,就聽你一回了!”
毛勝與蕭山分別來自安州的兩家武館。王五來自一家鏢局。大夥兒見到天龍派途經安州,都很興奮。來自江湖聖地的高手,給安州的江湖人,帶來一種膜拜的衝動。再加上前段日子江湖風聞的說法,就是天龍派此行,是去海外尋找神兵丹藥的,更是令人神往。
大夥都是江湖同道,何不結伴而行,共赴仙島呢!
於是乎,有人挑頭,便有人跟從。
大夥兒一路追趕,跑到了天龍派的前頭。
這夥人想得簡單,我等都追至半路了,你天龍派怎麼也不好拒絕大夥兒的拳拳之情,赤子之心吧!
誰成想,天龍派根本未將這些安州的豪傑放在眼裡。一見面,興致沖沖的二三十人,便湮沒在對方的狂風驟雨之中。
毛勝三人見勢不妙,趁亂竄入山林,僥倖躲過了這場絞殺。算是三人命大,也是事出突然,天龍派行事出了紕漏。
總之,三人活了下來,並將對天龍派的景仰之情,轉變爲了從未有過的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