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被積雪覆蓋的山林,一片銀白。
一道模糊的身影,時而滑過樹梢,時而曳過雪地。
寒風割面,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卞振鐸的輕功已施展到了極致。
右臂垂在身側,不聽使喚的擺動着,一陣陣疼痛襲來,卞振鐸咬牙強忍。這條手臂已骨骼經脈寸斷,若是得不到及時醫治,只怕是完了。他顧不得許多,咬着牙用衣袖將右臂拴在腰間,竭盡全力向前飛奔!
眼下只有逃、逃、逃——
盡全力逃出一條性命!
自己那蓄勢一擊,尚不敵那少年一拳之力,還被廢了一條手臂。自己與天龍派長老相比,或有不濟,可縱橫江湖數十年,也算有數的絕頂高手了。今日莫名一戰,可謂可是一敗塗地!
這少年人究竟是何來歷,會如此的可怕!
卞振鐸破牆而出之時,已知不妙。未等落地,他強抑噴涌的氣血,顧不得屋內的陸樹,全力往集市外逃去。
不一會的工夫,五六里路被拋在身後,卞振鐸心中稍緩,卻又一緊,忙回頭望去。
身後並無追逐的人影,只是那種難抑的心悸愈發濃重起來。
背後好似有雙眼睛,在緊緊盯着自己。
……
林一又找到了卞振鐸。
在殺掉陸樹之後,他突然發覺神識中的卞振鐸的身影沒了。也就是說,此人至少已在一里之外。這個卞幫主不愧是高手,自己用了三分的力氣,土夯牆都被砸出個洞來,此人竟還能借勢逃遁。
要知生死搏殺,當獅象搏兔,皆用全力。而林一出山以來,習慣了隱忍,出手之時也習慣了手上留力。往日,遇到的人也都不堪一擊。今晚,這卞振鐸可非同常人,能從他的手下逃脫便可見一斑。
林一暗道,自己還是大意了。
卞振鐸是出了集市往東南而去。.在被陸樹耽擱的短短工夫裡,此人便逃的沒影了,可見其輕功之高明。若再不追趕,只怕再也追不到了。
林一的御風術盡情施展開來,月色下,一縷疾風直向東南。
一口氣奔出五里多路,林一全力展開的神識中,終發現了卞振鐸的身影,轉念之間,其身影又沒了。只是消失身影的方向,不再是東南,而是在正南。
林一腳下不停急追了過去。漸漸的,卞振鐸的身影又出現在神識之中。
……
卞振鐸全力疾奔之下,鬢角滲出汗水,轉瞬即被迎面寒風吹沒。手臂被廢,五臟六腑也受到震動,一口氣提着不敢鬆懈,二十多里路疾奔下來,他只覺得胸口都要炸開。而身後令人心悸的逼迫愈來愈近。
……
三年了,林一都未曾這般傾盡全力飛馳過。靈氣在體內酣暢流轉,一層淡淡若不可察的光芒籠罩全身,疾奔中的人影,衣袂不起,片塵不驚。
此時的林一,沒有過去施展御風術時張揚,卻多了一種不沾煙塵的飄逸。
……
林一與卞振鐸的距離在慢慢拉近。
對方在雪地上不着痕跡的狂奔,每一步都跨出五六丈遠,腳不沾地,輕功甚是高明,與木天成的龍行九變相比,也只是稍遜一籌。怪不得讓自己一路追來,竟跑了二三十里才堪堪追上。
前面出現了一個小山谷,還有孤零零的一所莊院……
卞振鐸不敢怠慢,一聲長嘯聲起,劃破了夜空。
嘯聲驚動了夜色中的莊院,頓時燈火搖曳,人影晃動。
回首,卞振鐸見身後不遠,隱約所見的人影如魅,緊跟不輟。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好在一路疾奔,到了眼前的地方。
他來至莊院的高牆前,其身子一縱,逾牆而過……
追至近前的林一,眸光一閃,手臂輕揚,長劍在手,身形飄起,緊隨其後,輕輕落在院牆之上……
院牆之內,幾盞燈籠照得院內通明。二十多人手持兵器,將卞振鐸護在當間。
一口氣鬆懈下來,卞振鐸再也抑不住,一口淤血噴出……
是誰打傷了滄海幫的老幫主?
牆上突然出現的人影,讓衆人又是一陣忙亂。
掙開左右的攙扶,卞振鐸深吸一口氣,慢慢站穩,揚起刀刻般的面頰,語氣透着滄桑,沉聲說道:“想老夫也是枉活數十年,竟不知草莽之間,還有絕世高人存在。只能怪我卞某有眼無珠。不過,冤家易解不易結。林兄弟一路緊追不捨,莫非真要除卞某而後快?你我並無深仇大恨,何須如此咄咄逼人呢?”
卞掌門身邊幫衆,聞言,仰望牆上之人。
月光下,此人相貌清晰可辨,身材倒也挺拔,卻顯得單薄,人卻年輕,不過十六七歲模樣。
便是此人打傷了卞掌門,還一路追殺至此?
聽卞幫主言中之意,好像對此人甚爲忌憚。衆人心中疑惑,各自面面相覷起來
立在高牆之上,林一揹負雙手,長劍從身後閃出寒光。他低頭斜睨,隨仰首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我並無仇恨,可你卻背後謀算於我。妄想借他人之手害我。若是明日我被天龍派衆長老圍殺,我又該找誰說理去呢?”
居高臨下的打量着眼前的院落,林一接着說道:“咄咄逼人的是你,而不是我,除惡務盡的道理,你比我懂。哼!”
說着,禁不住心中的怒氣,林一冷哼了一聲:“即便我明日被天龍派長老圍殺,莫非你真的以爲,他們能殺得了我?事後被我知道此事原委,我同樣不會放過你!你滄海幫不惹我便罷,惹怒了我,管你是滄海還是臭水溝,都要爲此付出代價!”
見人禮讓三分,從不招惹是非,始終謹小慎微,即便如此,還是被人三番兩次欺到了頭上,今夜,林一帶着殺機而來!
置身於江湖中,卻又遊離於江湖之外。江湖中的一切與林一無關,他只想藉機遠行,併爲此一直隱忍。可隱忍不意味一個人沒有血性!滄海幫既然如此下作,他也無須刻意隱藏自身的實力。
“哼!你也別怪我人多欺負你!年紀輕輕便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囂張不懂隱忍,即便身手高絕也難成大器!”林一的一番話如同一記耳光,令卞振鐸老臉一紅,禁不住倚老賣老起來。
他連滄海幫的面子與名聲也暫時顧不得,只是不想與這高深莫測的少年爲敵。誰想對方步步緊逼,一點兒迴轉的餘地也不留,這分明是年輕氣盛、不諳世事的所爲。而自己還有二十多名手下,皆是江湖中一流高手。常言道,好漢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羣狼。誰笑到最後,尚未可知呢!
卞振鐸羞怒之下,再顧不得許多。他手一揮,二十多個漢子,裡外三層圍成了個圓圈。一時之間,院內刀劍霍霍,殺氣騰騰。
林一眉梢一挑,冷笑道:“呵呵!不懂隱忍?我忍無可忍之時,總是一忍再忍。又如何?讓你等背後肆無忌憚的算計我?真是笑話!”
背後長劍一翻,斜指下方衆人,林一手臂一振,劍身‘嗡’的一聲炸響,爆出尺餘耀眼光芒,吞吐不定。他腳下輕擡,憑空踏來,一步,兩步,便到了衆人頭頂。
不顧下面衆人的驚駭,林一聲音清越,緩緩自語:“這天有多高,我不知;地有多厚,我也不曉。我只知道,人多未必能欺負人少!”
難以置信的看着凌空而立的林一,盯着那吞吐銀月光華的劍芒,驚詫萬分的卞振鐸已面無血色,吃力的吞嚥一下,他倒退兩步,結結巴巴指着對方,脫口而出:“你……你修的不是武道!”
聞言,林一神色一變,再不掩飾,周身氣勢瞬間爆發出來,凌厲的殺機逼向在場每一個人。場下衆人只覺得心頭一沉,萬鈞重負頃刻壓頂,腿腳止不住顫抖,各自勉力支撐。
“你說,我修的是什麼道?”林一面無表情的逼問了一句,他往下輕邁一步,踏向了卞振鐸。
一種無上的重壓迎面而來,卞振鐸心中發苦,不敢說,卻也不敢不說:“你能不能……”他自己還好,身邊卻有人已支撐不住,‘噗通’跪在了地上。
林一體內靈氣自成天地,靈氣運轉隨神識鎖定衆人,身邊四周皆爲其所控。便如人落入水中,而這水的主宰,便是他林一,不能用水直接擊殺你,卻能讓你爲水所制,而不能自持。修仙界中,將這種威能,稱之爲靈壓,也是修士修爲體現的一陣威勢。
林一將氣勢一收,衆人身上一輕,卻惶惶失措,四處打量起來。
“你說——”林一從半空輕輕落下,衆人忙閃向兩旁,將他與卞幫主二人圍了起來。
卞掌門眼睛一閉,心裡啥都明白了!長出一口氣,半響,他才慢慢睜開眼睛,鬥志全無,語氣透着慌亂,說道:“你修的是仙道……!”
不待對方將話說完,林一雙眉豎起,手上倏然出現四面小旗。他隨手一拋,小旗分作四處,入地即隱,正好將場中擠在一起的衆人,圍在了陣法的當間。
一陣旋風平地而起,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身邊的莊園院牆,樹木和雪地皆不見了,只餘下白茫茫一片天地,看不到邊際。
劍芒已無,長劍拄地,林一盯着卞振鐸冷冷問道:“你還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