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個郎中在客棧裡忙裡忙外,本來熬藥應該是藥童的活,但現在都被這些郎中們取代了,每個人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來,快點的飛過來飛過去纔好。他們忙碌不是爲了別的,而是因爲那幾個人實在沒有什麼大礙,唯一算得上嚴重的,就是那個男的。
張子萱昏迷了,因爲激動加上驚嚇,突然放鬆下來以後導致的昏厥。開出幾副調理身子的藥湯以後再睡上一覺自然就甦醒過來了。而寶寶看上去血淋淋的,大部分都是沾染到別人的血,寶寶完好無損,一直在沉睡着,不過稍稍有點餓到了,在奶孃把他換過衣服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本能的把嘴巴往奶孃的胸口上湊了過去。
而唯一算得上重傷的,就是武勝了。他的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雖不深,也不致命,但苦於傷口多,不好處理,衆人將他擡進屋子裡去,衣服已經脫不下來了,幾個郎中乾脆用剪刀將他的衣服剪開,仔細的清晰着傷口,然後調配了上好的傷藥爲他治療着。
這羣人,不知道哪個是從宮裡出來的,但他們要是沒看走眼的話,應該是那個昏迷的女人身份最高貴,於是圍繞在張子萱身邊的人最多,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昏迷,睡醒了,自然就好了。但這羣郎中們可都不敢大意了。府尹說了,將這羣人治好以後,獎賞豐厚不說,還會減免三年的稅收。三年啊,那可不是小數目,於是這些使得上勁兒使不上勁兒的都忙前忙後的,讓自己看上去一直沒閒過的樣子。
張子萱很快就醒了,畢竟她沒什麼大礙,要真說有事,那就是連餓帶困加上神經衰弱,有那麼一點點的內分泌失調。她醒來以後看着屋子裡一大羣的人,先是被嚇了一跳,還以爲賊人摸進屋子了,等到後來確認那些人各個都一身的草藥味,才知道都是郎中。不管屋子裡爲什麼會多出這麼多的郎中來,她首先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寶寶。
“寶寶呢?寶寶在哪兒了?快點帶我去見他!”張子萱的聲音有些發顫,那是因爲她之前看着包着寶寶的棉被血淋淋的,直覺認爲寶寶已經被對方害了。但即便這樣,她還是想要見寶寶最後一面。
“格格,您彆着急。我這就去喊奶孃!”王榮一直在張子萱的屋子裡守着,聽見張子萱的聲音連忙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帶我去,我跟你一起去!”張子萱一刻也等不了了,下地趿拉上鞋就跟着王榮往外跑。屋子裡的郎中連忙給她讓出一條路來,可這麼多人,你推我,我推你,反倒讓不出來空餘的地方。急得張子萱頓時心就慌了,還以爲是對方不肯讓她過去呢!
“都給我讓開,再不讓開,都拉出去砍了!”張子萱急得沒辦法,突然從腰間摘下臨行前翠玉給她的腰牌,舉過頭頂大聲的喊着。
郎中們都認識字,自然也認識金色腰牌上明晃晃的那四個大字——如朕親臨!頓時呼啦一下子全都跪在了地上,各個身如篩糠,顫抖不已。
果然是宮中出來的人,可要加小心了,聽說宮裡的人脾氣都不太好,他們真算是見識到了。郎中們跪下來,沒人敢再動了,張子萱從那羣人的身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擠,好不容易擠到門口了,奶孃已經抱着寶寶跟在王榮的身後過來了。
“快點,給我看看。”張子萱的雙眼溼潤着,顫抖着雙手想要接孩子,卻又不敢去接。她怕看到令她心痛的一面,可心中那份煎熬卻讓她覺得如坐鍼氈。最終她還是衝着奶孃伸出了雙手,用力的閉了一下眼睛,緩緩睜開,孩子已經到了她的手中。
熟睡中的寶寶安安穩穩的,因爲吃飽了,臉蛋紅僕僕的,帶着一股奶香。
“寶寶沒事?”張子萱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顧不上還在走廊中,直接就把寶寶的包被揭開,從上到下的檢查着。
“沒事,他好的很,就是餓壞了,剛剛吃飽了,睡了。”奶孃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寶寶能找回來,她是從心裡往外的高興,畢竟孩子是在她的手上被人搶走,不管她是否有能力保護寶寶,但孩子從她手弄丟的,她就有天大的責任。
“只是餓了?那之前……”張子萱想問之前看到的是什麼,那血淋淋的被子……突然她意識到了一定是她理解錯了。
“之前只是被子上沾滿了血,不過寶寶這兩天應該有吃東西,雖然餓,不過沒什麼大礙,替他檢查的郎中們也說了,他這幾天都有喝奶。”奶孃唯恐張子萱會多想,連忙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這件事情還是她特意去問過郎中才知道的,就是怕張子萱會問起來。
“那還好,那還好!”張子萱長吁一口氣,身子有些發軟,她連忙把寶寶交到奶孃的手裡,生怕自己一下子倒了下去摔倒寶寶。
“沒想到那羣劫匪還算有良心,知道給寶寶餵奶。”張子萱感到欣慰的,只有這麼一件事情了。可她突然想起了武勝:“武勝呢?他人怎麼樣了?”
“回格格的話。武勝哥哥暫時也沒什麼大礙了,只是身子虛脫了,一時半會醒不過來,陳光哥哥們都在那邊照顧他呢!”王榮回答着,攔在了門口。
“格格身子纔好,還是多休息一下吧,武勝哥哥那邊有陳光哥哥們的照料,沒什麼事情的。”王榮說這話是怕張子萱會去,而現在的武勝卻不宜見人。之前因爲要幫他治療外傷,身上的衣服褲子都被剪掉了,然後包裹的七七八八的,衣服褲子一直都沒穿,這個時候要是被張子萱看了去,那就太不象話了。
張子萱可不這麼認爲的,她本來想去看武勝的念頭沒那麼強烈,可王榮這麼一阻攔,反倒讓她的心裡生了疑,非要去不可。王榮攔也攔不住,只好跟在她的身後往武勝的房間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大喊着:“陳光哥哥,格格來看武勝哥哥了!”
王榮的嗓門很大,不僅陳光這種練武之人聽到了,就連那些上了年歲的老郎中都聽到了。不過他們聽了,卻都愣了。從來只聽說過王爺公主和郡主,這個格格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呢?看樣子不低了,可他們怎麼就從來都沒聽說過呢?
陳光等人正在武勝的屋子裡七嘴八舌的猜測着究竟是什麼樣的兵器給武勝的身上造成這麼多的傷口,突然聽到王榮的喊聲,他們連忙幫武勝把被子蓋好,然後畢恭畢敬的站起身來,等在門口。
“小點聲,你喊什麼啊?”張子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震得耳朵直難受,回頭白了王榮一眼,王榮往後縮了縮,訕笑兩下又湊了過來。
張子萱的房間距離武勝的房間並不算遠,中間只隔了三間房,說話的功夫也就走到了。沒等張子萱推門,房門已經從裡面打開了。
“屬下等人恭迎格格!”陳光等人異口同聲開口,張子萱擺了擺手,在脣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都小點聲,別把他吵醒了!”她伸手指了指牀上的武勝,看着露出棉被外的胳膊上滿是包紮過後留下的痕跡,頓時心裡特別的過意不去。
“天哪,怎麼會傷得這麼重呢?”她的手慢慢的撫摸過那些傷口,有不少的地方還往外沁着血絲。
“格格,這不妥當!”王榮在一旁插嘴說道。
“什麼妥當不妥當的,他是爲了我們才受傷的。”張子萱本身就是個感性的人,最受不了別人的恩惠,也最見不得別人受苦遭罪。她曾經看公益廣告都會哭的死去活來的,更何況眼前的人活生生的躺在她的面前,身上的包紮讓人看上去就覺得觸目驚心。
陳光等人爲止動容,一個個眼裡也泛出了淚水。雖說他們一個個都是宮中的高手,平時裡也可以威風八面,但畢竟都只是個奴才而已,主子的一句話,就可以要了他們的命。今天,終於見到了一個不嫌他們身份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永順公主的結拜姐妹,一個身份如此高貴的人,對於他們卻沒有絲毫的見底。這幾個平日裡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終於忍不住眼光溼潤了。
張子萱卻沒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不對勁,她對旁邊跪在地上的一羣郎中們說道:“你們都起來吧,哪個是診治武勝的?留下,其餘的人都回去吧!”
頓了頓,張子萱扭頭問王榮:“記得給大家拿診金,辛苦各位了。”
被點到名字的郎中不知道自己辦錯了事情還是辦對了,戰戰兢兢的從人羣中站出來,旁邊有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也有人露出沉思的面孔。更多的人卻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不由滿臉羨慕的看着那個郎中。
“辛苦你了,我想知道,他平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麼?還要吃什麼樣的藥,外敷的有哪幾種?”張子萱不明白藥理,但還是想要問個清楚,有沒有什麼忌口的之類的事情。
郎中把注意事項說了一遍,然後又拿出之前開的藥方來,哪個是擦的,哪個是吃的,都詳細的一一道來。可那些藥粉畢竟不像現代的阿莫西林和牛黃解毒片那麼好記,於是張子萱只好讓對方將這些都寫下來。
郎中提起筆就寫,張子萱這纔想起來在她屋子裡還有這麼一羣人跪在那呢,也不知道她離開以後那羣人有沒有起來,便連忙起身往回走。
“這裡你們先看着,王榮跟我來,我去去就回。”說罷,張子萱已經到了門口。
王榮這幾天已經成了張子萱的跟班了,對於張子萱喊他也都當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到了房間門口,屋子裡果然如同她之前離開那樣,依舊跪倒一片,張子萱揉了揉眉心,緩緩地說道:“你們都起來吧,我已經沒什麼事情了,你們等下從他那令了診金以後就可以離開了。”
張子萱說這話的時候,指了指身邊的王榮,然後揮了揮手,又一次回到武勝的房間。
郎中已經寫得七七八八了,張子萱勉強可以看出大概的意思來。畢竟她學這裡的字時間還短,一般的字到沒什麼,但藥方上的字一般都比較偏門,她費盡才認得差不多。
“好了,麻煩你了,你暫時還需要留在這兒,隨時等候着。”張子萱收好郎中開的方子,緩緩的開口。
手術以後還有七十二小時的觀察期呢,武勝這邊會不會感染髮繞還是腹瀉什麼的誰都不好說,還是留下個郎中比較好。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倒不是張子萱存心詛咒武勝,而是這裡落後的醫療讓她心有餘悸。當初在宮中她可是親眼看到一個妃子就因爲肺炎而死亡的,可是在現代,區區的肺炎又算做什麼呢?
安頓好一切後,張子萱又讓陳光王榮等人去休息,對此他們表示了反抗,可張子萱卻說這幾天他們已經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纔是。
“格格,這幾天您也沒休息好,爲何格格不肯去休息?”王榮跟張子萱在一起時間久了,已經瞭解了張子萱的爲人,標準的心腸軟,好說話。
“他是爲了我和寶寶受傷,理應由我來照顧。”張子萱堅定的說着。
其餘兄弟們也都不肯退讓。
“他是我們的武勝哥哥,自然要有兄弟們來照顧。”
武勝在這五個人當中是最大的一個,平日裡這五個兄弟的感情也都非常不錯,因此聽張子萱這麼一說,也都紛紛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都去休息去,你們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保護我們,難道你們希望前幾天的事情再次發生麼?”張子萱拿出格格的架子來,用那次意外來當實例說,果然那四個兄弟都低下了頭。
“去休息吧,天亮的時候來個人就好了。”張子萱說完最後一句後,便一直不肯說話。
四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悄的離開了,並將房門關好,但張子萱卻知道他們並沒有離開,起碼現在還沒有。她相信現在去打開房門,一定會看到那幾個人守在門口的。
不過現在她管不了那麼多,她特別希望武勝能夠快點醒來,雖然郎中說,他因爲身體脫了力,沒有兩三天都醒不來,但她還是守在他的牀邊,希望能第一個看到他醒過來,然後好好的詢問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這一走三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遠,張子萱知道那幾個人是徹底的離開了。她幫武勝把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到被子裡,因爲武勝後背的傷勢比較嚴重,所以整個人都是趴在牀上的,張子萱這一揭開被子,一眼就看到了武勝整個後背的觸目驚心。
天哪,這要多狠心的人,才能下這樣的狠手啊!張子萱的眼光再一次溼潤起來,沒想到武勝竟然會爲了救回寶寶這麼拼命。張子萱心中暗暗發誓,這件事情就是她欠武勝的,以後有機會了,她一定會好好報答他的。
因爲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張子萱整個身心全都在寶寶身上,現在寶寶安全的回來了,武勝雖然身上有傷,但郎中也說了不會傷及筋骨的,因此她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這一放鬆下來就不免覺得很困,思緒也開始亂了起來。
張子萱伏在武勝的牀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突然她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熱……熱——”武勝不安的扭動着,似乎想要反轉過來,但卻因爲渾身上下都纏滿了布,限制了他的動作,因此他只能不停的蠕動着,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武勝,你忍忍,別亂動啊,我這就去給你叫郎中去!”張子萱一摸武勝的額頭,發覺異常的燙手,她心說不好,這肯定是併發症啊,連忙嘴裡安慰着,轉身快速的往外跑。
因爲掛着照顧武勝安全,郎中就被安頓在了武勝房間的隔壁,張子萱幾步就跑到了郎中的門前,敲響了房門。那郎中本是和衣而睡,就是怕夜裡會有什麼突發狀況。張子萱剛一敲門,他就驚醒了,連忙從屋子裡出來。
“快點,醫生,他發燒了。”張子萱一着急,直接喊出醫生兩個字,郎中一愣,不知道什麼意思,但也知道張子萱是在喊他,便連忙進了武勝的房間。
因爲早已有了準備,郎中翻看了一下武勝的眼睛,又探了探他的額頭,伸手摸摸他的脈門,和張子萱說了一聲稍後,便轉身出去了。沒多大一會兒的功夫,端着一碗藥水就回來了。
“好在我有了準備,已經在廚房熬下了藥,快快給他服下,個把時辰就可以去熱了。”郎中說完,把藥放到了武勝的面前,可因爲武勝是趴着的,那藥怎麼也無法讓他順利的喝下去。
“我來!”張子萱衝到前面,端起藥碗自己就喝了一口。入口的辛辣險些讓她吐了出來,可她卻強忍着那份辛辣,將嘴湊到武勝的脣前,用嘴將藥水渡了過去。
郎中都看傻了,從古至今就沒見過這種喂藥的方式,而且還是個女人對着一個男人,這個女人還是個格格!雖然郎中至今都沒弄明白格格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但從這羣自稱是御林軍的大人們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很有身份的纔對。可她……她現在竟然口對口的喂一個男人吃藥,這簡直顛覆了他一直以來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