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塵問道:“你不是一心想讓你姐姐離開這兒嗎?”
“唉,那都是從前的舊事兒了,姐夫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啊!況且她自己都決定不走了,我拉也拉不回去,你說是不是?”詹小寧現下這個姐夫叫得是溜溜順。
“呵呵!”汝年跟着走進來笑問道,“這話風轉得可真夠快的啊!一句從前的舊事兒就銷賬了?”
詹小寧一臉誠懇道:“姐夫是大量的人,怎麼會跟我計較呢,是不是,姐夫?姐夫你放心,既然你們都覺得這禍是我惹出來的,我保準把這漏子填補上!你留着我保準有大用處!別看我姐今天下手下得狠,等她氣過了心裡就該心疼我了。只要我嗷嚎那麼一聲,她肯定會跑過來看我的!到時候,嘿嘿!姐夫你這麼聰明,不用我教你怎麼哄了吧?”
“我說過要哄她嗎?”麴塵輕輕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倒是你,捱了這麼一回可記住你姐姐說的話了?別好了傷疤忘了疼,賭博這種事兒可大可小,一旦上了歪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詹小寧忙點頭道:“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其實也沒什麼壞心眼兒,一來是湊巧遇上了覺得好玩兒,二來是想賺了點小錢,我保準往後都不碰那玩意兒了!”
“話說回來,”汝年插了一句問道,“你怎麼那麼肯定自己不會輸?還膽子大到要湊一千兩去押注,你就不怕輸個血本兒無歸啊!”
“這有什麼好怕的?金兵根本打不過的!”
“你怎麼知道?”
“我……唉!算了,我一說你們又肯定以爲我在說胡話呢!總而言之,你們安心地住在城裡,皇帝跑了你們都別慌着跑,不會有什麼大事兒發生的!”
“真的?說得你好像能未卜先知似的。”
“那是自然!”詹小寧帶點小得意的表情道,“要不然我姐也不會大張旗鼓地開新社,開當鋪,收雜件又收宅子的。她又不傻,無緣無故地會把自己的身價性命全都壓在這城裡嗎?”
汝年與麴塵對視了一眼,抄手笑道:“說得跟真的似的,你信嗎?”
“出去再說。”
麴塵叮囑了詹小寧一句後,和汝年出去了。汝年又問他道:“你剛纔有什麼不好回答的嗎?”
麴塵一邊往書房走一邊說道:“你剛纔問我信不信,我是半信半疑的。”
“半信半疑?”
“還記得嗎?那日寶梳說她是夏夜和詹媛的玄孫,是從幾百年後來的,當時我聽了覺得極其可笑,極其荒謬,你也這樣認爲吧?”
“我現下都還這樣認爲。難道你信了?”
“我說了,是半信半疑。倘若寶梳和詹小寧真的來自幾百年後,那麼在他們那個時期,眼前的這場宋金之戰早有了結局,他們知道也不算奇怪。但我實在難以相信,幾百年後的人會來到這兒。”
汝年點頭道:“是啊,的確是難以置信。但以寶梳的爲人,她似乎沒理由要哄你吧?可倘若信了,那你不就成了夏夜的玄孫女婿了?哈哈!這可好玩兒了!”
兩人正說着,浩瀚閣來了個夥計。那夥計走到麴塵跟前輕聲道:“老闆,小的剛剛收到火烈堂堂主的口信。他說已於今日下午抵達城內,邀您明日一聚。”
“火烈堂的堂主是誰?”汝年問道。
“況南詔,你沒見過。他一直都在北邊,極少來南方。此次是奉師傅之命帶領剩餘幫衆撤回南邊。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既然我沒見過,那明日我陪你一塊兒去會會他。”
“也好,”麴塵說着轉頭對那夥計吩咐道,“告訴況南詔,明日在浩瀚閣碰面。該怎麼裝扮,他心裡清楚的。”
“小的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麴塵因爲裡弦書院有事,所以去晚了一些。他到時,汝年已經在浩瀚樓後院二樓的待客廳裡了,正和況南詔聊着天兒。彼此寒暄了幾句後,麴塵請了兩人進賬房,便開門見山地問起了況南詔這趟撤回的情況。
況南詔搖頭嘆息道:“這趟回來實在不易。沿途有金兵騷擾攔截,不少兄弟因此而喪了命。幾經周折,我才領着餘下的三十多個兄弟回到這兒,實在有辱師傅交託之命!”
“只有三十幾個兄弟撤回?”麴塵微微顰眉道。
況南詔略帶憾色道:“的確如此,原來與我同行的有五十多個人。但半路上不斷遭到金兵追捕和偷襲,令我們喪失了不少兄弟。最終能返回的就三十四個而已!二幫主——”他說着起身抱拳道:“沒能把所有弟兄安全帶回來,實在是我的過失,請幫主和二幫主懲罰!”
麴塵擡手道:“你先坐下吧!眼下形勢不由人,能活着從北邊撤回來已經不容易了。對了,那些途中喪了命的兄弟你可理出名單來了?依照幫規,他們若還有親人,幫內是需要安撫的。”
“名單在此,請二幫主過目。”
麴塵接過了況南詔遞上來的名單看了看道:“幾乎全是你火烈堂的兄弟?”
“唉!”況南詔長嘆了一口氣,連連搖頭道,“是啊,是我對不住他們!爲了掩護隊伍撤退,我一直把我火烈堂的兄弟放在最後,沒想到在一次與金兵交戰的過程中,他們死傷大半兒,剩下的幾乎沒幾個了。”
“原來如此,”麴塵收起那張名單道,“這麼說來,你火烈堂幾乎沒什麼人了?”
“僅剩下四個而已。餘下的三十人都是受顧金主所託,係數帶了回來。顧金主早在北邊時就被金人所殺,臨終前託付我一定要把興鴻堂的人帶回來,我總算沒辜負他的託付。”
“辛苦了!眼下在城裡何處安身?”
“兄弟們分兩批進的城。第一批扮作難民,暫時安身在城裡的難民所,另一批隨我扮作南逃商人隨從進了城,現下住在城內清風客棧內。”
麴塵點頭道:“那好,暫且如此安排吧!稍後等師傅來了再做安排。”
“師傅要來?”況南詔眼裡閃過了一絲驚異。
“對啊,夏夜大婚,我把師傅從竹海那邊請來了。想必不日就會有回信了。怎麼了?你不希望師傅來了?”
“哦,不是!”況南詔忙搖頭道,“我只是沒想到趕得這麼巧還能見到師傅。我正想該如何跟他老人家交代這趟的任務呢!”
“你已經盡力了,師傅不會怪罪於你的。”
“那就最好。對了,二幫主,有件事我剛來城裡就聽到幫中兄弟議論,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您提。”
“但說無妨。”
“昨夜與昭武堂雅軒堂的兄弟喝酒時,無意中聽說您夫人,哦,不對,現下應該叫靳老闆娘了,已經與您和離了是嗎?”
“對,那又如何?”
“請恕我有些多管閒事了。我聽那幾個兄弟說,靳老闆娘也入了幫,還是雅軒堂的金使。既然她與您和離了,那她是否還是本幫之人呢?還請二幫主明示。”
麴塵眉心微微皺起,彈了彈衣袖道:“你不必拐彎抹角的,直說吧!你來問,必定心裡是有番盤算的。”
況南詔笑道:“二幫主果然是快人快語,那我就直說了。按照本幫規矩,一旦入幫,生是本幫之人,死是本幫之鬼。那靳老闆娘若已心存背意,不屬於本幫,那理應按照幫規處置。”
汝年斜眼瞟了這人一眼,放下茶盞問道:“聽你這麼說,還得處死寶梳不成?”
況南詔笑了笑道:“三幫主嚴重了。我只是說理應按幫規處置,並沒說非得處死那靳老闆娘。倘若她依舊效忠於本幫,那自然無需處死她,你說是不是?”
麴塵學寶梳打了個響指道:“你的意思我大概聽明白了。你現下是要我去確認,到底寶梳她是否效忠於本幫,是吧?若不是,就得以幫規處置。”
“我斗膽跟您提,也是爲了幫中太平。倘若因爲您與她有夫妻之情而放着不處置,幫規何在?幫中兄弟豈會服氣?之前被處死的於方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犯了幫規,該怎麼處置就得處置,還請二幫主斟酌再三。”況南詔一臉誠懇地拱手說道。
麴塵垂下眉眼,沉默了兩秒後問道:“於方真的被處死了嗎?”
“沒有嗎?”況南詔立刻接了一句,看似平穩的語氣裡捎帶過了一絲驚異。是驚異麴塵會懷疑於方沒死,還是驚異於麴塵會忽然這麼一問,就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了。
“有嗎?”麴塵擡起眼皮在他臉上瞟了一眼反問道。
“這個……我也是聽師傅說的。師傅說他已經處置了於方了,那於方自然應該被處死了啊!怎麼?難道二幫主懷疑幫主沒有把於方處死?”
麴塵收斂起肅色,淡淡一笑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到底有沒有被處死,等師傅一來不就清楚了嗎?行了,你回去歇着吧!等兄弟們都緩過勁兒來了,我再做安排。”
“好,”況南詔起身客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況南詔走後,汝年哼了一聲道:“他還真會多管閒事兒呢!寶梳名下他都管起來了,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麴塵十指交叉,立於嘴邊道:“這個況南詔跟隨師傅有些年頭了,有些倚老賣老也不是什麼新鮮奇怪的事兒。你可知道,當初你那三幫主之位幫中兄弟屬意於誰?”
“莫不就是這況南詔?”
麴塵點頭道:“當初幫中有傳言,說師傅早晚會把三幫主之位交給況南詔。但我很清楚師傅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他更屬意於你。”
“難道我做了三幫主,那個況南詔心裡會有不痛快?”
“他有沒有不痛快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但有一點,他好像對於方的死反應過大了。”
汝年想了想道:“你這麼說,倒也是。你剛纔就那麼隨口一問,他立馬就接了下句,不是緊張關心,就是心裡有事。怎麼了?你覺得於方沒死?”
“寶梳曾經這樣懷疑過,但我派人在城內查過,並無於方的蹤跡。我知道於方與況南詔交情很好,所以剛纔就那麼順口試探了他一句,沒想到他竟給了我不太好的反應。”
“難不成於方沒死?”
“也未必不可能。依照幫規她是該死,但師傅要對她心存僥倖那也是有可能的。想當初,擄金幫的創建少不了她父親於大夫的相助以及蔣南星父親蔣老爺的饋贈。師傅倘若念舊情,放她一碼,許她改過的話,她還活着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她要活着,是否能改過自新就不知道了,但她對寶梳向來厭惡……對了!”汝年輕拍了一下扶手道,“上回寶梳在林中險些遭人暗算,這事兒會不會跟於方有關?倘若於方沒死,她對寶梳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咔嚓一聲,麴塵捏響了他的中指關節,眸光轉暗道:“要真是那樣,就算有師傅保她,她也別想活到明年!汝年,你派人去盯着況南詔。倘若於方活着,又在城裡的話,他們倆可能會見面。”
“知道了!”
這天下午,汝年派出去的人回稟說,況南詔帶着兩個人離開了城內,去塘西鎮閒逛了,晚上並沒回城,而是暫住在了鎮上的客棧裡,像是去超山遊玩的。
話說當晚況南詔一行三人扮作外地遊商的模樣在塘西鎮的客棧裡落了腳。吃過晚飯,況南詔獨自出門去逛了逛小鎮上的夜市。這小鎮因爲超山的梅花而繁華,夜市也有模有樣,不輸城內。況南詔逛了一會兒後,進了一家小酒館,挑揀了一間小小的雅間坐下獨酌。
不多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他放下杯盞問道:“什麼人?”
“請施主贖罪,小尼是冷梅庵的,想問施主化個緣。”
“哦,進來吧!”
“多謝施主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妙齡尼姑手捧銅鉢推門進來。插上門閂後,這尼姑坐到了況南詔的對面,微微一笑道:“況師兄,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