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儀閣內。
即便是剛纔的廝殺也沒有驚動這裡,寧靜是這裡唯一的聲音。
沒有點燈,半點光芒也沒有的鳳儀閣內全靠着天上的月光照亮,隱隱有些帶着熒光的小飛蟲在窗外草叢中花圃裡點點微明。
玉手撥開層層垂紗,光腳走在那冰涼的石板之上,一步步,踏上楚國編制精美的地毯,腳下才慢慢暖和起來,衣袂翻飛,走到窗前,關窗,這時,身後纔有了動靜。
“經格,別關窗,他今夜可能會來,你且到一旁坐着吧!”柔聲細語,帶着說不盡的慵懶,連那音都是懶懶的。唐經格回頭,看到的就是一雙晶亮的眼眸,媚眼生波,卻是看向窗外漆黑之處。
鳳儀閣內外都一片晦暗,大開着窗,讓月光灑下,灑在窗邊的軟榻之上。
那一片清光剛好照在她的臉上,愈發顯得她膚色瑩白如玉,而那身金衣上閃爍的銀色光點,讓她整個人處在一種不真實的幻光之中,誘人迷戀。
癡癡地看着,唐經格席地坐在她的腳邊,那毫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剛好被一片陰影所掩蓋,把他全身都籠在黑暗之中。
“嘩啦”一聲,獵獵夜風鼓動着衣襟,蘇敏臉上一喜,往門口看去,來的卻不是她想要看到的那個人,而是鳳衛,灰布衫子上的銀色鳳凰在月光下愈發鮮明,好像隨時都會飛出衣衫一般。
“那邊兒死了幾個?”閒閒地問着,蘇敏又軟下了身子,靠在牀柱上,烏絲婉轉,這一起一靠,便有一縷散在胸前,愈顯一分柔美,四分動人。
“不可數計。”沉重地說了一句。鳳衛又開口解釋。“武將多有受傷。死者不多。文官。十去七八。李世言也受了傷。唯獨。唯獨宋雅臣無礙。”
“哦?”尾音上挑。蘇敏揚了揚眉。呵呵笑着。“這宋雅臣不知道是得罪了誰。竟然如此陷害他。要致他死地。”文官死了也就罷了。至少可以證明不是奸細。受傷尚可算作僥倖。不死無傷。不是奸細還能是什麼?
皇帝地歷練遠遠不夠。多是紙上談兵。這等奇巧心思他定是想不到。就算是想到了。只怕礙於面子還是要查上一查。而皇帝大概很高興能夠查宋雅臣。畢竟。那是自己扶起地人。這盆髒水只怕也不是爲了扣在宋雅臣地頭上。而是爲了挑撥自己與皇帝地關係。如此外敵入侵地時候。朝堂上再是動亂。太康也就完了。
抿着嘴笑着。眼中卻是精光吐露。不管是誰。想要害我。就一定要付出代價!眼波一轉。剎那地厲色又成了柔和溫情。脈脈無語。
“敏兒”正安靜着。突然一聲好似嘆息地聲音從窗外傳來。蘇敏神情一動。身形隨即而起。如飛鳥入林。輕靈地從窗口出去。奔着那一聲呼喚而去。
殿中無人移動。良久。還是鳳衛動了一步。唐經格叫住了他:“剛纔那個。是蘇君嗎?”他背對着窗戶。並沒有看到人在。但聽聲音。彷彿就在窗邊。他不敢看。垂着眼簾。眼眸中是複雜詭譎地光。風儀比蘇君。他終究不是蘇君。而蘇君……
“蘇君武功不弱,他其實並沒有靠近,而在遠處,若是……”鳳衛到底不忍看那俊美男子露出一副傷情模樣,咬了咬牙,說,“拾幼齋旁的桃花林,他們應該會在那裡。”
唐經格眼眸一亮,擡起頭來,淡淡一笑:“謝謝你!”
不用謝,你去了,估計也是看不到地。這樣的話在嘴邊,卻沒有說出口,鳳衛轉身就走,他怕他看到那男子會忍不住嘆息,會忍不住同情,忍不住爲他感到惋惜。不是他不夠好,而是她的心中,已經容不下旁人了。
拾幼齋旁地桃花林,爲了能夠留住花期,林中置了薰爐,白日還好,到了夜間,朦朧而起的白霧帶着陣陣桃花香氣瀰漫於林中,那一片燦若朝霞的桃花好似開在雲端,說不盡的灼灼其華。
“敏兒,你到底想要什麼?”
蘇木青站在石桌旁,問得飄遠,那聲音中充填着絲絲迷惘,他地眼中,看不清霧氣後面的前路,也看不清,自己身在怎樣的亂局之中,人,是比所有陰謀都更復雜的。
“哥哥,敏兒說過了,敏兒只想讓哥哥陪着敏兒,敏兒旁的什麼也不要,這天下,這皇位,敏兒什麼也要,哥哥爲什麼就是不肯信呢?”蘇敏急切地說着上前來,雙手撫住蘇木青的臉龐,一遍一遍地細細審視,“哥哥,你瘦了”
你也黑了,藉着月光,蘇敏湊近了,細細地看,那張臉那麼熟悉,但那眼眸中地冷淡卻是那麼陌生,你怎麼會這樣看着我,爲什麼這樣看着我,我是敏兒啊,你難道不認識了嗎?
像是一場噩夢,一如以前的噩夢,白霧之中,她看不她明明看到他了,捉住他了,卻在他回頭地時候發現錯了,是的,錯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愛他,不對嗎?感情是沒有錯地,所有人都這麼說,愛是沒有錯的,可是,爲什麼,她愛他,就是那麼爲世所不容,就要被那麼多人聲討,爲什麼,就有人可以光明正大來剿滅他們,說什麼妖孽,說什麼亂倫,他們是嫉妒地吧,嫉妒有一份這樣真的愛,這樣強烈的愛。
眼中着了火,記憶中也是一片火海汪洋,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的眼眸中是怎樣的不甘,她不會忘記他的眼眸中是怎樣的留戀,一如那場火,炙熱明豔,讓人溫暖讓人沉淪,那就是他啊,永遠有着無限的信心,永遠有着強烈的野心……她愛他啊,到底是哪裡錯了?
爲了金錢,爲了權勢,他們想要儘管直說好了,何必打着這樣那樣的旗號,她的愛有什麼錯,她愛他有什麼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爲什麼不能夠相愛,爲什麼就成了錯?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離開,她想報仇,……哥哥……迷亂的眼眸中又有了焦距,清澈起來,明亮起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這張臉,踮起腳尖,湊上去,只要一點,再一點,她就可以吻到他,吻到他薄涼的嘴脣……
“敏兒,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他已經死了,死了!”蘇木青兩手捉着蘇敏的雙肩,搖晃着,喊着,皺起的眉心全是憤恨,他恨他,恨他將自己送走的無情,恨他的雄心壯志,恨他讓自己揹負上仇恨,更恨他毀了敏兒的一生。他的妹妹,他的女兒。
“啊”捂着臉,尖叫着,美夢被殘忍地打破,放下手,她的眼中也有了深深的憤恨,“我的好哥哥,你爲什麼要不停提醒我這個事實?!”他死了,她就連做夢的權力都不能有了嗎?她的好哥哥,說要護着她的好哥哥,就是這樣護着她的嗎?
是她的好哥哥說要護着她實現她的願望,於是藏匿報仇,於是遠走大漢,於是匆匆去往西蘇國,他就這樣在三國奔走,連問候她一聲也欠奉,每每,都是看一眼就走,這樣,就是他的看護嗎?
是她的好哥哥說要保護她,所以把她送到了煬帝的身邊,知道那是怎樣的保護嗎?沒有多久,她就被煬帝下了藥,壓在了牀上,成爲了一個隨軍的寵婢,而她的好哥哥,來去匆匆,從來沒有發現她的憂慮她的悲傷。
是她的好哥哥,那個曾經說要陪着她一輩子的好哥哥,爲了那個蕭情,不管不顧地離開,讓她一個人在後宮中掙扎,沒有外戚可以依靠,不會權謀的她就如同雜草一般,隨便就可以被人踩在腳下,皇帝的寵愛反而成爲了她的催命符。
是她的好哥哥,說過護着她的好哥哥,離開的時候從不回頭,那麼決絕挺拔的背影卻不願意給她一個依靠。
這,就是我的好哥哥嗎?
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一時有些茫然,摸着淚珠,想想,上次流淚是什麼時候,是在那張大牀上無聲哭泣,還是在後宮被壓榨的時候哭泣,哦,對了,想起來了,是在那次吧,煬帝死的時候,她大笑着,眼角卻流下淚了,也是同樣的茫然。
她恨煬帝,所以找到了機會就殺死了他,可是他死了,她卻茫然了,皇后,太后,她其實什麼都不想要,她想要的只是要跟她最愛的他在一起,想要給他報仇實現他的願望,可是結果,她卻一步步,成爲了太后,成爲了整個太康皇朝都要跪拜的女人。
然後呢?她茫然了。
“他已經死了,你必須清楚,我不是他,也永遠不是他,你最愛的父親,是我最恨的人,我可惜的只是來不及親手殺死他,你必須清醒了,否則,……”冷冷看了蘇敏一眼,她的睫毛上還沾着淚水,晶瑩璀璨,楚楚可憐,不自覺放柔了聲音,“敏兒,你害死了蕭情還不夠嗎?難道真的要把我也害死了纔算干休?”
上次離開皇宮,本來不會那麼快就出事的,他一直都十分小心,沒有暴露自己,可是,竟然還有人擄走了子瑜,那時候,他就知道是誰在害自己了,蘇敏,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只有她纔會在害人的時候從不手軟,不會因爲他是她的哥哥而放過他。
這種情況不能再發生了,他不能護着子瑜一輩子,那麼就提前把危險剪除好了,他的妹妹,只能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死,一個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