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未知君在哪處修仙,渠會是何年?恨東風欺夢,霜華染鬢,孤枕驚寒。鏡裡朱顏見老,檻外落花殘。昨夜星辰落,露浥危欄。
只雁南風北雨,寂寞沙洲冷,來去陽關。萬里橫煙浪,千載記人間。問金樽,誰斟誰勸;想醉來,怎慰怎相攙?空回首,悠悠流水,渺渺雲天。
——小詞調寄《八聲甘州》。
當時那鹿明覺得爲難,自己不好插嘴,想等陸三丫抱怨完了,再爲自己所在的西靈仙山黃山主、郎副山主,以及自己幾個作點兒辯解。
誰知陸三丫說着,聖姑聽着,漸漸地,聖姑的臉色變冷了,表情嚴肅了!看着這一幕,鹿明心裡可就緊張起來了!
鹿明不由得心底暗念:阿彌陀佛!陸姑奶奶,我們西靈仙山也沒把你怎麼滴呀,你不帶這麼任性損人的吧?照你那麼說,這一場誤會,全是我們西靈仙山的錯嘍?
彷彿心到神知一般,鹿明心底唸佛之際,陸三丫住了口。翠姑道:“三丫,你想見小棒兒,他現在不在這裡,待會兒你跟我去東跨院吧,我有話跟你說。”
陸三丫點頭“嗯”了一聲。
那鹿明覺得逮着了機會,趕緊施禮道:“阿彌陀佛,聖姑您老人家不能光聽陸道友的一面之詞啊,我們西靈仙山跟陸道友發生衝突,起了誤會,這事兒的經過是這麼樣這麼樣的……”
翠姑含笑向鹿明道:“好了,不須多說,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的;只是眼下得趕緊通知你們的黃山主,不可爲難李詩劍和他的妻子——
只是明宗對我們禪宗頗爲牴觸,特別是近幾年來,似乎是在醞釀着什麼大的圖謀,你們過玄木關,雖是用計闖了過來,但是你們回西靈仙山時,終究還是要走人家玄木關通過的,這可就有些麻煩了!”
傳燈子道:“阿彌陀佛!師母,待我走一趟,護送鹿居士等人過玄木關。”
“方丈,你是我們這一界的禪宗領袖,你一出面,必然就會引得明宗宗主廣明子坐不住的,那時事態擴大,反爲不美。目前我們是不能跟明宗撕破臉皮的——還是由我出面,送他們過玄木關爲好!”
傳燈子唸了一聲佛:“阿彌陀佛!師母說得是,此事還真得勞動師母了!”
翠姑道:“方丈既然同意,那麼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先安排鹿居士他們休息,我回東跨院去,跟三丫說點兒事情。”
此時的陸三丫,一肚子的話想問翠姑,爲什麼小棒兒不在這裡?他人到底去哪裡了?然而卻又礙於情勢不好緊緊追問,正滿心疑問和期待,聽得翠姑說回東跨院去說話,恨不得拔腿風遁而去!
當時翠姑又道:“三丫,我們走吧。”
說話之際,翠姑站起身來,禪堂衆僧有尊稱曰“師太奶奶”的,也有稱“師祖母”的,有喊“師母”的,也有恭恭敬敬地呼曰“聖姑老人家”的,都紛紛離座躬送。
陸三丫則是緊跟着翠姑出了禪堂,猶自回首怒目,瞪了鹿明等人一眼,瞪得鹿明等一男四女心中發毛。
卻說陸三丫隨翠姑去了禪宗聖姑獨居的東跨院,這院子是另開大門,跟這邊緇衣寺隔開;前文交待過,這院子是個單獨小院,三間正殿兩下廂房,穿堂正門處另有側室裡間,當初正是小棒兒居住之處。
陸三丫跟隨翠姑到了這邊小院裡,才進了穿堂正門,翠姑便指着側室裡間道:“三丫,半年前,小棒兒他就住在這裡。”
陸三丫聽了,忍不住推門進來瞅上一眼,但見房間不大,室僅一丈見方,可容一人居住,而所見唯有一具石牀,牀正中放着一具蒲團,乾乾淨淨,此外還有一張桌子而已。
陸三丫情知這都是小棒兒所用之物,睹物不免思人,眼中自是含淚。
翠姑安慰道:“阿彌陀佛!三丫,小棒兒他跟隨玄根子大師去了明離世界,必有機緣,你也不必難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們必有夫妻相見的一天!”
陸三丫此時再也不作掩飾,而是縱情任性地放任兩淚滑落,哽咽道:“話是這麼說,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說到這裡,淚光中,陸三丫擡起頭來,望定翠姑,問道:“師叔,那玄根子爲何要帶小棒兒去明離世界?”
哪知翠姑聽了這句話,卻是臉色一紅,答道:“你先跟我來正殿禪堂裡坐,我跟你慢慢分說。”
陸三丫卻是心中一突:師叔她臉紅什麼?莫非真的如那木元子話裡暗示的,小棒兒他跟翠姑有苟且之事?
陸三丫當時只覺得一陣子心慌意亂,頭大,卻也自拭今宵淚,跟翠姑往正殿裡來。
到了正殿,也就是那北面三間正房,迎面是三尊大佛像,旁邊則是羅列着許多諸菩薩像,佛前海燈,不知用什麼油,日夜不熄,也不見少。
翠姑與陸三丫兩個是面對面,就兩具蒲團上盤膝趺坐,翠姑的聲音幽幽地在空氣裡響:
“——三丫,你不知道,當初我和小棒兒一路尋找緇衣寺,恰恰在西靈仙山下遇到了那山下村祭神巴天龍……”
說到這裡,翠姑臉上又是一紅,遂繼續說道:“後來到了山上,他們都說我是禪宗聖姑,那山主黃嘯親自送我來緇衣寺。
路上也曾經過玄木關,那關主木元子也曾阻攔過,只是聽說了我的禪宗聖姑身份之後,便立即放行。到了這裡,緇衣寺方丈傳燈子口口聲聲尊稱我“師母”,我也問了他,怎麼這樣稱呼我呢?”
陸三丫接過話來道:“師叔,莫非你不曾跟那個老老和尚結過婚麼?”
“什麼老老和尚?結什麼婚?”
陸三丫道:“方丈那個年紀,分明是個老和尚,他的師父,那必然就是個老老和尚嘍,師叔你沒跟那個老老和尚結過婚,那方丈老和尚怎麼會尊稱你爲師母吶?”
翠姑紅了臉道:“瞎說,哪有那麼一個老老和尚?傳燈子倒是有個師父,你可知道他師父是哪個?”
陸三丫搖頭。
翠姑笑道:“他師父,就是那個無根大師。”
陸三丫驚訝道:“那無根大師早就在那乾元寺裡圓寂了麼?”
“是啊,從那莫雨手中救了我和小棒兒,並送我們來到這邊,耗盡了仙家真元靈力,早已圓寂了,只是他圓寂之前,用灌頂大法,將修爲封藏在小棒兒丹田之內,要成就小棒兒,並贈送我一顆珠子——哎,就因爲這顆珠子,那傳燈子纔會口口聲聲稱我爲師母的,可不是羞死人了麼?!”
“是什麼珠子?”陸三丫不解地問道。
翠姑紅了臉解釋道:“據說這珠子是無根大師親手煉製給他的心上人的,叫做定情珠,能護主呢。”
“師叔,你是說,那傳燈子方丈就因爲這顆珠子就認你做了師母?”
“是啊。可是我到這邊不久,就遇到了麻煩——”
翠姑話未說完,陸三丫已經忍不住問道:“師叔,什麼麻煩?”
“哎,傳燈子有四個乖徒弟,延公、延平、延恩、延義,大徒弟法號延公,渡劫失敗,身死道消了,他那個二徒弟,叫做延平的,給我添了不少堵!”
“師叔,那延平和尚敢給你添堵,我打他去!”
翠姑笑道:“延平和尚修爲境界,半年前就達到了仙道五階了,我都未必能打得過他呢,況且他如今也不在緇衣寺,你想打他也打不着的。”
陸三丫聽了,不由得問道:“他這麼厲害,可是上面不是有他師父傳燈子管着麼?”
翠姑又紅了臉道:“傳燈子死了大弟子,因而對剩下的三個弟子更是上心,特別是這個延平和尚;而且,這個事情,最初我也不想讓外人知道,所以,傳燈子先是不知情,後來倒也狠狠地罰過他面壁。”
陸三丫此時心情早已平復,她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但那是習性,並不是智商低,此時不由得又一次聯想到了那木元子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師叔,是不是那延平和尚對你……?”
雖然陸三丫沒有明說,點未到而止,但是翠姑本就是個極明白的人,聞言也不由得吃驚道:“三丫,你纔到這邊,竟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
陸三丫也不隱瞞,將過玄木關時所聽那木元子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翠姑也聽明白了:敢情先前在那緇衣寺禪堂之中,這些話,陸三丫當時礙於人多,沒有跟自己說。
當時聽了陸三丫的話,翠姑是紅了麪皮,怒道:“阿彌陀佛!明宗的頑固派們都是故意造謠!哼,造謠歸造謠,難不成他們還真敢無視我禪宗聖姑的身份麼?”
說到這裡,看到陸三丫似疑非疑的模樣,翠姑當即對陸三丫道:
“三丫,別信那些謠言!你不知道,作爲修仙者,傳燈子對於本宗弟子尋找道侶的事情並不禁止的,那延平和尚若是向別人求愛,傳燈子也不會處罰他的,然而他居然向我求愛!
起初我倒是想着,愛不愛我是他的事情,接愛不接受是我的事情,愛本身也不是什麼罪過,所以呢,我就當作聽到蚊子哼一般,又如風過耳,隨他去唄,終有一天,他自會醒悟的。
不曾想,延平和尚竟是不知進退,因此惹惱了小棒兒,他兩個不知什麼時候打了一架,明裡都不給我知道,暗中卻是兩個較起勁兒來了,結果是兩個人比拼修煉,修爲境界一個比一個提升得快!
唉!延平和尚不知好歹,把小棒兒視爲眼中釘,小棒兒呢,也是十分厭惡那延平和尚,直到後來,大約是一年前罷,終於有風言風語傳到了我耳朵裡,也傳到了傳燈子耳朵裡了!
傳燈子狠狠地訓斥處罰了延平和尚,那時我才知道,小棒兒跟延平和尚已經結成了仇人!”
“師叔,小棒兒跟可惡的延平和尚結了仇,莫非小棒兒他也是吃醋……”
“三丫,別瞎胡想。小棒兒哪裡會是因爲吃醋啊?他不是有你了麼!他是看不慣那延平和尚擾亂我清修,替我抱打不平的。
那時候,他也不想把這個事情告訴我,也不想告訴傳燈子,後來事情鬧了出來,小棒兒纔跟我說了:
‘師叔,這個延平和尚雖是自作多情,我怕的是這個事兒一旦傳出去了,會影響你的清譽。’”
陸三丫道:“嗯哪,師叔,我就知道,我們家小棒兒遭過罪吃過苦,心好,體貼人。”
翠姑道:“可不正是麼。那時我和傳燈子商量過,傳燈子也捨不得滅了延平和尚,我也不想因此讓傳燈子處死他的心愛弟子。恰恰半年前來了一個玄根子大師,於是綜合考慮之下,傳燈子就讓那玄根子大師把他們兩個都帶去明離世界那邊了。”
“帶去那邊,他們兩個在一起,不還是矛盾沒解決嗎?帶走那延平和尚倒好理解,幹嗎把我們家小棒兒也帶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