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鼓舞,月光斜斜照入塔室。
人影紛亂,神兵、法寶霓光閃耀,縱橫交錯地投射在楚易的護體氣罩上,叮噹脆響,激竄起萬千絢麗的光環。
唐夢杳大急,起身擋在楚易身前,叫道:“師尊,楚公子他不是壞人,你別抓他……顧師叔、大悲方丈,你們抓錯人啦,李玄和李思思纔是魔門妖類……”
她溫柔淡雅,原本就不善言辭,情急之下,彷徨四顧,更不知該如何勸解纔是。
楚易哈哈笑道:“唐仙子,多謝你爲我辯解。可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以爲他們真是爲了公理正義纔來抓我麼?小心再說下去,你也變成了楚某的同謀啦!”
虞夫人蹙眉道:“夢杳,你快退下。此人雖曾救過你性命,但魔門中人奸狡多詐,焉知他救你是否別有所圖呢?況且道魔不兩立,我們又豈能因私而廢公?”
齊雨蕉微微一笑道:“唐掌門,令師所言極是。這些日子,天下都在傳言你與楚狂歌勾結謀反,虧得大家齊力爲你辯白,才得以洗脫罪名。難道你現在要自己往火坑裡跳麼?”
唐夢杳聽若罔聞,顫聲道:“師尊,楚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他……他……他爲了救夢杳,幾次三番拼着性命也不要,我又豈能只顧自己名節,在這時舍他而去?”
羣雄鬨然,虞夫人臉色微變,低喝道:“荒唐!還不快退下!”右手一抖,沉香劍“嗡嗡”輕震,碧光破舞而出。
楚易心中大暖,朗聲道:“唐仙子,你有這番心意就足夠啦。楚某能認識你,實是三生之幸!”
人羣中有人陰陽怪氣地笑道:“原來不僅要作同命鴛鴦,還已經緣定三生了呢!難怪拼着性命、名節不要,也要袒護情郎啦。”
唐夢杳又羞又急,臉頰紅得象火,淚珠在眼眶裡不住地打轉。
她對師尊素來言聽計從,極爲崇敬,被她這般呵斥,心裡又是委屈又是失望,想要退走開來,但看見楚易孤身獨立,心中登時又是一陣如絞的疼痛,竟怎麼也邁不開步來。
正當此時,忽聽號角嗚鳴,金鑼鏗然,塔下有人高聲叫道:“皇上駕到!”
過不片刻,果見唐元宗、李思思等人在衆隨從的簇擁下,沿着旋梯慢慢地走上了塔頂。
衆人齊呼萬歲,但生怕楚易乘隙溜走,姿勢不變,就連視線也不敢移轉開來。
瞧見楚易身陷重圍,李思思妙目一亮,嘴角勾起驚喜而得意的微笑,嫣然道:“七哥,你瞧清楚了,那日綁架你和伍娘娘的,就是這妖賊麼?可別冤枉了好人。”
那“李玄”拍掌笑道:“就是他了!陛下,這妖賊化作灰,臣弟也認得!”
楚易怒火上衝,化爲狂放豪勇之氣,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血口噴人,賊喊捉賊“!李思思,你以爲設下這陷阱,便能顛倒黑白,誘使我們自相殘殺麼?嘿嘿,就算他們都被你矇蔽,就算天下人都與我爲敵,難道便能擒得住我麼?”
李思思“咦”了一聲,格格笑道:“陛下,孤家身在深宮,足不出戶,想不到這妖魔居然認得我,而且竟還如此擡舉。唉,既然我有這等韜略計謀,陛下還不快封我作大將軍?”
衆人一齊哈哈大笑。
“李玄”嘿然笑道:“負隅頑抗,還敢發睏獸之吼?大悲方丈,將他的狐狸精姘頭拉出來,他若再不投降,立即先將狐狸精打個魂飛湮滅!”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大袖一揮,白光閃耀,晏小仙軟綿綿地跌落在地。
她俏臉雪白,雲鬢凌亂,妙目悲慼地凝視着楚易,淚光瀅然,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仙妹!”楚易彷彿被當頭重擊,幾難呼吸。
驀一斂神,怒火熊熊,心中暗自立誓:“無論如何,我也要救仙妹離開此地!”思緒急轉,苦苦思忖應對之策。
唐元宗緩步上前,冷冷道:“妖孽,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衆位神仙、菩薩,還不動手!”
話音未落,塔室內人影閃爍,神兵亂舞,殺氣凌厲縱橫。
楚易心中大凜,縱聲長嘯,以快逾閃電之勢矮身急衝,將晏小仙抄身抱起,右手早已順勢拔出天樞劍,碧光怒舞,罩如光球,向着窗口飛衝而去。
眼角掃處,突然大愕,大悲方丈、虞夫人、顧鯨仙……等數十人竟無一追來,反倒團團站在塔室的另一角,圍得水泄不通。
再一細看,李思思、“李玄”竟然軟綿綿地躺在羣雄腳下,身上架滿了各種神兵法寶,動也不動,顯是剎那間被封住了周身經脈。
奇變陡生,楚易瞠目結舌,饒是他素來機變百出,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
唐夢杳、蘇曼如二女更是睜大了妙目,又是驚愕,又是迷惘。
李思思驚怒交集地瞪着衆人,嬌叱道:“你們瘋了嗎?還不快放了我們,將那妖魔拿下!”
只聽唐元宗淡淡道:“誰是妖魔,十九妹心底最爲有數。朕說過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爲逃得過一時,便能逃得過一世麼?”
李思思俏臉陡然變色。那“李玄”更是臉色慘白,嚇得牙關格格亂撞,先前的威風一掃而光。
楚易又驚又喜,拍掌笑道:“妙極妙極!原來陛下聖明,早已洞察一切。倒是沒的讓我白擔心了一場!”
李思思眯起妙目,搖頭顫聲道:“陛下,你莫聽信這妖人讒言陷害,挑撥離間!我身在深宮,潛心向道,又怎麼會是什麼妖魔?陛下,冤枉啊!”滿臉楚楚哀憐的神情,珠淚縱橫,泣不成聲。
唐元宗沉聲道:“好。你既自稱冤枉,那朕就叫來證人,與你當面對質,免得日後有人冤枉朕聽信讒言,骨肉相殘。”
大悲方丈道:“阿彌陀佛,委屈兩位女施主藏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可以出來啦。”從袖中取出一個潔白光滑的玉淨瓶,輕輕一抖,光芒閃耀,掉出兩個人來。
“仙妹!晴兒!”楚易陡然大震,驚喜欲爆。
那兩人一個清麗絕世,一個純真而又妖嬈,笑靨如花,正喜悅不勝地望着自己,赫然正是晏小仙與蕭晚晴!
楚易忽然又是一凜,倘若這是晏小仙,那懷中之人又是誰?念頭未已,只聽那晏小仙格格笑道:“大哥,你抱着我的姑姑作什麼?”
“姑姑?”楚易大奇,低頭望去,懷中的“晏小仙”波光搖盪,漸漸變作了另一張妖豔嫵媚的容顏,吃了一驚,急忙將她放倒在地。
“大哥!”“楚郎!”
還未直起身,二女已經歡呼着撲入懷裡,將他緊緊抱住。
軟玉溫香,耳鬢廝磨,那感覺如此熟悉而又甜蜜。象只隔了片刻,又象是隔了生生世世。
楚易悲喜交加,想要縱聲大笑,卻有熱淚滑落臉頰。再也說不出話,只有用盡全身力氣,恨不能將她們箍入體內,永不分離。
衆人側立旁觀,或微笑,或鄙薄,或嫉恨,神情各異。
唐夢杳怔怔地瞧着,嘴角微笑,又是歡喜,又是酸楚。
離她咫尺之距,蘇曼如經脈未解,軟綿綿地靠在牆壁上,眉尖輕蹙,臉上忽然泛起一陣暈紅,垂下眼睫。
李思思驚怒交加,絕望、惱恨……盡數涌上心頭,突然格格大笑起來:“原來你們這兩個妖女沒死,竟藏到和尚廟來啦!難怪我遍尋長安,也找你們不着!”
晏小仙心情大好,吐了吐舌尖,格格笑道:“現在纔想明白,不嫌太遲了麼?三個事後諸葛亮,抵不過一個臭皮匠。”
挽着楚易的臂膀,笑吟吟地凝視着他,道:“大哥,那夜你走了之後,這妖女派了丁六娘一干蝦兵蟹將前來捉拿我們。幸好蕭姐姐眼尖,一下便瞧出了她們的破綻,連夜逃出了齊王府……”
蕭晚晴挽起楚易的另一邊臂膀,微笑道:“我們在長安城裡東躲西藏了幾日,到處打探你的消息。後來發覺頂替回來的李玄並不是你,猜到你必是中了妖女的算計,晏妹妹心焦如焚,也不知哭了多少次呢……”
晏小仙“呸”了一聲,笑道:“你哭得就比我少麼?趁着我不注意的時候,也不知抹過多少回眼淚啦!”
看着她們無視大庭廣衆,真情流露,楚易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動,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了,將二女往懷中一勒,在她們眼角各自溫柔地親了一口。
二女滿臉飛紅,嫣然一笑,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喜樂甜蜜。
蕭晚晴續道:“眼看着仙佛大會越來越近,你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我們思前想後,終於打定了主意,與其苦苦守侯,倒不如反客爲主,反戈一擊。於是連夜潛入了慈恩寺,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大悲方丈……”
晏小仙道:“我們當時早已作好了必死之念,心想,倘若不成功,便成仁,只當是陪大哥殉葬啦。所幸大悲方丈深明大義,感到事態嚴重,於是又帶着我們連夜入宮,稟告給皇上……”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原來如此!陛下,你口口聲聲說骨肉情誼重於世間一切,可是竟然寧可聽信兩個妖女的讒言,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妹子!”
唐元宗搖了搖頭,沉聲道:“朕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最爲心疼信任的,就是你和七弟。想不到……想不到你們竟然欺朕最深!若不是朕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實在不願相信發生的所有一切!”
頓了頓,嘿然道:“當日朕聽兩位姑娘說完,根本不願相信。於是請大悲方丈和顧道長將丁六娘與李慕唐抓來對質。想不到他們所招供的,竟比兩位姑娘說得還多!”
楚易“啊”了一聲,心想:“難怪那丁六娘沒來赴約,原來早被關在密牢之中了。”
唐元宗道:“雖然如此,但朕還是不肯相信。聽說楚公子和唐掌門被你所害,藏在華山之上,朕又請顧道長等人前往華山找尋,可惜仍一無所獲。”
“這些日子,朕輾轉難眠,一直在想着你的事,多麼希望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多麼希望你還是朕那活潑單純的妹子……可惜,事與願違,你已經不再是朕認識的那個十九妹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沉痛低惋,說到這裡,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思思笑吟吟地只不說話,妙目中交雜着憤恨、悲楚、淒涼、苦痛……諸多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悲方丈嘆道:“阿彌陀佛。仙宜公主,皇上對你可謂仁至義盡,雖然證據確鑿,卻始終不忍動手。若不是你今夜自露破綻,逼迫”九尾狐“喬化晏姑娘,引出楚公子,皇上只怕還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蕭晚晴嫣然道:“是啊,你知道那些番邦使者中,不少都是魔門眼線,所以故意逼迫九尾狐當衆演了一場好戲,將這位假的晏妹妹藏在慈恩寺,想引來楚郎,再借楚郎爲餌,撩撥道佛各派自相殘殺……”
晏小仙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眼下這慈恩寺周圍,想必早已佈滿了魔門各派的妖孽,都想着乘着道佛兩敗俱傷的時候,再來收拾殘局,搶奪”軒轅六寶“,但他們卻沒想到,最藏而不露的漁翁是你!”
蕭晚晴微笑道:“可惜你忘了,皇上英明神武,又怎會容許你這般胡來?於是將計就計,騙過魔門耳目,在這裡佈下了個圈套,等着你自動鑽進來……”
“唉,畢竟你是水火之身,又有玉衡神劍,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晏小仙嘆了口氣,唱雙簧似的接道,“若想不驚動外面的魔門伏兵而將你擒住,就只有委屈我大哥受點驚嚇啦……咦,對了,你不是費盡心機搶了玉衡劍麼?怎地不見你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李思思此時似已完全平定下來,嫣然一笑,淡淡道:“倘若水火神兵在我身上,就憑你們也拿得住我麼?”
楚易聽到此處,終於明白了所有因果。心下大快,忍不住哈哈笑道:“李思思呀李思思,你自作聰明,不料卻作繭自縛。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思思笑吟吟地凝視着楚易,柔聲道:“傻瓜,你以爲這樣便算大獲全勝了麼?好戲現在纔剛剛開場呢。”
秋波流轉,瞟了窗外那黑漆漆的夜色一眼,悠然道:“小狐狸猜得不錯,現在魔門各宗各派都潛伏在慈恩寺周圍,只等我一個信號,便立即衝進來分一杯羹。倘若看不着我的信號,又見不到我從這裡出去,你猜猜他們會怎麼樣呢?”
晏小仙抿嘴笑道:“你放心,你能讓我姑姑變作我的模樣,難道我就不能讓她變作你的模樣麼?九尾狐千變萬化,你猜猜外面的妖魔能不能辨認得出呢?”
又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你呢,就只有委屈委屈,暫且扮作我姑姑,到九重地牢裡待上一夜。至於明日要不要被當作祭禮,那便要看皇上念不念手足之情啦。”
李思思臉色微變,忍不住朝唐元宗瞟去。
唐元宗視若不見,朗聲道:“衆位神仙、菩薩,朕辦這”仙佛大會“,原意就是要弘揚正氣,誅邪伏魔。這些妖孽既然敢送上門來,那便不必和他們客氣了。無論是今夜也好,明日也罷,只要出現一個妖魔,就殺他一個;出現兩個妖魔,就殺他一雙,直至將我大唐恢復爲清平世界!諸位的功德,朕將謹記於心,天下百姓也必當謹志不忘!”
羣雄齊聲道:“陛下客氣了。降妖伏魔,乃我輩本分。原當如此!”
唐元宗轉過身,目光炯炯地凝視着楚易,微笑道:“楚公子,此次大劫,多虧你們及早發現,一力斡旋,不但幫朕整肅朝綱,除掉了許多奸邪妖佞;還聯合起道佛各派,團結對外。你這齊王作得非常之好,可謂朕的左臂右膀,居功甚偉。依朕看,這王爺之位,還是由你繼續坐下去吧。”
晏小仙“啊”地一聲,和蕭晚晴對望一眼,又驚又喜。
雖然她們對榮華富貴毫不在意,但由皇帝親賜王爺之位,實是至高殊榮,忍不住大感得意。
楚易也大感突兀,愕然道:“這個……陛下,我……”
唐元宗笑道:“朕意已決,你就不必推脫了。當日上天派你參加齊王府夜宴,救朕一命,又讓你喬化齊王,誅滅亂黨,將國事治理得妥妥當當……可見你是我大唐的貴人福將,更與”齊王“有着化解不開的緣分。正所謂”天意不可違“,朕是天子,自然也當順天行事。希望你能繼續作朕的股肱,齊心協力,讓天下大治,百姓安康。”
楚易心潮洶涌,想不到竟然弄假成真,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接受呢,還是拒絕。
大悲方丈微笑道:“阿彌陀佛,皇上說得不錯。上天擇人而授任,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楚公子,你心地善良,智謀百出,既有治國安邦之才,又有降魔伏妖之能,若肯爲天下人謀福,實是蒼生之幸。”
聽到“上天擇人而授任,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這句,楚易微微一震,心有慼慼,暗想:“當日我進京赴考,爲的就是施展抱負,濟國安邦。眼下羣魔窺視,危機四伏,責任旁不我貸。大不了等將來平定大劫之後,再功成身退便是……”
當下揚眉笑道:“陛下既如此恩遇賞識,楚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後誓當竭心盡力,不負重託!”
唐元宗哈哈大笑道:“妙極!朕失去了一個齊王,今日又得到了一個齊王。從今往後,你就是朕的御弟了!”
衆太監、隨從急忙跪下,高呼萬歲,又恭賀齊王千歲。
晏小仙二女大喜,笑靨如花;顧鯨仙、虞夫人、唐夢杳等人亦紛紛微笑點頭。
齊雨蕉、玉虛子等人卻面面相覷,掩抑不住惱恨與失望之色。楚易一旦貴爲王爺,他們便再難脅迫他交出軒轅六寶了,除非公然造反。
楚易瞧在眼裡,微感好笑,旋即又想:“這些人今日沒有逼我交出軒轅諸寶,自相殘殺,不過是知道魔門妖人圍伺在外,迫於形勢罷了。但若任由他們各懷鬼胎,又怎能齊心協力打敗魔門?當務之急,是用盡一切方法,上下同心,衆志成城……”
當下咳嗽一聲,道:“陛下,關於明日的仙佛大會,臣弟突然想到一個計策,不知是否可行?”
唐元宗笑道:“御弟機變百出,定是好計,快快說來。”
楚易道:“魔門羣魔圍集長安,就是想等着我們爲軒轅六寶自相殘殺,而後坐收漁利。只要臣弟不現身,道佛各派沒有內訌,他們便不肯輕舉妄動。因此,臣弟建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軒轅六寶誘他們現身,讓他們先鬥個魚死網破,然後咱們再兜出一張天羅地網,將他們一網打盡。”
唐元宗大感興趣,道:“敢問如何用軒轅六寶誘他們現身?”
道佛羣雄聽到“軒轅六寶”四字,也登時豎起耳朵,凝神聆聽。
楚易道:“陛下先放出風聲,就說臣弟潛入慈恩寺解救晏小仙,已被道佛各派合力制服。陛下有意將軒轅六寶獎賞羣雄,但僧多粥少,爲公平起見,特將六寶設爲”國師之賞“,誰能在明日的仙佛大會中稱霸,誰便能成爲大唐國師,將六寶收入囊中……”
唐元宗大喜,笑道:“妙計!如此一來,就不愁那些妖魔鬼怪不卯足了勁,跳出來鬥個你死我活了!”
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道:“好一個”畫餅充飢,望梅止渴“!陛下,你身爲人主,可知”失信於民“的危害之大嗎?如果在座的某一位浴血奮戰,最後剿滅妖魔,成了國師,卻偏偏拿不到軒轅六寶……哎呀,那可有趣得緊啦。”
齊雨蕉等人臉色登時微變。
楚易笑道:“李思思,你不必枉費心機,挑撥離間了。兵道詭詐,給敵人的自然當是假情報……”
目光一轉,徐徐掃望着道佛羣雄,一字字地道:“但楚某卻可以在這大雁塔上,給各位立下重誓:誰能助我誅滅妖魔,平定大劫,封鎮四靈二十八宿,等我楚易收齊六寶之日,定將《軒轅仙經》與他分享,如違此誓,必遭天譴,五雷轟頂,萬世不得超脫!”
衆人大震,鴉雀無聲。
過了片刻,顧鯨仙驀地喝了一聲彩,哈哈笑道:“妙極!快人快語!不管你是楚狂歌也罷,李芝儀也好,都是一諾千金之人,顧鯨仙自當信你。”
上前與他猛一擊掌,朗聲道:“從今往後,凡是降妖伏魔事,顧某唯你馬首是瞻!”
羣雄鬨然,當下杜採石、虞夫人、齊雨蕉等人也紛紛上前和他擊掌爲盟,個個精神抖擻,笑容滿面,比之先前疑竇叢叢、暗含戒心的景象,實乃天壤之別。
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站在楚易身邊,相視而笑,心中又是喜悅,又是驕傲。
唐元宗也上前與他欣然擊掌,笑道:“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得此賢弟,朕可以高枕無憂啦!這裡之事便交託給你,朕有些累了,回宮休寢。養足精神,明日等着看諸位齊心合力,誅滅妖魔!”
唐元宗在杜採石等人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返回興慶宮。
李思思則被押入九重地牢,由大悲方丈高徒惠能、惠悟等嚴加看守,待到仙佛大會之後再審問玉衡劍與紫微星盤的下落。
楚易派人四處散播自己被擒的消息,又與道佛羣雄仔細計議,定下明日的種種計劃,務求用最小的代價,將魔門妖類一網打盡。
等到一切安排妥當,已是三更時分了。衆人紛紛就地休息,或閉目養神,或打坐調息,爲即將到來的大戰作好準備。
楚易伸了個懶腰,心情大鬆。
轉過頭,瞥見蘇曼如獨自倚立窗口,白衣鼓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着自己,心中登時又怦怦大跳起來。當下站起身,朝她走去。
蘇曼如臉上微微一紅,掉過頭,裝作沒有瞧見他。
楚易笑嘻嘻地道:“蘇仙子,現在你相信了麼?”
蘇曼如眉尖輕蹙,低聲道:“師尊雖然不是被楚狂歌害死,但他也逃脫不了責任。若不是師尊對他……對他始終難以忘情,又怎會被那一串念珠所矇蔽?”眼圈一紅,淚珠瀅然欲滴。
楚易心旌搖盪,恨不能擁她入懷,伸手爲她擦拭淚水,撫平她內心之創。
眼角掃處,見晏小仙、蕭晚晴並肩坐在牆角,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做賊心虛,急忙退開一步,咳嗽一聲,道:“蘇仙子你放心,令師是楚天帝至愛之人,無論是爲他,還是爲你,我定會全力以赴,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轉身招手,將蕭晚晴二女召了過來,正色道:“晴兒,你還記得你師尊從楚天帝手中搶得的那一串念珠麼?”
蕭晚晴瞟了蘇曼如一眼,抿嘴微笑道:“怎麼會不記得?師尊想念楚天帝的時候,常常會取出來,一邊看,一邊怔怔地掉淚……”
楚易道:“那你是否還記得她將這串念珠給了誰麼?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大悲方丈的嘆息聲:“阿彌陀佛,蕭姑娘在和楚王爺開玩笑呢。那串念珠很久以前就到了老衲手中,當時蕭姑娘的爺爺多半還未出世,她又怎會見過呢?”
“在方丈手中?”楚易等人面面相覷,心中大凜,難道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竟和拈花大師的死有着莫大幹系?
大悲方丈嘆道:“蘇姑娘,你可知令師圓寂之前,爲何要以指力在地上刻出”大雁塔“三字麼?不是因爲兇手和大雁塔有關,而是因爲這塔中發生的一些事情,讓她至死也不能放下。”
蘇曼如驚疑不定,蹙眉道:“可否請方丈明示?”
大悲方丈徐徐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年拈花大師與你師祖雲遊中土時,曾住在敝寺之中。元宵十五,拈花大師在許願樹下與楚天帝初逢,從此情孽糾葛,揮斬不斷。他們情正濃時,便常常在這大雁塔上幽會。因此對於兩人來說,這大雁塔,實是此生永難淡忘之地……”
蘇曼如秋波流轉,凝視着壁上那行詩詞,低聲吟道:“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絲萬縷,全是癲狂柳絮……那麼這首詞,也是他們從前相戀之時留下的了?”
大悲方丈搖了搖頭,眼中閃過悲慼悵惘的神色,低聲道:“這首詞確是令師所刻那夜……那夜和今晚倒有些相似,也是月圓之夜,這塔內也聚集了道佛各派的數十名頂尖高手,也都在徹夜等着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不是楚王爺,而是正值青年的楚天帝……”
楚易心中大凜,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個模糊的畫面,圓月,高塔,歌聲,血戰……彷彿依稀記得,但又彷彿遺忘。
大悲方丈道:“那時楚天帝已經煉就了”太乙離火刀“,短短數月之內,就殺了青城、龍虎、峨眉各派十七名仙級高手,威震天下,成了人人除之而後快的魔門”太乙天帝“。他到這大雁塔來,是爲了見一個人。雖然他明知這裡聚集了道佛各派的仇家,雖然他知道此行兇多吉少,可他終於還是來了……”
蘇曼如一顫,低聲道:“那個人就是我師尊?”
大悲方丈點頭道:“不錯。天下人都說楚天帝墮入魔道,都是因爲令師而起。當年楚天帝的父親敗露了魔門身份,被道佛各派圍攻,令師迫於你師祖的命令,當衆與楚天帝決裂,使他備受打擊。後來他屢次三番要與令師重歸言好,卻都被你師祖阻撓。楚天帝原是至情至性之人,易走極端,見你師尊如此絕情,便自暴自棄,在魔道中越陷越深……”
見蘇曼如神容黯然,欲語還休,楚易忙道:“方丈此言差矣。拈花大師若真這般絕情,也不會被宵小這般暗害了……”話音未落,被晏小仙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鑽心裂肺,急忙住口。
大悲方丈道:“恰好那時楚天帝又得了”太乙元真鼎“,天下覬覦,道佛各派便開始慫恿慈航劍齋,以拈花大師爲餌,在這大雁塔設下重圍。那夜,我恰巧和令師一起,就在這塔尖樓室裡。她臉色蒼白,徘徊不定,每一次細微的動靜,都讓她心煩意亂,微微顫慄……”
“到了二更時分,楚天帝來了。他站在大雄寶殿的飛檐上,大聲說道:”雪蓮花,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中秋節,我在這大雁塔裡爲你作的曲子?現在我已經想好填什麼詞啦。說着,就大聲地唱起來……“大悲方丈擡起頭,怔怔地凝望着那首詞,低聲讀道:”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絲萬縷,全是癲狂柳絮。萬水千山又一年,檐前歸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離恨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偏又逢、梅子黃時雨,怎奈得,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魚,一江春水,綿綿流向東海去……“
他的聲音低厚深沉,又從來不曾讀過這些男情女愛的詩詞,聽來不免有些彆扭。但衆人卻聽得心潮激盪,莫名地一陣陣悲苦。
大悲方丈道:“埋伏四周的羣雄紛紛衝了出來,狂風暴雨似的向他圍攻。片刻間,楚天帝便受了好幾處傷,但他竟似毫不在乎,一邊躲閃抵擋,一邊大聲地唱着……”
“拈花大師站在窗口,渾身顫抖,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淚珠縱橫,嘴脣翕張,似乎想要呼喊些什麼,卻發不出半點聲響。我心裡好生擔憂,生怕她突然衝出大雁塔,和楚天帝一起逃離,於是緊緊地跟隨在她身後,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楚天帝斷斷續續地唱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但卻始終不肯逃走。拈花大師一邊聽,一邊無聲地哭着,伸出手,將這首詞刻在了石壁上。每一筆每一畫都刻得那麼深,手指破了,鮮血一絲絲地流了下來,但她卻毫無察覺……”
楚易凝神望去,果然瞧見石壁上有些淡淡的印跡,心中黯然。
晏小仙卻忽然“哼”了一聲,皺眉道:“她既然這麼喜歡楚天帝,爲什麼不衝出去和他比翼雙飛?刻在這石頭上,又有什麼用?讓後人看着難受麼?”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帶着幾分苦澀,道:“拈花大師刻完這首詞,一個人怔怔地看了半晌,外面的聲音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了。突然低低地說了聲:”楚郎,楚郎,你爲什麼不明白我的心?“而後轉身飛衝,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我以爲她想要逃離,剛想追趕,卻發覺她竟是頭朝下,筆直地向地底墜落……”衆人失聲低呼,蕭晚晴嘆道:“是了!她難違師命,又不忍心看着情郎在眼前慘死,所以寧可自殺,表明心跡。”
楚易微微一震,忽然想起先前道佛羣雄團團圍集,唐夢杳挺身而出,苦苦求勸的情景,當下轉頭朝她望去。
只見黑暗中,那雙妙目正溫柔地凝視着自己,象兩弘春水,閃閃動人。
心中一震,彷彿突然被什麼充盈住了胸肺,甜蜜、酸楚、疼痛,而又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