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一言不發,透藍清澈的妙目冷冷地盯着楚易,殺氣大盛,胸脯急劇起伏,過了片刻方纔漸漸平定下來,淺淺一笑道:“姓楚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等我取出神劍,將你煉成元嬰金丹,獻給師尊服下,你自然就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啦。”
楚狂歌嘿然冷笑,似乎再沒有說話的興趣,隱隱之中,楚易只覺得一股凜冽的殺氣從自己丹田內擴散,令他又是興奮又是恐懼。
李芝儀喝道:“且慢,小妖女,橫豎我們半隻腳已經跨進了閻王殿,何不讓我們死個明白?蕭太真那老妖婆那日將我調往……”
翩翩眉尖一挑,冷冰冰地截口道:“老牛鼻子,我知道你想問些什麼。好啊,我一古腦兒告訴你吧,省得你到了閻王殿裡還要羅嗦個沒完。”
她轉頭凝視着楚易,嫣然一笑,忽然又變回了那甜美俏媚的容顏,柔聲道:“沒錯兒,那日我師尊使得便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等你和楚天帝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又分別傳信給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說你已死,有人冒充你行刺皇帝,再來個調虎離山。等他們連夜趕往長安,這裡就變成了修羅場。華山三觀一百多名靈寶道士全都死了個精光,連元神氣丹也被吸了個乾淨,好生可憐。至於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哎,算起時辰來,這會兒他們多半已經一頭栽入我們的埋伏之中,尸解登仙啦!”
“你說什麼?”李芝儀越聽越是悲憤,到了最後一句,更是驚駭不已。
楚易“啊”地一聲,突然想起那日在長安城外,多虧紫微真人師徒爲自己解圍,趕跑了孔雀老祖。如此推算起來,與這妖女說的時間果然毫釐無差,心中頓時大感不安。
李芝儀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妖女,險些被你詐了!道爺我生平誰也不服,獨獨服我師兄。就憑你們這些魔門妖類,能動他個屁哪!”
翩翩笑吟吟道:“是嗎?你非要這麼自我安慰,我也沒法子。不過聽我師尊說,除了她老人家想親自拜訪紫微真人之外,什麼東海救苦天尊呀,南極逍遙大帝呀,還有什麼北辰紫微大帝呀,都對紫微真人的元嬰金丹很感興趣呢。”
楚易聽得心神大凜。他記性極佳,那夜聽晏小仙介紹了道魔兩門之後,對於修真界的門派人物都已一一瞭然在胸。這妖女適才若無其事說出的幾個名字,無一不是兇名昭著的魔門巨妖。
魔門中素有“五帝四母”之說。這九人雖是魔門中人,卻也均達到了道門散仙的修練級別,兇焰之熾,就算是道門超一流高手也不敢直攫其鋒。
其中除了太乙天帝楚狂歌之外,北辰紫微大帝、南極逍遙大帝都是五帝之列,妖法無邊。太陰元君蕭太真則位列四母之首,被稱爲“天下第一妖女”。
至於那東海救苦天尊雖尚未達到散仙級別,卻也是魔門六大天尊之一,極爲兇狂。曾經以一己之力,衝出上清派青城宗的合圍,殺死二十餘人,揚長而去。
如果陷入這四人的包圍,紫微真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難以逃生。
李芝儀驚疑不定,心想此時自己身陷天地洪爐之內,妖女實無誆騙自己的必要。又想:魔門空前團結,處心積慮地製造了今夜華山之變,爲的便是重創道門,解開四靈封印。但這等重大的事情,爲何魔門中的五帝四母一個也沒出現?卻放心交由這小妖女來坐鎮指揮?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魔門早已精心部署好了所有的計劃,算好了華山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認爲五帝四母等巨妖兇魔無須在此逗留,而是直接趕往長安等地,進行其他陰謀。比如伏擊紫微真人與凌波仙子,甚至道門其他修真。
當然,他們唯獨沒有料到他和楚狂歌居然沒死,而且竟鬼使神差地寄體於一個舉人的體內,回到了華山……
想到這裡,李芝儀又是絕望又是憤怒,猶如掉入萬丈冰淵之中。
翩翩見李芝儀半晌不吱聲,心中大快,咯咯笑道:“李真人,你也不必太難過,此次遭殃的,也不單單你華山靈寶。黃泉路上,指不定你一回頭,就能看見什麼茅山上清神宗呀,青城上清氣宗呀,龍虎天師道呀……的故友舊交,說說笑笑,豈不是好?”忽然眉尖一蹙,失聲嘆道:“哎呀,我險些忘了,你和楚天帝將被燒煉成兩顆元嬰金丹,從此魂飛湮滅,超離於輪迴之外,又怎能去地府裡走親訪友呢?”
她嫣然一笑,再也不看楚易一眼,全神貫注地念咒捏訣,解印天樞劍。
神劍寸寸上拔,洪爐嗡嗡狂震,碧光氣浪四射飛舞,將她那甜美嬌媚的姿容映照得又是妖豔又是詭異。
過了片刻,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碎石爆射,一道碧光電舞飛揚,照得衆人睜不開眼。
“當!”
定睛再看時,巖地裂開一條深縫,天樞劍則已掉落在地,鏗然龍吟,如一泓春水閃閃晃動,洞內寒氣逼人。
衆人大凜,封印數千年的神劍終於重現人間!
翩翩又驚又喜地凝視着天樞劍,俯下身,春蔥似的指尖微微顫抖地撫摩劍身,驀地握住玉石劍柄,“鏘”地一聲提了起來,咯咯大笑道:“天樞劍!我拔出天樞劍啦!”
旁邊的兩個天仙妖女喜色浮動,齊齊拜倒,嬌聲道:“恭喜掌門嗣主得掌天下第一神兵!”
翩翩笑靨如花,指尖一彈,神劍悅耳龍吟,銅鏽簌簌落了一地,劍身碧光閃耀,流麗奪目,與她清澈藍眸交相輝映。
她秋波流轉,笑吟吟地凝視着銅爐邊的唐夢杳,柔聲道:“唐仙子,恭喜你啦,你是天樞劍幾千年來所殺的第一人。”默唸劍咒,素手迴轉舞訣。
楚易又驚又怒,喝道:“妖女,住手……”
“咻!”
神劍疾如閃電地飛射而出,環繞着唐夢杳劃了幾道碧光圓弧,突然鏘然一振,凝空頓住,劍芒吞吐。
唐夢杳微微一震,又羞又怒,嬌靨忽然酡紅如霞,顫聲道:“妖女,你要殺就殺,爲何這般羞辱我……”
話音未落,“哧哧”之聲不絕,她的翠綠道袍突然裂開無數縫隙。
轉眼間,絲縷飛揚迸散,玲瓏浮凸的玉體赤條條地盤坐於地,晶瑩勝雪,晃得楚易眼睛都花了。
楚易腦中轟然一響,“啊”地一聲,面紅耳赤,想要立即閉上眼睛,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有色心沒色膽,這可就沒寡人的風範了。嘿嘿,有便宜不佔是傻蛋,當今第一玉女掌門的裸體豈能不看?”
一時間,楚易身不由己,眼睛像是凝結似的眨巴不得。相隔甚近,纖毫畢現,那對渾圓雪乳巍巍顫動,就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來晃去。
楚易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從沒見過女子裸體,何況還是這貌美如花的少女道姑?剎那間血脈賁張,口乾舌燥,顫聲道:“唐仙子,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想看的……實是……實是不由自主……
唐夢杳聞言更是羞臊得無地自容,就連耳根都已紅透,閉上雙眼,淚水簌簌流下,心中悲苦羞怒,恨不得立時死去。
翩翩咯咯笑道:“楚公子,橫豎她也看過你的裸體,兩不相虧,有什麼打緊?既要獻祭神劍,自然要乾乾淨淨,一絲不掛……”
“嗚——嗚——”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遠遠地傳來兩聲淒厲高亢的號角,正是浪穹公主姐妹的“蒼兕雙龍角”。
角聲激越,隨之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兇獸怒吼,震得楚易耳膜生疼,心中大寒。轉頭望去,穿過洞口,恰好可以遙遙望見蓮花峰。
深藍的星空蒼茫遼闊,峰頂絢光沖天吞吐,雲蒸霞蔚,瑰麗萬狀。空中,萬千兇禽盤旋飛舞,黑壓壓如重重烏雲,滾滾翻騰,發出震耳啼吼。
“轟隆隆!”
蓮花峰猛烈震動,就連相隔如此之遠的玉女峰也隨之搖顫,土石簌簌掉落。
突然,一道妖豔的金光從峰頂沖天噴薄,化爲一條猙獰巨龍,飛騰揚舞,咆哮破雲而去。
接着,道道霞光爆射飛舞,陸續變幻成二十八兇獸的模樣,朝着四面八方飛衝消逝。數萬飛禽洶洶怪吼,也隨之四面飛散。
那兩個天仙妖女大喜,笑道:“掌門,大功告成,四靈齋醮結束啦!”
翩翩容光煥發,咯咯笑道:“從今夜開始,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將永無寧日……”
話音未落,唐夢杳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躍而起,抄手握住天樞劍,朝着銅爐電衝而來。
綠光電閃,寒氣森然撲面。
楚易大吃一驚,只道她羞憤欲絕之下,要將自己殺了泄恨。
丹田內卻響起李芝儀驚喜激動的叫聲:“好丫頭!乖丫頭!虞老太太教的聰明丫頭!”
楚易“啊”地一聲,霍然醒悟:她是要打開天地洪爐,將自己釋放出來。
翩翩又驚又怒,叱道:“找死!”翠袖翻卷,綠光怒放,青銅月牙鏟陡然化作青甲螭龍,怪嘯飛舞,直撲而去。
唐夢杳指尖一彈,天樞劍脫手飛出,繼續衝向銅爐,自己則翻身轉向,雙手飛舞,鼓起一團淡綠光球,朝着青甲螭龍飛卷橫擋。
“砰!”
氣光迸爆,螭龍飛騰橫甩,唐夢杳再度噴出一口鮮血,摔飛出幾丈開外,臉白如紙,幾欲暈厥。
適才她乘着翩翩不備,以兩傷法術強行衝開經絡,奇經八脈已然重傷,這般生生硬接,哪能抵受得住?
翩翩眼角掃處,劍光迴旋電舞,剎那之間,神劍已繞着爐蓋飛旋了一圈。
“哧哧”連聲,龍虎六一神泥被劍氣所激,倏然震裂。
她心下一沉,暗呼糟糕,立即翻身抄卷,急電似的朝洞外飛逃,素手如雪,橫吹玉笛。
受六魄笛聲所激,青螭巨龍狂性大作,甩頭咆哮,卷引滔滔氣浪,朝着天地洪爐呼嘯衝去。
“砰”的一聲,青銅爐蓋晃了一晃,突然沖天飛旋。
楚、李二人齊聲呼嘯聲中,楚易腳底生風,真氣灌頂,身不由己地螺旋衝出爐外,左手抓住兀自呼呼亂舞的天樞劍,翻身就是一腳。
“砰!”
紫光碧氣滾滾奔騰,迎面撞在青螭巨龍的尖角上。
轟隆巨震聲中,青光扭曲渙散,螭龍悲吼,沖天反射,瞬間將頂壁撞裂一個大洞,直破星穹,在淡淡的月光裡還原爲銅鏟,悠悠翻轉。
洞內氣浪爆舞,碎石迸飛,那兩個天仙妖女眼前一花,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已經倒飛橫撞石壁,玉殞香消。
翩翩胸口一窒,六魄笛頓時走調,仰天噴出一道血箭,翻身飛跌--然道:“現在楚小子的這兩條腿兒可不光光長在你李真人的身上。寡人好不容易纔從天地洪爐裡出來,好端端地爲什麼要送上門去找死?找死倒也罷了,爲什麼要費心費力救出道門仇敵?就爲了讓他們將寡人打個灰飛湮滅?”
“你……”李芝儀被他說得又急又怒,啞口無言,雖恨不得將楚狂歌碎屍萬段,卻又偏偏無可奈何。
楚易與唐夢杳對望一眼,苦笑不已。心想,現在一體三主,自己就好比太古大荒長了兩個腦袋的怪獸,如果這老妖怪死活不去,天底下又有誰能拉得動自己?而且將心比心,於理於情,這老妖怪確實都沒有陪着李芝儀去救道門諸仙的理由。除非……
楚易心中一動,忽然大聲道:“是了!兩位前輩,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建議,既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天下,又可以讓兩位各得其所,甚至白日飛昇……”
李芝儀“呸”了一聲,冷笑道:“他***,小書呆子,就你這大蒜腦袋還能開出什麼水仙花?不聽也罷。”
楚易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你們的肉身是被我的毛驢兒撞毀,現在附身到我身上,也算是循環報應。但這裡畢竟不是兩位長留之地,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太乙元真鼎不是會將兩位化爲陰陽兩氣嗎?所以……”
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橫豎寡人已經將你打通成散仙之身,如果四十九日內,寡人出不了鼎、壺,沒法兒投胎轉世,那只有對不住你,將你變成寡人的寄體之身了。”
“做你***春秋大夢!”李芝儀怒道:“只要道爺在此,老妖怪你就休想得逞。大不了道爺先將這小子給宰了,看你還能拿什麼做狗屁寄體之身!”
“兩位前輩且聽我說完。”
楚易脖子還火辣辣地燒疼,聽兩人說着說着又繞了回來,急忙截口道:“只要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在四十九天內找齊軒轅六寶,不但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大劫,兩位不是也可以憑藉白日飛昇嗎?”
衆人一凜,洞內忽然一片安靜。
翩翩那雙清澈藍眸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凝視着楚易,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楚狂歌才哈哈大笑道:“小子,有點兒意思。老牛鼻子,現在軒轅六寶已經拿到了三寶一劍,又有知根知底的蕭丫頭在手,剩下的一半也該不會太難找到。只要咱倆合作,的確可以各得其所。”
李芝儀嘿然不語,沉吟半天,才森然道:“老妖怪,別怪我沒把醜話撂前頭。從現在起,你若再做一件不容於天地道義的事,我李芝儀就算拿不到軒轅六寶,救不了天下蒼生,也要讓你神魂湮滅,萬劫不復。”
楚易一凜,卻聽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一言爲定!”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他的左右雙手已經高高舉起,自動連擊了三下,直打得氣浪迸爆,痛入骨髓。
這時,從洞外蒼茫羣山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雞鳴。
東方魚肚翻白,朝霞流彩,一輪紅日從黛藍羣山之後,冉冉跳躍而出。
漫長一夜終於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