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力大仙
“又下雪啦。”蕭晚晴掀起捲簾,窗外,鵝毛大雪無聲無息地飄卷着,被狂風一吹,繽紛亂舞,撲面而來,一朵朵落在臉上,化成晶瑩的水滴,滑過頸脖,清涼直沁心脾。夜色朦朧,放眼望去,梅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四周點綴着無數橘紅的燈光,給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幾分暖意。側耳聆聽,隱隱可以聽見歡歌笑語,似有似無。南邊兒遠遠地傳來幾聲的尖銳的炸響,幾朵煙花破空飛起,彩菊似的炸散開來。接着爆竹轟鳴,煙火縱橫呼嘯,將漫天穴映照得幻麗萬端。
蕭晚晴放下捲簾,嫣然一笑,道:“瞧那方向,象是北曲諸樓。今年過年這般熱鬧,歌舞昇平,可真多虧了我們齊王啦。”晏小仙淺淺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可不是麼?今夜宜春院裡,又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正眼巴巴地盼着齊王大駕光臨呢。不過大家再也見不着那位郭祭酒的身影啦”前幾日,獄中的郭若墨聽說楚易平定李木甫的叛亂,只道抓着了救命稻草,急忙咬破手指,連夜血書了一篇《大唐齊王赤心護聖除魔降妖賦》,歌功頌德,極盡肉麻吹捧之能事。不料楚易看得怒從心頭起,雞皮遍體生,又將他罪加一等,發配北疆充軍,正好應了他賦文的一句話:“大風起兮雲飛揚,今得猛士兮守四方,壯哉”此刻被晏小仙這麼一提,楚易不由莞爾,差點將口中的酒噴了出來,哈哈笑道:“今年春寒料峭,瑞雪連天,也不知這位郭猛士戍守邊疆,吃不吃得消?”晏小仙笑道:“大哥放心,憑這位郭猛士的三寸不爛之舌,現在何需頂風冒雪地站崗放哨?多半正大施‘馬屁神功’,將那位北疆節度使寧福海大人拍得心花怒放,一起把酒言歡呢。”楚易一拍大腿,嘆道:“不錯,本王失策應當將郭猛士發配天山,那麼他現在就可以立即和回鶻軍浴血相戰,馬革裹屍,提攜玉龍爲君死了。”三人又是一陣大笑。燭火搖曳,酒光閃爍,照耀得二女笑厴越發妖豔動人。
樓湖小築內,爐火熊熊,暖意融融;窗外穴飛舞,煙火怒綻,象是一個朦朧而幻麗的美夢。喝了幾杯黃醅酒,晏小仙臉上紅暈泛起,更添俏麗,笑吟吟地道:“大哥,現在官場已經搞定,一步自然就是道佛各門了。不知你有什麼計劃?”楚易眉頭一皺,道:“道佛諸派素來各立山頭,互不買帳,眼下仙佛大會在即,彼此間的敵意必定更重了。況且,他們對我這齊王又是陽奉陰違,表裡不一,要想捏合這一盤散沙,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蕭晚晴點頭道:“不錯。這次道佛諸派雖然合作滅了天師道,但依晴兒看來,那也不過是情勢所逼,利益使然,未必就真心實意。”秋波流轉,凝視着楚易,柔聲道:“楚郎,師尊當日說得沒錯兒,要想團結道佛各派,就需得獲得大悲方丈、虞夫人、顧鯨仙這些人的支持。否則單以朝庭的影響力,只怕適得其反。”楚易沉吟道:“晴兒是讓我儘快拜會大悲方丈、虞夫人、上清顧鯨仙等人,將來龍去脈坦誠相等嗎?”不可“蕭晚晴微微一笑,搖頭道:”楚郎,眼下情勢微妙,風聲鶴唳。你空口無憑,他們爲什麼要相信你?換了是我,也會認定你這‘秦皇轉世’找上門來,多半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故意設套讓道佛與魔門火併,好坐收漁利呢。“楚易一凜,深以爲然。短短几日內,他假扮的‘秦皇轉世’接連大戰魔門、道佛羣雄,從容逃逸,早已鬧得天下皆知。眼下軒轅五寶、太古五族神兵都在他身上,即使他自稱自己是楚易,並未被秦皇附體,又有誰會輕易相信?
晏小仙嘆道:“蕭姐姐說得是,假亦真來真亦假,看來這回咱們是弄假成真,百辯莫清啦。”眼波一轉,抿嘴笑道:“況且人心隔肚這些所謂的正派宗師,不少都是外表道貌岸然,內心狠毒齷鹺。即便他們真的相信大哥,焉知他們不會像張思道一樣,被軒轅六寶迷住心空,昧心陷害你麼?”楚易心中又是一震,這十幾日以來,他飽經變故,看慣了人心險惡,晏小仙的擔憂倒也不是杞人憂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論道佛,還是魔門,都將這“秦皇轉世”視如一大敵,必欲除之而後快。即便他表明了身份,難保這些人就什因此網開一面。當下苦笑道:“晴兒叫我爭取大悲方丈等人的支持,又不讓我前去拜會,這可難爲我啦。”“拜會自當拜會,但常言道‘開門不納無禮客’。人家好歹是道佛宗師,楚郎這般空手上門,豈不是太過失禮麼?”蕭晚晴頓了頓,嫣然一笑,柔聲道:“楚郎,你不是一直想着救唐仙子和張真人麼?現在便是最佳時機啦”“晴兒是說……”楚易眼前一亮,頓時明白其意。晏小仙拍手笑道:“不錯虞老太太一向將唐仙子視作掌上明珠,就連青城顧鯨仙也對她疼愛有加。大哥若能將她救出,借她之口說出魔門陰謀,洗清冤屈,上清派可真要將大哥當作元始天尊詭啦”蕭晚晴道:“大悲方丈雖然寬厚仁慈,與世無爭,但被人從眼皮底下殺死太子、伍妃、劫走紫薇真人,總難免臉上無光。若不是楚郎及時拆穿李老賊,平定了這場叛亂,慈恩寺這次早已大禍臨頭啦。”頓了頓,笑道:“楚郎再將張真人生龍活虎地交還給他,慈恩寺上上下下更要將楚郎當作活菩薩,燒香頌拜了。活菩薩說什麼話,他們還不聽麼?”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妙極妙極不過這神仙、菩薩不作也沒什麼,只要道佛各門真能乖乖地聽本王的話,齊心協力滅了魔門,大功就算告成了了一半,我也再不必費心假扮這勞什子的齊王了……”雙臂一展,將二女左右擁抱住,笑道:“那時沒了後顧之憂,夫君我只需用‘軒轅星圖’找出剩下的北斗神兵,就能封幽靈二十八宿,消弭大劫,和我兩位娘子一起修煉《軒轅仙經》,飛昇天庭,過逍遙快活的神仙日子去啦……”晏小仙撲哧一笑,從他懷中鑽了出來:“大哥,你想得倒美。唐仙子倒也罷了,張真人可沒那麼容易救啦……”“不錯。”蕭晚晴雙眼水汪汪地凝神着楚易,泛起淡淡的捉狹之意,笑道:“‘三洞女冠觀’乃是龍潭虎穴,楚郎每次前去,都要精疲力竭地回來。這次再度營救張真人,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楚易臉上一陣燒燙,只裝作沒有聽見,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交雜。
“三洞女裝觀”座落在醴泉坊西南隅,與齊王府一東一西,相隔甚遠。和那被翼火蛇燒燬的“仙宜女冠觀”一樣,都是由舊時王孫府第改建而來,富麗豪奢,不少皇室女子均在此出家修道。“仙宜女冠觀”重建期間,爲避人耳目,李思思不願長留在齊王府,主動奏請皇帝,暫時移居到了“三洞女冠觀”中。不必與李思思朝夕相處,楚易頓時輕鬆了許多,無須再擔心被看穿西洋鏡。但爲了不引起她的疑心,這幾天夜晨,楚易不得不抽空溜入三洞女冠觀,與她纏綿歡好,同時尋機探聽口風,救活張宿。起初楚易還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牀第間露出什麼破綻,好在蕭晚晴對李玄的喜好特長知之甚透,楚易經她盡心傳授,再加上自身已將《真經》運用得純熟自如,倒也滴水不漏。
李思思溫柔時似水,狂野時如火,又帶着一種雲霧般化不開、吹不散的淡淡哀愁,比起蕭、晏二女,別有一番難以言喻的滋味。蒙楚狂歌所賜,此時的楚易乃是個多情博愛的風流種子,烈火乾柴,難免有些假戲真做,樂在其中。幾次歡好之後,與她之間也越來越水乳交融,情愫暗生。而李思思又對李玄癡心不悔,情深似海,讓原本就憐香惜玉的楚易又是感嘆又是憐憫,更加難以割捨。這一邊,李思思三番五次催他煉化蘇瓔瓔的元神,用“血親元神感應”張開張宿封閉的識海,追問出玉衡劍的下落。而另一邊,蕭、垵二女又讓他索性伺機殺了李思思,救出張真人……楚易進退維谷,投鼠忌器,想不出兩全之策,又下不了決斷之心,頗爲頭疼。雖然設法百般拖延,但也曉得終究不是解決之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無論如何,今夜必須作個了結。想到此處,楚易猛地仰頭將懷中美酒一飲而盡,起身笑道:“兩位娘子,溫好酒菜,等夫君帶回兩位貴賓,再一起狂歌痛飲”
夜色茫茫,四處銀裝素裹。街道上積着厚厚的白雪,寂寥無人,偶爾瞥見幾道淺淺的車轍蹄印,很快便被紛紛揚揚的穴掩蓋。“啊………籲”一聲高亢的驢鳴劃破寂靜,街角拐彎處忽然衝出一隻黑毛驢,撒歡似人狂奔電乳,空過大街,朝?北曲疾衝而去,身後雪沫飛揚,如白浪滾滾。楚易騎乘其上,被巔得東倒西歪,骨架彷彿要散將開來,哈哈笑道:“麒麟兒慢些走若被金吾衛撞見,少不得罰你拉上十天半個月的磨。”毛驢昂首睥睨,噴鼻長嘶,似乎極爲不屑,跑得反倒越發快了。驢憑主貴,自從進了齊王府後,它便意氣風發,趾高氣揚,自覺身份與衆不同,處處高人一等,別說金吾衛,就算是六部尚書也不大放在眼裡了。好不容易出來溜達一趟,端的是“春風得意驢蹄急,一夜看盡長安花”。楚易又好氣又好笑,念及它重獲自由沒多久,興奮勁兒猶在,只好由它去了。聽着它得意洋洋地歡嘶怪吼,心底涌起一種熟悉面溫馨的感覺,彷彿剎那間又變回了從前的自己,被這頑皮而倔強的毛驢弄得束手無策。看着這毛驢,忽然又無端地想起母親來。也不知此時此刻,她在做些什麼?是不是又在油燈下爲自己織補寒衣呢?或者還是在燒香祈禱,祝願他考上狀元?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祖母陡然模糊了,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親的時候,此時偶一念及,思念竟如決堤之水,洶涌奔瀉,難以遏止。他收斂心神,暗想:“孃親,等孩兒救出唐仙子和張真人,滅了這些妖魔,就立即帶上媳婦回去看您。”一念及此,心底倏地涌起熱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去,當下猛地一夾毛驢肚腹,叫道:“麒麟兒,快走快走”毛驢歡嘶一聲,快如離弦之箭,冒雪疾馳,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遠遠地便瞧見前言燈火通明,彤光吞吐,映山紅了半邊天,喧譁聲越來越清晰可聞。空過北里坊門,兩側綵樓華屋,棟宇相連,大紅燈籠隨風搖曳;耳中盡是歡歌笑語,絲竹鼓樂……就像是從冰天雪地陡然進入了另一個熱鬧繽紛的世界。守衛的衆兵士瞧見楚易騎着黑驢奔入,臉上都露出錯愕驚訝的神情,但不敢多問,紛紛行禮開道。宜春院門前中庭早已停了許多車馬,聽見黑驢威風凜凜的嘯吼,衆馬紛紛驚嘶繞走,避讓開來。楚易翻身下驢,將繮繩交給龜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樓中。樓裡燈火如晝,妖姬翩翩迴旋,載歌載舞。滿座公卿正自觥籌交錯,縱情聲色,喧鬧非凡。聽見齊王駕到,歌舞立止,衆人紛紛起身歡呼,一個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讓我說中了不是早知道齊王不會這麼快拋下我們,必定會去而復返。說我猜錯的,快快自己罰酒吧”“去而復返?”楚易驀地一凜,隱隱之中涌起不祥的預感。衆人圍將上來,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極妙極齊既然又回來了,咱們今天就徹夜歡宴,不醉不休”此時,丁六娘嫋嫋娜娜地走了出來,暼見楚易,妙目中閃過驚詫之色,笑道:“咦,齊王怎地又回來啦?是了齊王這幾天裡日理萬機,太也操勞。治國這道,原本就是一張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爺也得好好放鬆放鬆,與民同慶纔是。”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隨口敷衍了幾句,將她帶到後廳密室,劈頭問道:“六娘,唐仙子呢?還關在合歡殿中麼?”“唐仙子?”六娘奇道:“師尊方纔不是剛將她提走麼?”“什麼?”楚易心頭大凜,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桶冰水,整條脊椎涼浸浸的全是冷汗。果然有人喬化成李玄,搶先他一步他來不及細想,沉聲問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說過要帶唐仙子去哪裡麼?”丁六娘聽他口氣,立知不妙,啊一聲,臉色霎時間變得雪白,顫聲道:“他,他走了約有一刻鐘了,只說要拿唐仙子去換幾樣寶貝。徒兒當他是師尊,所以也不敢細問……”又是驚懼又是悔恨,膝下一軟,跪倒在地,叩首顫聲道:“徒兒有眼無珠,罪該萬死,竟沒認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舉止實在和師尊一模一樣,對我們又全都瞭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兒一時不察,請師尊懲處發落”楚易又驚又怒,腦中霎時間閃過萬千疑問:“這人是誰,爲何要冒充李玄?何以對紫薇門如此知根知底?他帶了唐仙子要去哪裡?究竟還有什麼陰謀算計?”心亂如麻,一時間找不着半點頭緒,扶起六娘,沉聲道:“此人有備而來,後頭必定有極兇險的奸謀。你速速傳命下去,將半個時辰內,方圓十里的情報全部彙整過來,一個也不能少,越快越好”丁六娘見他毫不怪罪自己,鬆了口長氣,匆匆領命而去。楚易又傳令將今夜值班的金吾衛將軍召來,讓他火速整理出廄內的一切動向,即時彙報,如果瞧見可疑人物,一概攔截拘審。過不片刻,紫薇門妖女和金吾衛幾乎同時送來情報,說有人瞧見一個貎似齊王的男子在西城醴泉坊出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醴泉坊”楚易陡然大震,又彷彿被人當頭打中一棒,呼吸停滯,周身血液瞬間涌上頭頂。難道那神秘人竟又算準了自己的行程,搶先一步,到三洞女冠觀劫奪張宿去了麼?此人的變化術既能瞞過眼力毒辣的丁六娘,可見其修爲與自己不相伯仲。敵暗我明,被他搶盡先機,又對自己知根知底,實是防不勝防的勁敵。情勢緊急,不容多想,當下楚易讓丁六娘傳訊給蕭晚晴二女,提醒她們多加防備,自己則騎上黑毛驢,風馳電掣地往三洞女冠觀奔去。
彤雲翻滾,瞬息萬變,狂潮巨浪似的從頭頂急速涌過,又像是無數妖魔猛獸,千奇百怪,洶洶奔走。那景象詭異已極,沉甸甸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北風呼嘯,穴越來越大了,鋪天蓋地,繽紛亂舞。轉眼間,街道上的積雪竟已沒過馬膝。黑驢奔馳如飛,速度越來越快,遠遠望去,彷彿一隻黑色的怪鳥貼地飛翔。自從當日吞服了李芝儀的仙丹後,它早已通靈穎悟,脫胎換骨,遠非尋常毛驢可以比擬。在這厚厚的雪地上狂奔,竟只留下兩行淡淡的蹄印。到了醴泉坊外,楚易翻身躍下,低聲道:“麒麟兒,你待在這裡等我。如果半個時辰我還沒出來,你不必理我,趕緊回王府給兩位姐姐報信,逃得越遠越好……”黑驢噴鼻低嘶,搖頭擺尾,死死地咬的衣襟,似是覺得前方兇險,不讓他孤身前行。楚易心頭一熱,微笑道:“麒麟兒放心,我神通廣大,又有這麼多法定神兵,就算那人是閻羅老子,打他不過,總還能逃脫。你吞下這顆‘指南石’,等我出來之後,自然會去找你們會合。”說着,從乾坤袋中取了一枚米粒大小的淡青卵石,磅到它嘴邊。毛驢瞪着雙眼,咕嚕一聲,不情不願地鬆開口,低下頭,溼噠噠地舌頭舔過掌心,將卵石卷而吞下。楚易微微一笑,拍了它的脖子,翻身越過牆頭,朝着西南方的三洞女冠觀掠去。眼角掃處,只見毛驢隨着他一路小跑,奔出老遠,直到他念訣隱形,瞧不見身影,方纔戀戀不捨的低嘶嗚嗚,頓足不前。
楚易收斂心神,御風飛舞,片刻之後,已在道觀內飄然立定。穴分飛,道觀內白茫茫,靜悄悄,瞧不見半個人影,聽不見半點聲音。楚易正自逝“火眼金晴”,四下掃探,迎面寒風鼓舞,西邊兒忽然飄來淡淡的血腥之氣,心中一凜,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見四御殿內,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數十具女屍,遍體鱗傷,青痂血紫,死關慘烈無比,赫然都是三洞觀中的女修真。楚易又驚又怒,那人到這裡至多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竟然就下了如此辣手也不知眼下唐夢杳、李思思是死是活?張宿和蘇瓔瓔是否落入那人手中?當下再不遲疑,悄然掠入殿內,屏息凝神,逐一仔細查看。檢查既畢,發覺沒有唐夢杳、李思思等人的屍體,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只見衆女屍張着口,死不瞑目,臉上凝結着驚怖、羞憤、痛楚……諸多狂亂神色,下陰血肉模糊,淤血凝結,顯是臨死前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奸辱。楚易心念微動,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驀地一凜:“是了伍慧妃伍娘娘的死狀與此何其相似”一念及此,心中轟然大震,險些連氣也喘不過來。“難道今夜殺死這些女子的兇手,和殺死伍慧妃的竟是同一人?這麼說來李木甫果真不是兇手?刺客另有其人?”楚易心中僕僕狂跳,渾身涼浸浸的滿是冷汗,越想越是駭異,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個陷阱之中,但一時半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念力及處,發覺身旁一具女屍雙眼賀睜,餘溫猶在,楚易靈光一閃,想起那捲太古《召魂術》上所寫的咒訣來,當下從乾坤袋中取出“陰陽鏡”,照在那女屍的瞳孔上,口中默誦“招魂訣”。
過不片刻,一縷淡淡的青光從那女屍的瞳孔遊移出來,輕煙似的投射在陰陽鏡上。嗤地一聲,頓時漣漪似的盪漾開來,又漸漸形成清晰的圖像。楚易又驚又喜,凝神細看,口中卻一刻也不敢放鬆,唸咒不止。“召鬼術”乃是一門藉助神器,以自身意念感應亡靈的高深法術,極爲兇險,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焚身,魂飛湮滅。即便是太古大荒時代,真正掌握這門法術的,也不過廖廖幾人而已。楚易習之不久,自然不可能操練純熟,召喚冥界鬼魂。但好在這女子死去不久,體內還殘留?些許來不及離去的魂靈,楚易的本意也不是要御魂役鬼,而只需藉助陰陽鏡,讓這微弱的魂靈通過屍身瞳孔,將臨死前發生的事情一一重此現,因此倒也不算太難。碧光閃耀,陰陽鏡將此前這四御殿中的情景,栩栩如生地還原出來。只見殿中躺了許多裸女,似是被封了經脈,一動不動,但個個驚惶恐懼,淚如泉涌,也不知在哭求什麼。殿角青銅鶴香爐下,兩個女子背靠背地坐在一起,被封了經脈,不能動彈,又是憤怒,又是駭懼,赫然正是唐夢杳與李思思
楚易一凜,順着她們的目光,輕輕移轉陰陽鏡,果然瞧見了一個與李玄一模一樣的男子。那人滿臉猙獰冷酷的神情,狂暴地淫辱着身下的裸女。隨着他的律動,一道道光芒從女子體內竄入他的經脈,直匯頭頂。過不片刻,那女子滿臉驚怖痛楚,白眼翻動,劇烈痙攣,鮮血突然從下體激噴而出,濺射了那“李玄”一身,軟綿綿地垂下頭來,再也不能動彈了。“李玄”昂然起身,將女屍一腳踢開,又將腳下躺着的另一個女子拖了過來,不顧她的哀哭求饒,獰笑着繼續淫暴。僅僅半柱香的時間,這冒牌李玄便姦殺了二十餘名女真,將她們的真元盡數吸斂殆盡。楚易越看越怒,這些日子雖然見了不少妖人邪魔,但此人之貪婪淫虐、冷酷兇暴兇暴實是較之遠甚,令人髮指他與這些女子雖然未曾深交,但這幾日以來常到三洞觀,和她們見得多了,也漸覺熟稔親切,此時目睹慘狀,想起伍妃,心中更是怒火熊熊,難以遏止。暗自打定主意,定要將這妖魔碎屍萬段,告慰所有枉死的冤靈。
只見那“李玄”將最後一名女真的元陰攫奪完畢後,霍然起身,朝唐夢杳、李思思大步走去。楚易心頭大凜,一顆心登時吊到了嗓子眼上。那冒牌李玄走到李思民身邊,雙手輕輕一掃,氣浪鼓舞,將她的衣裳震得粉碎,那羊脂玉膏般的頓時暴露無餘。唐夢杳臉色雪白,驀地閉上雙眼,黛眉間盡是羞憤駭怒的神色。李思思卻只是仰着頭,冷笑不語,鄙夷中帶着幾分悽婉。“李玄”目中殺機凌厲,嘴角獰笑,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右臂一振,紫光耀目,照得他鬚眉皆碧,越發猙獰詭異。“鹿力大仙”楚易陡然大震,終於明白這假冒的李玄究竟是誰了。鹿角杖是“鹿門十妖”鹿力大仙的獨門神兵,此人又如此兇淫暴虐,除了“天下第一淫妖”的鹿力大仙,還會是誰?這鹿妖爲修爲極強,與角蟒魔祖不相伯仲,其變化之術更是與九尾狐齊名,難怪丁六娘瞧不出半分破綻。但這妖魔爲何要姦殺伍慧妃、刺死太子?又爲何這麼膽大妄爲,竟敢觸犯李玄的逆鱗,假扮成他,綁架李思思?倘若是前兩日,還可認爲是出於魔門羣兇的授意,但眼下魔門爲了狙擊“秦皇轉世”、奪得軒轅六寶,原當祈望李玄擺平方方面面,讓仙佛大會盡快順利進行纔是,又何必如此節外生枝?楚易心頭疑雲大起,那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是強烈,但一時卻仍想不出因果,當下凝神細看鹿力大仙翕動的嘴脣,猜測其語意。仔細察辯了片刻,楚易終於恍然大悟,又氣又惱,啼笑皆非。原來有了蕭太真前車之鑑,魔門羣兇始終放心不下李玄,因此這幾日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卻讓這鹿角妖喬化成他,與李玄衆親信周旋,多方打探消息。不料李思思今夜見了鹿力大仙后,毫不起疑,反面無間中吐露了玉衡劍之事,催他快快從張宿封閉的識海中查出神兵的下落。鹿力大仙?言,猶如平白撿到了天上掉下的寶貝,利慾薰心,竟不顧此行的任務,當即原形畢露,逼迫李思思交出張宿。李思思驚怒之下,急中生智,故意騙他說張宿元神被封在唐夢杳的“伏魔鏡”內,讓他以宜春院領出唐夢杳來。她原以爲以丁六孃的眼力,定可以看出破綻,合力將他擒伏,豈料這鹿妖道行頗深,竟喬扮得天衣無縫,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唐夢杳帶了回來。鹿力大仙回到三洞觀,知道上了當,惱羞成怒,於是便將觀中女真盡數姦殺,攫取真元,想來個殺雞駭猴,威懾李思思就範,這纔有了眼前的場景。鹿力大仙喋喋不休地說了半晌,見李思思只是冷笑不語,不由得惱羞成怒,驀地將鹿角杖虛晃一記,抵在她之間,厲聲喝道:“喧人,再不交出來,老仙就將你的魂魄吸到這神杖之內,叫你連孤魂野鬼也作不成”李思思秋波橫流,突然格格大笑起來,肩頭、隨之巍巍顫動。她原本就是傾國傾城之貌,這般花枝亂顫地笑起來,更是說不出的狂野妖媚。鹿力大仙一怔,喝道:“胸笑什麼?”雙眼中卻忍不住滴溜溜地在她胸脯上打量,眼中的殺氣也減消了不少。李思思臉泛桃紅,笑吟吟地嘆道:“我笑有些人不自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罷啦,你既然這麼想要,我便成全你吧。只怕你拿到了神劍,也沒福消受……”說到最後一句時,櫻脣輕啓,舌尖勾卷,將一個小如米粒的碧綠玉瓶頂了出來,掉落在地上。楚易咦了一聲,又是驚奇又是佩服,想不到她竟鈄無花瓶藏在舌頭底下難怪自己這幾日翻遍了三洞觀也找不着。鹿力大仙似乎也大爲錯愕,撿起玉瓶,狐疑地端詳了片刻,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神色一變,朝殿外望去。
李思思容光煥發,笑道:“妙極,我七哥來啦你若是識相,趕緊將我放了,自斷雙腳,跪地求饒,或許我還能請七哥饒你一條狗命……”“住口”鹿力大仙重重地抽了她一記耳光,獰笑道:“等老仙拿到了玉衡劍,駕御了朱雀神靈,還怕李玄那小子麼?喧人,再羅裡羅嗦,老仙就將你先奸後殺”李思思嘴角溢出一線血絲,眼中卻閃過歡喜之色,呸了一聲,將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冷笑道:“你得罪了我七哥,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救你不得了。區區朱雀神靈算得了什麼?哼,沒等你找到玉衡劍,我七哥已經順藤摸瓜,追到你啦。”聽她話裡有話,楚易心中一動,凝神看地上的血痰,血沫中似乎有個極爲細小的東西。還不等他細辨,陰陽鏡中碧芒波盪,只見鹿力大仙大袖揮舞,將李思思和唐夢杳一齊收捲到無花瓶中,光芒一閃,穩身消匿,再也不見蹤影。過了片刻,殿外又掠進一個李玄,驚愕四顧,正是自己。既知來龍去脈,楚易再不驚疑,收起神鏡,奔到殿角青銅鶴香爐邊,尋找李思思吐在地上的那口血痰。目光電掃,只見青磚地上凝結着一抹紅冰,其中赫然有一個小如芝麻的蟲卵,被楚易運氣融化,登時破裂開來,嗡地飛出一隻青蚨蟲。楚易又驚又喜,忍不住脫口讚道:“好好妹子”原來李思思被封鎖經脈,連舌尖也無力咬破,因此故意激怒鹿力大仙,將自己打出血來。她血中藏了青蚨卵,一經孵化,自然便能變爲成蟲,引着楚易一路追來。青蚨蟲盤旋飛舞,驀地朝殿外衝去。楚易抖摟精神,尾隨其後。此刻情緊急,爭分奪秒,也顧不得和坊外的毛驢打聲招呼了。
外面風雪更猛,夜色正深,黑紅色的雲層無邊無際地籠罩着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