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塵，五塵？”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淺睡狀態曖昧的時間感裡，樓五塵隱約中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推自己的肩膀。
“快起來，再不起來我走咯！喂——起立！”
“！敬禮——呃。”樓五塵猛地站起，卻發現教室裡空蕩蕩的，身邊只有一個瘦削的清麗人影。
“瓊秋……不對。”樓五塵朦朧的視線漸漸聚焦，才注意到眼前之人清爽的短髮和細邊的眼鏡，“莫輕寒？”
“嗯。”莫輕寒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樓五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是在做夢嗎？”
修爲小成之後因着意識上的連續性，樓五塵已經很少做夢了。就算做夢，也會類似清明夢一樣很快判斷出自己在做夢。
就像現在這樣。
“嗯。”莫輕寒再次點了點頭，“是在做夢啦——喏，這個給你。”
“上次提起的小時候的峨眉雪？”樓五塵訝異地接過莫輕寒遞來的藍白色飲料，“這玩意不是早就廠子破產停產了嗎？”
“其實沒過幾年就有民營資本進駐重建了，你不知道而已。”莫輕寒嗤地一聲擰開瓶蓋，“嚐嚐看是記憶裡的味道不？”
“……說實話，我都已經忘了峨眉雪什麼味道了。”樓五塵抿了一口，慢慢體味着荔枝味氣泡在嘴裡綻開的感覺，“不過我覺得碳酸飲料其實都差不多？”
“餵你這人有沒有信仰？難道對你來說只要是碳酸飲料不管誰都行嗎？！可樂難道和雪碧一樣嗎？！百事難道和可口一樣嗎？！易拉罐難道和玻璃瓶一樣嗎？！你這樣也算肥宅？！給我向全國人民謝罪啊！”
“肥宅……動畫啥的不都是你強拉着我看的麼？”樓五塵又擡起瓶身喝了一口，“不過這次沒搞什麼惡作劇呢。”
“這次你不也沒害怕不是。”
“畢竟是做夢嘛。”
“畢竟是是做夢呢。”
兩人並排坐在桌上靜靜喝起了飲料。不一會兒，首先喝完了飲料的樓五塵擰好瓶蓋輕輕一甩，準確地把空瓶丟進了教室後面黑板報上“距離高考XX天”——正下方的垃圾桶裡。
“爲什麼一聲不響就走了？”樓五塵指着黑板報上的數字轉頭看向自己的好友，“就是這天吧？第二天起就沒見你來學校，之後再沒消息了——好歹打個招呼呀。”
“我來打招呼了啊，你睡太死了沒叫起來而已。”
“……”樓五塵一臉黑線，“叫醒我啊！而且說到底你又不是國際班的，爲啥會突然想起出國啊？”
“……因爲，我和你不一樣啊。”
莫輕寒低頭盯着手裡的空瓶發了很久的呆，然後纔有些悵惘地說了起來。
“你以前說過吧，自己因爲小時候的夢而留下的那種使命感，那種對所有知識積極探求、瞭解、掌握的渴望——在一旁的我看來，那種姿態的你非常耀眼。”
“但是我做不到啊。如果說別人用六分努力做到80點，用十二分努力做到100點的話，我就只會、或者說只能用三分努力做到90點。只喜歡提升回報快的努力，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時那種煎熬的緩慢提升無法忍耐下去。”
“小的時候不是有那種情況嗎？因爲本身課程就比較簡單，再加上也許稍微有一點小聰明吧？高分的話很容易就能考到，於是同學之間的攀比就變成了看誰學得少玩得好。你九點睡覺我就八點上牀，你吃飯前做完作業我就課間全搞定，你提前二十分鐘交卷我就提前一小時——不知不覺間就習慣了這種方式，炫耀着自己只花了多少時間在學習上，可那些多出來的時間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用途，就這樣無所事事地消磨過去了。”
“結果到了這裡之後，周圍都是很厲害的人，僅僅三分的努力已經不夠了，但自己卻連努力的方法都沒有學會，雖然你一直給我輔導物理，但理綜也就是從年級一百八十多名升到一百二十名的樣子徘徊着，就再也提不動了。”
“所以在旁邊看着堅定努力的你成績一點點提升的時候，我自己也會不由自主地開心起來，就好像你代替我走到了更遠的地方；可另一方面也會有點惶恐，覺得離你的距離越來越遠——我不像你常年在前五十能穩上清北，又沒搞競賽沒法點招保送，運氣不好發揮失常的話，搞不好就只能去隔壁了……”
“所以！”莫輕寒猛地擡頭，聲音一下子變得振奮起來，“出國的事情，其實我早就在考慮了——這條道路不行的話，也許換一個方向，說不定也能和你走到同樣的層次來——什麼的，我是這樣想的。”
樓五塵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夢中的好友。
如果是高三時候的自己，大概會分享自己瓶頸期的經驗邀請莫輕寒繼續一起努力；如果是工作後穿越前的自己，大概會自嘲學生時代的成績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但現在的自己，該說些什麼呢？
“嘛，其實這也只是一部分原因啦。”莫輕寒隨手把眼鏡撩起架在額頭上，然後遠遠地把空瓶扔向了垃圾桶，“其實是我爸經濟犯罪事發了急着外逃呢。”
“噗！！！！！！！！！！！！！！！！！”樓五塵一口峨眉雪噴了出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又莫名其妙多了一瓶並且自然而然地喝上了，“真的假的？”
“超真的。我是悄悄溜出來的，喝完這瓶水就走。”莫輕寒嘴上這麼說，手裡卻又擰開了一瓶憑空浮現的飲料面色惆悵地喝了起來，“聽說米帝那邊ACG管得很嚴，尤其是盜版和兒童瑟琴……明明是白皮自己長得着急纔看誰都是蘿莉……”
“該擔心這個嗎？！”
“不然呢？”
“……”樓五塵沉默了一小會兒，“喂，這是做夢吧。”
“嗯。”
“我本來不知道的信息夢裡也不會知道吧？所以這只是我的妄想？”
“撒。”莫輕寒攤了攤手，“畢竟是夢嘛。”
“……是夢呢。”
於是兩個人又繼續喝起了飲料，一瓶又接着一瓶，好像會沒有止境地一直延續下去一樣。
“好了，我差不多要走了。”
彷彿會一直持續的場景終於被這句話打破了，但說話的卻並不是莫輕寒。樓五塵跳下桌子，向莫輕寒揮了揮手頭的空瓶子：“謝啦。”
“嗯。”莫輕寒坐在桌上揮了揮手，“你要加油哦——我就只是想說這句話而已。再見啦。”
“……嗯，再見啦。”
這一瞬間，窗外墨池的水忽然暴漲起來，在道別話語的餘音消逝之前，徹底淹沒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