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年大選,八旗人家皆是等着聖上的明旨。好在今年,當今聖上倒是沒有讓衆人等太久,過了二月就下了明旨。各地的旗人家庭又是一番準備不提。
景仁宮內,佈置的依然是舒適怡人。雍正帝正躺在臥榻上歇息,今個他來熹妃處,是想爲四子再指個側福晉。作爲生母,熹妃定然是要知情的。“朕思着,弘曆這幾年,子嗣不是很豐。今年大選再與他送幾個吧!”不見朝堂上的凌厲,反是處處透着放鬆與閒適。熹妃坐在一旁,低着頭剝着杏仁。跟前兒放了張小桌子,桌上擱置了個極其精巧的炭爐,正煮着牛乳。將剝好的杏仁倒入石臼裡搗碎。待牛乳煮得差不多了,就將那杏仁碎末兒擱進了牛乳鍋裡。聞言,手裡的動作略停頓了下,很快又恢復,如滿月飽滿的臉上,露出一抹柔和笑意,“陛下素來考慮周到,哪還需要臣妾操心!”嗓音兒不似那般清脆,略微有些低沉,透着股綿軟安靜。令人聞之,便不由得放鬆下來。
“手藝越發地好了啊!”雍正帝喝了口,熹妃親手送來的牛乳。那牛乳經熹妃細細得過濾,且又用了那杏仁兒去腥,竟是異常得爽滑可口。“今年戶部送來的秀女名單,朕圈了幾個。到時你可以將她們喚來,一一選看。瞧着合適地,就指給弘曆吧!”熹妃低低應道,將太監呈上的秀女名錄收好。又上前輕輕爲他揉捏兩旁的太陽穴,許是累着了,許是熹妃的寢宮自由故令人放鬆的氣息,雍正帝很快便睡着了。雖是入了春,卻也是乍暖還寒,熹妃令身邊的宮女自內室取了條薄被來,細心地爲他蓋好。揮揮手,令一衆人等退了下去,尋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靜靜得凝視着皇帝消瘦清癯的面容,雙目中流露出細密的綿柔愛意。只有這個時候,她纔會覺得,眼前的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男人。
“老太太,奴婢瞧着,四姑娘定是有大造化的!”安媽媽是親眼二房的嫡女,是如何整治院子的僕人,那手段心機老到令她這個活了幾十年的,都爲之佩服。不過,好在四姑娘心地倒是個善良的,只要依着她的規矩做事兒,做好的,賞賜也是豐厚的。久了,二房反而是府裡僕人最想去的地方了。
“這些年苦了這丫頭了!”老太太忍不住唏噓,自二媳婦去了後,兒子就一門心思撲在了公事之上,過着竟是那寺廟的和尚生活。自己先前提了幾次要爲他再娶一房,皆被他拒絕了。好在已有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兒,倒也隨着他了。那蘇氏一個小妾,自然是管不了二房院中諸事,僕人們又貫會是見風使舵的,原本她還想出面整治的,奈何精力不夠,最後孫女兒跳了出來,接手了院中一切事務。初期也是出了些錯,但好在在幾個忠心的僕人扶持下,管得也是像模像樣了。安媽媽眼尖,就見一身穿淺藍暗花紋旗袍的四姑娘穿着花盆底,不緊不慢得走了過來。見了老太,行了一禮。
“老太太,今個十五,孫女兒要去寺裡爲額娘上香,還請老太太恩准孫女出府!”嫺姐兒盈盈笑道,燦若春花的笑靨令一干人皆是覺得眼前一亮。
“哎呦!我的乖孫女!你自個去就行。先前我就說過,你素來是個有分寸的,若是要出府,徑直去就成,不需要再來和說!”老太太對着自己的孫女滿意得不行,知禮守規矩,行事又是個有度的。從不需要令她操心。
“這哪成呢?孫女要出府,總得和您說聲不是?萬一老太太臨時想了孫女兒,又尋不着,豈不是要急了。”嫺姐兒拿着帕子把玩着,說了句俏皮話。將老太太逗的樂得不行。“你這丫頭,還不快去!耽誤了時辰,反而要埋怨我這個做祖母的了。”老太太佯怒瞪了孫女一眼。
“孫女兒告退!”嫺姐兒優雅的行了個禮,方告退了。帶着兩個貼身的丫頭,容媽媽,並老太太派出的家丁,坐了車,向着城外的白雲廟行去。
京城依舊是那般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連成一片兒的商鋪,賓客盈盈。小販的吆喝聲、叫賣聲與買家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坐在車內的嫺姐兒聽着外面傳來的熱鬧聲音,翹起了彎彎紅脣。與她一起的容媽媽見姐兒露出笑容,很是開心。太太去了後,幾個主子面上的笑容就少了很多。“嫺姐兒,再過幾月就要參選秀女了,姐兒可有章程?”
“嬤嬤,你也知道我們二房現下並不是太能離得了我。如若能摞了牌子就好啦!”對着容媽媽,嫺姐兒還是比較放鬆的。日子久了,兄長、阿瑪還有家中僕人,似是皆忘了她只不過是個十三的少女。“姐兒,怎麼能這般想?您瞅瞅,大房現在多得意啊!”圖鈴前兩年嫁了出去。不過一年,她的丈夫便封了世子,雖說降了一等,卻也是宗室家的。大太太得知後,在府裡更加得意起來,對着老太太也開始陽奉陰違了起來。先前因着姐兒當衆逼她換了廚房的管事,打了她的臉後,一直記恨在心。後來,便尋機找姐兒的麻煩。好在那時,姐兒已是管家有了一段日子,吃了許多暗虧後,越發的有了手段,纔沒有吃到大太太的虧。
“嬤嬤,她們一房與我們有何相干。犯不着爲了他們葬送自個的幸福吧!”嫺姐兒安慰着自己的奶嬤嬤,復又想起,年節時,圖鈴與她丈夫上門。見了恢復容貌的珊姐兒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緊,“容媽媽,今日我們回府,你且多多幫我照看着珊姐兒。我總覺得大堂姐~”剩下話又咽了下去。府裡幾個姑娘,唯這大姑娘,嫺姐兒多了絲戒備。原想着,嫁出去就好。孰料,她與丈夫去年又被聖上下了恩旨,留在了京城。這圖鈴端得是好手段。
容媽媽見小主子沉下眼眸,思量着什麼,便未出聲打擾。卻在這時,車子猛地一頓,嫺姐兒一個不穩,眼看就要向前栽倒。容媽媽眼捷手快得接住,扶起她坐好,方轉頭對着車廂外,怒罵道。“你是怎麼駕車的?傷了下小主子,你可擔當得起?”還待開口,被嫺姐兒按住手,扭頭就見自個的主子微微搖了搖頭,便緩了緩心情,開口道;“我知道你駕車素來就是個好的。斷斷不會像今天這般?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主子,容媽媽,有個小姑娘在我們車子前不停得磕頭。好像說什麼,求我們救救她額娘之類的。”那車伕原本被那容媽媽呵斥,有些擔心受罰。復又聞道另一番話,知是小主子授意的,原本聽人說起,四姑娘最是講究規矩,只要不是犯了規矩,基本不會受罰。現下瞧了,果然如此。
“額娘!”嫺姐兒心中一動,隨即掀了簾子,下了車子,就見一髒兮兮的小姑娘不停得磕着頭。蓬髮烏顏,全身上皆是髒兮兮的一片。方纔那小姑娘,跪下時就已三三兩兩停了些人,看着熱鬧。原本聽到車內傳來中年婦人的怒罵聲,衆人還覺得這個小姑娘定是要捱打了。隨之,才一會,那婦人的口氣就變得溫和了。待那車伕回了話後,就見一旗裝的少女鑽出車廂,隨行的小廝忙拿了凳子,以方便小主子下來。待那小姑娘站穩後,衆人方看清她的容貌,不由皆是一驚。這是哪家的小姑娘,怎麼從未聽起過哪個旗人家的小姑娘有這般美貌的。看熱鬧的這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就見那女兒不緊不慢行到小女孩的跟前,慢慢蹲下,拿了自個帕子仔細擦淨了小姑娘的面容,捧着她的臉端詳一番,笑道,“好個可愛的小姑娘!給姐姐說說,你額娘怎麼了?”
那小姑娘呆呆的瞪着眼前漂亮的姐姐,腦海裡一片空白。自她記事以來,額娘就是一直病着的,也無精力照顧她。這般來自年長女子的溫柔,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聽到問話,結結巴巴回了話。
嫺姐兒聽聞後,拉着小姑娘上了車,對着車伕說道,“去醫館!”吐語如珠,字字分明,清脆不乏柔和,亦有幾分嬌憨。容媽媽心知小主子定是觸動了自個的心事,方對那小姑娘如此和善。圍觀的諸人見無熱鬧可瞧,也一一散了。那眼利的自是看出,此女容貌秀美,舉止卻是端莊大方的,親切之中又透着淡淡疏離,自有一番氣度,顯是出自大家,瞧着年歲,估計今年大選說不定也有此女。
自清廷入關後,北京城便分了內外城,內城住得幾乎都是八旗人家,多有勳貴出入。呼朋引伴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也是正常。方纔發生小插曲的地方,旁邊恰好是那內城之中最好的聚賢德酒樓。二樓臨窗的雅間,靠窗坐着身形挺拔的男子,安靜的看着方纔發生的一切。
“四哥?!”對面的男子與他眉眼兒極爲相似,一瞧便知二人定是兄弟無疑。被稱作四哥的男子,年約雙十,五官深刻,修眉細目,狹長的雙眼不時劃過利芒,高挺的鼻樑下,卻是形狀優美的脣,柔化了面容上的冷凝。穿了件青色的袍子,與他那淡漠疏離的氣息極其相配。
“何事?”低沉華麗的嗓音,透着股絲綢一般的質感,自帶一番威儀。
“是否瞧呆了!”那男子雖與他極爲相似,卻完全給人不同的感覺,臉上長年帶着一副詼諧的模樣,與他四哥穩重威嚴完全不一般。
“倒是個心善的!”被稱作四哥的男子,沒有諸多心思花在這上面。二哥前些日子被阿瑪指派了差事,現下氣焰正是高漲。自個這段日子還是避了鋒芒纔好。放下了手裡把玩的杯子,令守在門邊的下人結了賬,起身離開了。緊跟在身後的弟弟不甘嘟囔着誰也聽不懂得話。不過他的好奇心終究是重了些,留了人打聽了下那小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卻說嫺姐兒爲那小姑娘請了大夫,又陪着去小姑娘住的地方,很是簡陋,還有個更小的男童,見了生人來,縮在角落裡不敢出來。那大夫把了脈之後,開了方子,聲言只要好好調理一番就行。嫺姐兒給了大夫些銀子,請他經常過來爲那女人看診。大夫見有銀子可賺自是應了。臨走時,嫺姐兒又給了些碎銀子,叮囑那小女孩好生藏好,不要被人騙了去。方去寺廟爲母親上香祈福。
那小女孩卻是個知恩的,目視着嫺姐兒離開的背影,心下暗暗發誓,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今日這番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