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看到了他永遠不想看到的場景:所有人都垂下了腦袋。
王樹林的心口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烈刺痛,簡直不亞於南宮準用真實而且高明的點穴手法制住自己時的純粹肉體創傷,他驀地低吼了一聲,就像護住孩子的兇猛野獸。
這時陽光恰到好處地黯淡下來,王樹林背對陽光的臉看上去大不一樣。
孫耀南和孟欣都知道王樹林的另一面,他倆雖然很想勸勸他想開些,可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其他人當然清楚孫、孟二人跟王樹林的關係,見這倆人都有這樣的舉動,因此不約而同齊刷刷讓開一大片。
王樹林的頭再次揚起時,說話的聲音清晰了很多,而且居然一點兒也不顫了:"孟欣。"
孟欣滿腹憂思,冷不丁聽他喊自己,驚了一下:"大哥……大哥?"
"蔡雪死了嗎?"
"是……是的。"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長久沉默,誰也不敢開口,哪怕是安慰的話。
"怎麼死的?被人殺的嗎?"
"是……"
"知道兇手是誰麼……"
"不……不知道……"
這次沉默的時間稍微短了一點兒,可很快大家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等目光全都聚集在王樹林的臉上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們看到王樹林在大口大口地接着自己的眼淚和鼻涕,並向外吐着,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口申口今。
"她死得平靜嗎?……還是很慘?"
"這個……"孫耀南長時間琢磨着怎麼形容。他喜歡蔡雪不假,但那是比較短暫的一陣念頭,後來見蔡雪愛上大哥,從此也就斷了念想,再也沒去關注她。實際上,他對蔡雪也並沒有多少感情,人們本來就因爲鋼谷時代金錢至上的理念產生了濃郁的冷漠情緒,加上亂世中生命極其卑賤,吃不飽穿不暖,能活着就不錯了,誰還有心思去爲他人的死哀傷太長時間呢?
可樑隊長最懂得上司的心思,怕孫耀南這麼拖着不大好,便搶先一步說:"屍……屍體已經運到朝堂上了……好像是被……被解禁者用手直接打死的……"
他也不知道王樹林到底聽沒聽清楚,因爲王樹林痛苦之極的口申口今聲比自己的說話聲要大得多,可陡然間連他在內的所有人聽到那口申口今聲漸漸轉化爲怪異的笑聲並逐步放大時,都不禁詫異萬分,與此同時恐懼感也成倍增加。
王樹林笑了一陣,向前邁開了步子,頭也不回地向太和殿方向走去,聲音卻遠遠地向後傳來:"你們收拾一下,要是一會兒我從太和殿出來,這個基地就是你們大家共有的,再也沒有什麼皇帝陛下。要是出來的是樸恆熾,她也肯定受了重傷,那你們就快點跑吧……"
這話說得看似波瀾不驚,水下卻醞釀着即將爆發的海底火山,衆人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驚駭莫名,久久地佇立原地,任憑呼嘯的長風肆虐衣服的邊角。
孟欣本想說:"殺人的不一定是樸恆熾",可還是被孫耀南迅速抓住肩膀,這才及時地嚥下肚子。
王樹林耳畔生風,整個人的顏色也在高速之下漸漸淡了下來,他當然不清楚,此時此刻的他,已經完全可以跟南宮準並駕齊驅了。這股怒火不可抑制地劇烈燃燒,熾寒兩股真氣也交相激盪,在他疾速前行的身後留下一連串鳳凰一樣的華麗尾巴。
這次他沒有等人通報,而且那些衛兵和太監們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只感到眼簾被什麼強行佔據並且一晃,他就已經站在朝堂之上。現場的人比昨天更多,看來幾乎所有中層以上的臣工全都聚集在大殿上了,可安安靜靜,跟昨天大相徑庭。在最高處的寶座上,樸恆熾穩坐中間,一左一右站着於霆和李佳,三個人的臉都朝大門口看過去。
王樹林卻沒看他們,而是第一眼盯住了寶座臺階下的一張裹屍布。裹屍布下面好像是一個長方形的棺材形狀的東西。
雖然他早就聽說過屍體在這裡,而且死的人就是蔡雪,但他仍然不能相信,那天在球場上是跟蔡雪的最後一次見面,最後一次說話,她就像喬靈一樣,飛速地逝去了。對於美好的人或者事物,他寧可記得其美好的一面,絕不想要讓殘忍的恐怖景象摧殘自己的記憶,可自己重視的人如果被殺,無論是安詳還是慘烈,他都覺得異常恐怖,甚至心跳也要停頓了。
但這次不同,他一定要知道兇手是誰,於是上前幾步,剛要揭開裹屍布,卻還是猶豫了一下,他實在是不想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變成死灰色,甚至面目全非……
樸恆熾慢慢地說:"不敢看就別看了。確實是蔡雪。"
王樹林冷冷地擡起頭看她。樸恆熾渾然不覺似的,繼續說:"我跟你那些人說了,他們去看你的時候,應該也告訴你了吧。"
王樹林接上她這句,一字一頓地問:"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樸恆熾彷彿想要說什麼,可嘴脣只輕輕地動了一下,又迴歸沉寂。
於霆忍不住說:"大哥……王爺,皇上……皇上師父不是兇手……"
王樹林卻一揮手打斷他,繼續對樸恆熾說:"你準備好了嗎?"
樸恆熾本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自詡爲當世第一&女性,骨子裡的傲氣之高,令她絕不可能再讓步了,聲音也陰沉起來:"既然你不準備動搖你的觀點,那麼,我當然是準備好了。"
王樹林一聲怒喝,騰地一聲躍在半空,向寶座雙拳衝擊過去。他沒學過任何武術,因此即便真氣流轉相當自如,動作也實在不太美觀。可這時候他已經決心要跟樸恆熾拼個你死我活,動作卻極爲實用,兩拳從高向下砸去,熾寒兩股氣流捲成一團麻花狀,竟然互不抵消,而是相互從空隙中轉射出來。這當然不是他苦心孤詣的發明,更不是一時的興起發揮,可一到戰鬥狀態,居然圓轉如意,端凝俊逸,隱隱然竟有一股百年以上解禁者纔有的神氣,就算跟樸恆熾這樣的大宗師正面相抗,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樸恆熾看到他的花樣攻擊,也有些暗暗詫異。她與其他對王樹林有着複雜情感的女人迥然不同,她的第一理念是絕不容許有任何人威脅她的生命、尊嚴和地位,在這一點上誰如果觸犯,哪怕是父母雙親或者丈夫摯愛,她也絕不留情。這也跟她悲慘多舛的命運帶來的成長環境有關,她並不是沒擁有過火只熱的情感,但這份情感隨時可以變得冷淡。
她五百多年來數以千計的格鬥經驗使得她絕不會託大,即便面對一個聲望、內力等等各方面遠不如自己的對手,也會小心翼翼按部就班地對敵,儘量不露破綻,何況現在要對打的是她認爲未來無可限量的潛力股,便一抖披風拋了出去。這披風在送出手掌的一剎那就急速升溫,就像火焰山從立體變成了平面,直廷廷地貼上王樹林的雙拳氣流。
王樹林沒料她成天穿着大披風原來不只是爲了威風,頓時拳風一定一張,披風被氣流張合產生的寸力呼啦一聲扯出了兩隻巨&大拳頭的形狀,但高溫很快開始消減王樹林的寒氣攻勢。王樹林這才意識到自己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披風只有最外邊緣是燃燒的,封住自己的拳頭後就立即繞上數十圈,樸恆熾已經倒滑在他身後,一張紅掌如若奔雷地抽向他的後頸。
王樹林再轉身已然不及,兩腳踏穩了地面,後背全力一繃,周圍的水汽竟然被高速旋轉由內向外平推,逐漸形成了一張中間最厚的陀螺式冰盾。當然,他的冰盾既非早有預謀,又很難發揮真實的內力儲備水準,也僅僅能將樸恆熾烈焰手掌帶來的巨&大傷害稍作推遲而已,可也就是靠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王樹林狼狽之極地朝前狂奔,踉蹌了十來步直到牆根,才徹底躲過了烈火掌風的中心氣流,邊緣將他的外套下襬直接化爲齏粉,而中心氣流則立即把他身後牆壁熔出一個大洞,餘勢不衰,遠遠旋轉出去就像鋼谷油井的鑽頭。熔洞的邊緣漸漸變紅,隨後連坍塌的輕響也只幾下,大片牆壁都紅燒成了灰燼,呼呼落下,還沒等成功墜地,就被熱風帶遠了。王樹林看到這裡,心有餘悸,雙拳儘量要掙開那巧妙的披風熱鎖。
樸恆熾並未停止攻擊,她也動了真怒,五指張開劃開兩道火蛇,哧哧聲不絕於耳,整個大殿都能感受到這股比外面沙漠絲毫不遜的酷熱,大多數人都趴在桌子底下,生恐跟着遭殃。兩道火蛇變成了火龍,交替旋轉纏繞着咆哮而至。王樹林立即運起寒氣對抗,可雙手一直得不到解放,只能露出兩根手指,便全力以赴地聚集於一點,在身體跟着翩若驚鴻地閃避時對準樸恆熾的飛影探出,電閃星飛,就像***的子彈響聲一樣尖銳可怖。樸恆熾沒想到他學南宮準的點穴指法已經到了這個高度,愈發驚異,但饒是如此,她對武術的理解滲透入靈魂深處,這數百年來數不清的生死格鬥使得她遇到的所有攻擊都包含在當年的經驗中了,很快做了一個連解禁者也難以想象的高難度動作,身體猶如鬼魅地扭曲,妙到顛毫地恰好閃過這兩道指氣,砰砰兩聲,朝堂的另一面牆壁上的巨&大壁畫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