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把故事講完了,抓過水杯,咕嘟咕嘟一飲而盡。三十多年,他從來不敢去口述甚至哪怕是回憶那段黑暗的往事,可這半年多以來,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的那段隱藏在大腦深處的恐怖日記,也被血與火的大末世時代稀釋,這反而給了他勇氣。眼下他也不吐不快,畢竟他需要眼前的這個人。
他對面坐着的瘦老頭貌不驚人,只是輕輕喝了口水,笑容可掬地說:"志強,這的確是一段難以啓齒的經歷,可無論怎麼說,你要是把我當大哥的話,也不該隱瞞了三十多年。要是你早點說的話,我們就算無法改變末世來臨,最起碼也可以對這個突然讓你感到陌生的神秘世界有個比較清醒的認識,說不定就能早作準備,現在也許會做得更好。"
喬志強嘆了口氣,雙手不安地揉搓着:"大哥,我不是不敢信你,可當時我以爲這只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何必說了出來,連累了你?綠園四門在當時是最厲害的****,而且個個身懷絕技,要殺咱們這樣的普通人 易如反掌。況且……那時候我的腦子也亂糟糟的,很多次都懷疑自己得了妄想症了,不確定那天晚上的經歷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要是講給你聽,你哪能信呢?多半會以爲我精神錯亂了。每次遇到王尋,也就是王樹林的養父,我才……我才覺得,是在現實中重新看到了噩夢在朝我招手,並且提醒我,永遠別忘記敬畏……唉,大哥,你也原諒我語無倫次,我實在是……太疲勞了,太痛苦了……三十多年來總覺得心頭懸了一把劍,可一直也沒什麼事,誰想到這大半年來,先是女兒永遠離開了我,我最疼愛的女兒啊!末世一降臨,我就帶着剩下的家人往外跑,還帶着王尋夫婦,誰想到……最後也只剩下我們三個……我對王尋這一家,有時候真覺得恨之入骨,可又覺得離不開他們……我現在,也是了無牽掛了……"
"兄弟,別這麼說,你可別消極對待人生,這可不是你。當年咱們四個,縱橫雲口,市長是咱們的玩伴,公安局是咱家的後院,這都是你曾經說的,你的豪氣都去哪兒了?"
喬志強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但迅速睜開眼:"大哥,你剛纔說,我要是早告訴你,你就能做好準備,現在會做得更好,這個我相信。假如當時我告訴了你,你又真的相信的話,憑大哥你的才智,肯定會有更好的計劃。亂世出梟雄,可大哥你是屬於無論和平年代還是亂世都混得開的人,你看,我早就知道解禁者世界的事情,卻現在只剩下孤家寡人,王尋夫婦倆反倒成了我最親的親人了,甚至我現在很想見到王樹林,其實……我當初要是能撮合他倆,他當了我的女婿,那也廷好,怎麼說他也很喜歡靈靈,總比靈靈就這麼死了強……嗚嗚……"
眼見着他又抽泣起來,粗豪如張飛一般的虎背熊腰看上去蒼老又無力,瘦老人的眼裡也掠過一絲悲哀:"志強,是我做得不到位呀,我一聽說你被鋼谷**囚禁了,我還以爲你犯了什麼大罪呢,要是別人進了去,我可犯不着費這麼大勁兒去撈,別忘了給你劃撥的地方是關押政治犯的,這可是冒着殺頭的風險呀!但誰讓咱倆一起這麼多年了呢?我怎麼着最起碼也不能讓你掉了腦袋了吧!但沒想到,打通層層關係來看望你,你卻一個人住這麼大房子,吃得好喝得好,我才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犯人,哈哈!哥哥我心頭大石也就落了地,總算放心了哈!"
"謝謝……謝謝大哥關心!我真是慚愧……"
"你也別難過了,你不是還有我麼?咱們老哥兒幾個雖然年輕時候紅過臉,但那時候是玩黑社會麼,打兩下也不傷感情,再後來咱們兄弟聯手,也算是雲口的地下市長了。你有句話說得不錯,你大哥我在什麼時候都能混得開,雖說我現在也是解禁者,但現在多少民間解禁者?卻不見得能有我的地位。且不說綠園那邊在拉攏我,就說鋼谷**任命我當雲口市長沒幾天,又把整個省的行政總長頭銜又安在我頭上,兩個地下避難所名正言順地屬於我!二十萬民衆,五萬私人武裝聽我指揮!鵬飛三進宮快要刑滿釋放時正好迎來鋼谷時代,法律冷酷嚴厲,以至於連最小的獄警都敢欺負他,你看現在怎麼樣?他一直跟着我,所以現在穿上了省警衛廳廳長的制服!樂得都合不攏嘴了,現在也不滿嘴髒話了,開始認真學習了,人嘛,只要環境變了,自然就會改變,沒有什麼改變不了的所謂'本質'。你跟鵬飛都是我兄弟,有我一口就有你倆一口,你只要過了你自己這一關,幫我也是幫你自己,你的未來還是會很美好的,我保證!"
"謝謝……謝謝大哥!可我……我現在也沒什麼可關心的人了,我自己吃飽全家不餓,沒什麼長遠的想法……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看這個勢頭,吸血傀儡要把全世界都變成地獄了……"
"噓……這話別亂說,志強,我是公務人員,討論這些話影響士氣,是要問罪的。別破罐子破摔,只要有生命在就有希望。你需要振作,你別以爲你手裡沒有牌了,王樹林就是你最大的牌!你救了他最重視的養父母的命,你是他的恩人,他又很深愛你的女兒,可以說,你說的話他肯定聽!就憑這個,志強,你只要這次配合鋼谷**,等王樹林來了以後全力說服他爲鋼谷效力,嚴九重肯定會更加重用我的!你現在也就是六十出頭,不算老啊!再找年輕漂亮的女人當老婆,照樣能再給你生一大堆孩子!而且……"
"大哥,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你,但……我想靜一下,我的腦子很亂……王樹林……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聽說他活下來並且一舉成名的消息的時候,我腦子裡他的形象就變了,變成了當年的餘傲,那種久違了的恐懼感再次……"喬志強撥浪鼓一般甩着大腦袋,"大哥,你的話我會考慮的,我……我現在只想安靜幾天,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恢復狀態吧……"
大王旭的臉色漸漸變得僵硬,雖然依舊在微笑:"兄弟,你不是歌星也不是運動員,說狀態好像不大貼切。也罷,我作爲你的大哥,應當仁至義盡,以後怎麼做,就要看你的了。我費了很大勁兒才能見得到你,我希望咱倆這次見面能有意義,說不定能載入歷史。兄弟,我雖然七十多歲了,但現在我變成了解禁者,又獲得了最少一百多年的'充值',也許會更長,人生纔剛剛開始。自家兄弟不需隱瞞:我是個幹大事的人,我需要有一羣左膀右臂,歷史上的成功者無論多麼閃耀,往往總有一段鳥盡gong藏兔死狗烹的不光彩記錄,而我不希望這樣,我更想帶着一批功臣飛黃騰達,大家共享榮華富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把我的這種想法看成一種難得的高尚,那麼,你距離想通的時候應該就不會遠了。好好活着,兄弟,我走了。"
等出了門進了轎車,呂鵬飛點頭哈腰地靠上來:"大哥,疤子怎麼說?"
"我雖然知道他本性頑固,可沒想到他變成了不識擡舉的東西了。"大王旭恢復了冷漠的表情,之所以說恢復,是因爲他顯現出冷漠時很自然,彷彿這就是他本來唯一該有的表情,"鋼谷**礙於王樹林的面子,不敢對他玩硬的,可他以爲他是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呢,還來了脾氣,怎麼勸也勸不動。嚴總司令本來很期待我說通他,這次恐怕會很失望……這個狗東西,我本來還指望再往前一步,混進高層……"
呂鵬飛嘿嘿笑着說:"大哥,你能當省長,已經光宗耀祖了,何必……"
大王旭此時很嚴肅,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冷電般的目光凌厲無匹地掃了他一眼,呂鵬飛嚇了一大跳,忙立正站好。
"這不是和平年代的省長,這跟舊政權爲了拖延新政權成功而任命大量土匪來搞破壞有什麼區別?鵬飛,你也是維護一方治安的大員了,能不能穩重點?我們現在上到了什麼層次?你要是再還是這種地痞流亡民的習氣,那就很難進步了。人生,尤其是末世裡的人生,不進則退。你要是隻滿足於現狀,那你就離完蛋不遠了。兄弟,我提拔你是因爲我認爲忠心第一能力第二,但你真該好好鍛鍊你的能力了。"
"是、是是……"
"對了,綠園獸王庫捷已經同意秘密召見我了,這是個大好機會。鵬飛,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副純潔得跟花仙子一樣迷茫的眼神?你的智商真的讓我沒辦法事無鉅細地分析給你聽我爲什麼要兩邊聯繫了,這會很耽誤時間。我畢竟是馭獸一脈的解禁者,不拜訪庫捷也說不過去,鋼谷這邊謀地位,綠園這邊學本事,互不影響,雙方目前不還是沒撕破臉的盟友麼?就算知道了也都要拉攏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上次讓你準備的禮物怎麼樣了?庫捷是大人物,你可得精心準備。行了,鋼谷**要我把所有已經到場而且向着鋼谷的民間解禁者領袖召集起來開會,你馬上替我去安排一下……"
車子漸漸走遠,但他們的每句話都被鋼谷電訊系統清晰地傳到了郝明亮耳畔。郝明亮不知道這樣浪費水手文明飛船提供的巨*大電力不去救援百姓而是加強監控到底有什麼意義,鋼谷的衰亡難道不正是因爲污染和監控兩大原罪?這只是他心裡深處的念頭,絕不敢說出口,他自己過去也是非常喜歡監控的,甚至覺得這是一門藝術,但末世的來臨徹底推翻了他以往"鋼谷絕對正確"的理念。再說,從實際意義上講,監聽大王旭這混蛋也沒什麼用,就算聽到這些忤逆之言又如何?還能把他殺了?這些人總要利用下去,那就難免出現互相利用的局面。
想到這裡,腦子裡又浮現出王樹林的影子,有些心慌意亂,看了一眼餐盤裡的蝦、貝類和海蜇頭,頓時覺得一陣噁心,一股奇怪的念頭冒上來:"水手文明的外星人,說不定跟這頓午飯是親戚,而且都是生的……"他趕緊跑到洗手間,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