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清風在客棧中歇腳,這是一個熱鬧的小鎮,因爲毗鄰鑄劍城,冰蠶城,獨特的位置,魚龍混雜。耳邊響起說書先生的聲音:
“各位客觀,今天要說的是十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江湖浩劫,那時候人們談起血雨城絕對是聞風喪膽,且不說血雨城城主鳳歌是怎樣的氣宇軒昂,驚世風華,單是他那把無情劍就讓江湖中人豔羨不已。奈何饒是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也難逃美人關。”
誰會想到那場浩劫的前夕是一派熱鬧喜慶的場景,
“筵開吉席醉瓊漿,華國樓頭鸞鳳翔,印證同心臨綺閣,影傳笑吻粲蘭房;
吹簫恰喜追蕭史,舉案堪欣媲孟光,詩詠關雎今夕祝,三生石上契情長。”
喜堂之上,坐着鳳歌的哥哥鳳天一身紫衣,容貌與鳳歌有幾分相似卻多了幾分英氣。那一天的鳳歌像個尋常的新郎一樣,滿臉的喜悅,有些激動和惶然,眼睛越過賓客不時地看向堂外。紅衣雲袖,如墨的長髮被一條紅絲帶綁着,像喜娘說的“這怕是天底下最俊美的新郎了。”可是喜悅的氣氛被時間一點點耗盡,喜堂的場景有些詭異,鳳歌緊握的手的關節有些泛白,問道:
“新娘呢。”
語氣異常平靜,卻讓人莫名慌張。這時,喜婆慌慌張張地跑到堂前,
“新,新娘子不見了!”
一時間,賓客譁然,鳳歌冷冷地掃視一週,瞬間周圍靜得彷彿空氣都要結冰。此時,大廳之上的場景有些詭異,滿座賓客相對無言,穿着喜服的新郎冷着一張臉。
“你來了,沒有離開就好。”
鳳歌輕聲嘆息。高傲如他,面對這樣難堪的境地,說出這句話,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勾起嘴角,直直地看着前面緩緩走來的嬌小人影。
“對不起。”沐妍看着鳳歌的臉有着刻骨的寒意,隨手摘下頭上的鳳冠,一頭青絲如瀑布傾瀉在腰間,斂下的眉眼勾人心絃,妖嬈魅惑至及。
鳳歌看着沐妍,沐妍也不躲避,略帶笑着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個小丑,那麼殘忍地對他說:“可是,該怎麼辦呢?”,她的眉頭微微一挑,
“我沒有辦法嫁給你,該怎麼辦呢?”
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久到賓客們準備離席。卻聽見,鳳歌說:
“還沒拜堂,誰都別想走!”聲音有些隱忍。
“對,誰都不能走。”聲音來自百里之外。
滿座惶然,是上官決的聲音,聲音冰冷卻毋庸置疑,只是頃刻間整個血雨城已被團團圍住。沐妍向門外望去,眼裡卻有着罕見的溫柔,這世上如果有一人,能讓她爲之生,爲之死,傾其所有,那一定會是上官決。
“他來了。”沐妍的神態溫柔如水,像是遇到久違的情郎。
是的,他來了,一襲青衫,像是溫文爾雅的多情公子,從廳外款款走來。鳳歌握緊手中的劍,箭已在弦上,只要一發出,他就會擰斷上官決的脖子。上官決擁住沐妍微微笑道:
“你很憤怒,因爲你如珠如寶的姑娘從頭到腳都是我的女人。”
“你該死。”鳳歌說得咬牙切齒,可是他知道他輸了,無可奈何,痛徹心扉。
“我早說過,要你提防這個妖女!你偏不聽!”
鳳天朝他大吼,鳳歌苦笑,沒錯,或許他只是不願意懷疑她,自欺欺人地躲在自己編制的夢裡,夢裡有個姑娘在他危難之際冒死相救,夢裡她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對他說永不相離,她的手那麼柔軟,夢裡他撫琴,笑意盎然地看着她翩躚起舞。他不願意從夢中醒來,他想相信他們桃花林的那次相遇真的只是一場美麗的偶然。
可是他看到了她看上官決的眼神,再也無力去騙自己,他知道這真的是一場夢。既然是夢,終究是會有醒的一天,鳳歌看向手中的劍,與劍相伴多年卻在此刻纔讀懂了它,自是無情最是多情。
他看着上官決嗜血的冷笑,看着沐妍癡情的眼神,好像讀懂了這一切,或者說他想記住那個人的臉。原來當恨達到極致,會連呼吸都絕對困難。誰都會背叛誰都會仇恨,唯有他的無情劍依然在,而他也在,至少此刻是這樣。
“你總該是輸了,可我卻想把你流到最後。”上官決看着鳳歌的眼睛平靜地說,“我要讓你眼睜睜地看着親人朋友一個個地死去,你不該那麼容易的死去的。”因爲你從未嘗試過,噬心剜骨,萬箭穿心,你絕望掙扎,孤立無援,讓冷漠無情把你吞噬。上官決緩緩閉上眼睛,輕嘆着:“不該只有我一個痛苦的,這不公平。”對,看見你絕望痛苦,悲憤交加,像過去的我一樣,或許我會好受些吧。
是的,如他所說,鳳歌輸了,愛情和血雨城。那天鳳歌的無情劍掉落山崖,連同他的驕傲,沐妍的眼中終是露出了一絲憐憫,這卻灼傷了他的驕傲。那天上官決帶着一地的血走出斷腸崖,血浸透了他的一身青衣,滑落地面,他彷彿不會痛,略帶笑意,卻眼神冰冷地撇了一眼火海里的鳳家莊。多情劍客無情劍,輸贏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如同命運,那麼殘酷的美麗。
刀光劍影,生存原來那麼不易,爲了活着誰還記得曾經的對酒當歌,快意江湖。哪怕是面對曾經出死入生的兄弟,也要拿起武器死拼到底,因爲從兵器與身體一起落地的那一刻起,輸贏與生死已成結局,容不得片刻的喘息與猶豫。
那天正午陽光灼熱刺眼,馬蹄揚起漫天塵土。那天夜的雨傾盆而下,曾經血雨城的繁華像是一場夢,越是繁華越寂寞,雨沖刷了滿地的鮮血,汩汩融入忘川河水。這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後,太陽依然冉冉升起,血雨城卻變成了一副褪色的畫卷只剩下黒與白。
“鳳歌終是死了嗎?”有人惋惜的問。說書先生的笑容意味深長,隨即搖了搖頭,“許是死了吧。”酌了一口茶說道:“誰知道呢,藏月城的人在斷腸崖下尋了整整三年,卻終是尋不見屍骨。從那麼高的崖下落下去,總該是死了吧?”斷腸崖下斷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