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師兄清風和我一樣是個孤兒,至少從上天山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
那一年的天山還是個春天,那一年的桃花開的灼灼,我還是個扎着兩個辮子,繫着藍色緞帶的孩童。第一次相遇也是那個桃花林,花落紛紛,整個世界像是在着下這粉紅色的花瓣雨。我正挎着花藍,撿拾着飄落在地的花瓣。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喂!”我對兇巴巴地他說,“我可是這裡的山大王,見了我,那就得行禮!”哪知道,眼前這個年紀和我一般的小男孩根本不買賬,瞪了我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就從我面前走了過去。
任性如我,哪裡容得了有人這樣無視我的存在。於是,作爲一名英明神武的山大王,我果斷出腳把他踢翻在地。我得意忘形地站在一邊笑,等着他跪地求饒。然而,他擡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抿着小嘴,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很吃驚,因爲他的眼神裡有着小孩子不該有的憂傷,讓人心疼。他拍了拍髒兮兮的小手,倔強地想要爬起來,卻不知怎的又重重地摔倒在地。那時的我慌了神,卻嘴硬:
“哼,知道本大王的厲害了不?不過是用了一成功力,你看你就爬不起來了。”
我想上前去扶他,“啪!”他猛地拍掉我拽着他衣襟的小手,像個受傷的小獸充滿戒備地衝我吼道:“走開!”。下手真狠,我揉着被拍紅的小手,眼圈裡帶着霧氣,一臉委屈地望着他。他似是有些愧疚,有些蒼白的嘴脣動了動,想要道歉,卻還是彆扭得很,白嫩的小手從口袋裡掏出一串糖葫蘆,遞給我:“給!”
我眼睛一亮,拿過糖葫蘆就吃了起來,之前的委屈一掃而空。他站了起來,像個小大人一樣,一雙小手背在身後,邁着小短腿往前走。我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挎着花籃,蹦蹦跳跳地跟了過去。小男孩一本正經的樣子,奶聲奶氣地說:
“你吃東西的樣子真像只豬,我以後叫你豬豬好了。”
我那時手裡拿着竹籤,吃得雙腮鼓圓,含糊地嚷嚷着:
“去你的豬豬,爺我可是山大王!”
於是,天山上桃花林裡的山大王變成了只愛吃的小豬。
然而,我從未告訴他那一年,我失去了八歲前的記憶,而他是我八歲後的第一段記憶。
天色漸漸暗了,一滴雨落在清風的臉上,像是誰的淚,風帶着他的發揚起,在客棧的屋檐上。修長的手指拂過臉頰,雨滴化作指尖上微涼的水漬。清風平靜地說:
“是要下雨了麼?會不會像那夜的雨一樣令人絕望?”
蕭山冷笑,說道:
“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絕望,而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清風看了他一眼,淡然說道:
“你錯了。”
“錯了?”
“錯了,從一開始。”夏日的雨這樣無常,方纔還是點點的雨滴,旋即成了傾盆大雨。
蕭山盯着他的臉,忽又笑了笑,說道:
“我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人、、、、、、、、、、、、、、”他的槍忽然指向了我,我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滿滿的殺意。他淡淡地說道:
“所以我們來的人也不只一個。”
話音剛落,夜幕中的雨裡,一個修長的人影,帶着黑色的玄鐵面具,卻掩蓋不住滿眼的冷意,黑色的長袍襯出白皙的膚色。他就這樣隨隨便便地倚在門邊,彷彿完全沒有絲毫戒備。但無論誰都看得出,要擊倒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豆大的雨珠打在臉上,打溼了衣襟,並不痛,卻並不讓人舒服。我握緊手中的水月劍,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止博弈,哪怕是在這微涼的夜雨。因爲此時絲毫的猶豫,我和師兄就可能看不見明天的日出。
蕭山衝着黑衣男子大聲說道:
“焰,你先替我解決了這個丫頭,他由我來對付。”清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非常可笑的人,這觸怒了蕭山,手中的槍向清風衝了過去。
焰似乎是沒聽到,慵懶地倚在門邊,不爲所動。冷冷地說道:
“你總該知道的,我殺人總是要看心情的,這雨下得叫人心煩。我可不想出去淋雨,弄髒我的衣襟。”
蕭山的槍抵着清風的劍,擦出藍色的火花。“你!”蕭山怒視着焰,卻又無可奈何。我腳尖略微點地,凌空飛上屋檐,執起手中的長劍。師兄卻出乎意料地對我說:
“你下去!他由我來對付。”語氣毋庸置疑。
“師兄。”
清風又軟了口氣,“你去盯着那個穿黑衣的,免得他偷襲。”
我覺得有理,這種緊要關頭,絕不能讓師兄分心。
我突然對這個渾身有着冰冷氣質的黑衣劍客來了好奇,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神情沒有變化,依舊冷冷的,對周圍的事物漠不關心。
我看着他手中的劍竟覺得很眼熟,他面無表情的說:
“這只是一把不知名的劍,山溝裡撿的。”屋檐上,蕭山的臉上添了一道傷口,眼裡有着他不願承認的恐懼。
“我不該讓你死得太難看的,所以你總該知道你錯了,該絕望的人是你。”
師兄似乎有些難過,好像受傷的是他一樣。他早就能夠讓他一劍斃命,可是他沒有,他想讓蕭山一點點感受死亡的恐懼與絕望。
那天清風的漫天星雨劍使得很漂亮,完美得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劍氣像零零星星的雨點飄落到蕭山的身上,落下的傷口卻深可見骨。
“焰!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同伴死去?!”蕭山近乎絕望地說,而前一秒他還是傲視一切的高高在上的香堂主。
焰只擡頭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
“同伴?對我來說這世上,只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
清風的桃花眼裡帶着笑意,似是很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
“人在江湖,哪能這般愚昧呢?”蕭山的槍揮得很高,下腹露出了空門。清風連想都沒有去想,劍風已刺穿了他的肚子。
蕭山的人在劍上一跳,就像吊鉤上的魚。
他的身子跌下時,鮮血才流出,恰巧落在他的身上。雨停得很快,人死得也很快,在他還沒有認真地想死這件事的時候。
我站在他身側,看着倚在門邊的人,道:
“你叫焰?那你姓什麼?人總會有姓的。”
他偏過頭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隔着面具的那雙眼睛真是好看,若是笑起來,怕是要顛倒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