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牆蹲在牆根裡,大背銬,勒得我兩膀子發麻,滿頭冷汗,手腫得都快動不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後桄榔一響,我一扭頭。
門開了,進來一穿虎皮挺精神的老頭,眯縫眼,黑胖結實,眉眼有幾分熟悉。
不動聲色地喊了一聲:給他打開。
吳隊。旁邊有人爲難了。
老頭眉一揚,口氣不容置疑:我說打開。
給我鬆了銬子,半天都沒放下來。吳隊上來幫忙,給我一點一點扭下來,搓着胳膊活着血。我驚跳了一下,嚇得。怎麼來了這麼一活菩薩,跟前面那些凶神惡煞全然不同。
別怕,我是三子他二伯。吳隊皺着眉,幫我一活動,手法純熟老練,一看就是老江湖。
奧,我恍然大悟,心裡這個激動啊,就跟紅一方面軍終於在懋功跟紅四方面軍會上了師一樣,哆裡哆嗦地伸出了手,手掌還窩着,伸不太直:哎呀,可找到你們了!
吳隊跟我握了握,挺感慨:恩,還行,看來精神上還沒被催垮,這肉體上嘛。。。。。。繞着我轉了個圈:電你了?
嘿,10萬伏吧,說是沒亮出終極法寶呢,算便宜我了。我笑。
吳隊有點意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咧嘴一笑:恩,你這小子有點意思。他甚至還摸了根菸遞給我,親自給我點上。
我抽了一口,舒坦,就是嘴裡殺得疼,眼睛腫得有點睜不開。
小子,你膽不小啊。吳隊抽着煙,輕描淡寫地說:暴力襲警,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嗎?
我低頭不說話,抽得快了點,一口氣沒搗順,嗆着了。
吳隊嘆了口氣,上來幫我拍了拍。
吳隊,這事都怪我手快,衝動,跟那倆沒關係。人是我拍的,主意也都是我一人出的。我知道我打了人民警察,要關關我一人就得。您跟上面說說,把丁子和小快板放了吧。
你還顧得上別人?吳隊眼一瞪:告你,就你這事最棘手。你捅多大簍子啊,你自己到底有沒有數啊?你把人片警腦袋打開花了,這所裡其他兄弟能跟你有完嗎?你說你爲什麼呀你?手這麼狠。
。。。。。。他推了我媽。我媽有心臟病。我把頭偏到一邊,眯着眼恨道:我這是手上沒刀。。。。。。
吳隊看了看我袖子上別的黑箍,明白了,沉默,悶頭抽菸。
吳隊,我也不想讓您爲難。。。。。。
這種屁話你最好少得得,吳隊鎖着眉淡淡道:你放心,我雖然能力有限,不過起碼可以保證先把你關這,不會悄莫登給送到小號去。這個分局的頭跟我是老戰友,剩下的咱們再想辦法。你啊,運氣好,嚴打剛過,送走了一批,不然十幾個人一屋,不傷在白手裡也要傷在黑手裡。你這身子骨還能活動嗎?
皮肉傷,死不了。
小子,別託大。這裡面的門道我比你清楚。。。。。。吳隊想了想,叫來一個虎皮,遞了煙,軟硬兼施地叮囑了幾句。然後掉轉頭往我兜裡塞了點東西,跟我說:我去打聽打聽,跟三子也通個氣。明再來看你。其他的,你別多想。
我聽三子說過,他這二伯好象是刑警隊的,看來三子這小道消息中轉站整體運作的還真有時效性。上午的事,這晚上不到2點都派了援兵來了。我心裡不是不感動的。大夜裡,人家也有家有口的還這麼大歲數了。穿過院,給帶到一排屋前,一腳被踢進一個小房間裡。我知道在這很多人都想上來花我呢,這一腳就算客氣的了。
黑燈瞎火的,過了好半天眼睛才適應了黑暗。
有個人已經在裡面了。靠坐在地面上,閉着眼也不看我。
我四下裡沿着牆摸了一遍。最後也靠坐在另外一面牆的地面上。
我把今天的事在心裡過了過,細枝末節一樣也不落。完了覺得再來一遍,也不後悔,就安心了。只是有點擔心馬叔和李嬸他們。丁子和小快板,聽吳隊那口氣,不是大事,估計關一宿也就放出去了。倒是這歲數大的人,房子給人扒了,就算有什麼補償措施,這一時半會的讓他們上哪蹲啊?萬一馬叔再象早上一樣想不開,做點傻事。。。。。。
嘆了口氣。
磚拍下去的時候,我的確一點都沒猶豫。血濺當場,也讓我激紅了眼。即使後來被幾個人按住了,一通暴打,但心裡還是挺痛快的。好象數日的鬱結和剎那的憤怒都隨着磚屑飛散出來。我喊過一聲,是被電棒猛襲的時候。當時老猴已經在屋裡瘋了。我們家的門是我爸的手藝,木頭外面結結實實包焊了層白鐵皮,鎖上了就別想踹得開。我就沒敢再喊,只咬緊了嘴,悶哼。到了最後,已經絕對被制服住了,再無還手之力。拳腳加身,痛感無所不在,但腦子裡倒非常清醒,而且是越來越清醒。
我想起有一個人和我廝打過,那程度和現在比起來實在太小兒科。他高高舉起的椅子臨時轉向,砸在我身上。現在想起來,大概是爲了避開我的頭。他的拳頭也很猛,但好象一拳也沒砸中過我的要害。在那種情況下,談不上什麼理智。有的大約只是直感。
就象我那塊磚始終也沒能拍到他頭上。我還一直認爲是自己不敢。今天就證明給自己看了。。。。。。原來不是不敢。。。。。。只是手軟而已。
把我們三人拽上警車的時候,老猴從衚衕口遠遠地急奔而來。我才明白,他這多半是掀了瓦出來翻過後牆再繞跑了一大圈,才趕到前面的。頭破了,流着血,衣服上還掛着玻璃渣。
看住我媽的盒看住我爸的本!
我衝到鐵柵欄旁把臉貼上去衝他大喊:你得聽我一次,千萬別打架,今是我媽下葬的日子。你記着!你得答應我!
救護車和剷車從他身後往這趕,警車就該向前了,一環套着一環。衚衕啊,打小住起的老街老房子啊。李嬸和馬叔的哭聲傳來的時候,我心裡被揪起來的難過。
一個震動,車開起來了,轉燈閃着藍光,發出刺耳的尖鳴。老猴攆在後面發足狂跑。我不顧幾雙手的拉拽一直扒在車門邊看着他,喊:我媽的盒,我爸的本!我媽的盒,我爸的本!
直到重新被推翻在地,電棒拳腳招呼上來,最後把銬子換成了一路的蘇秦背劍式纔算老實了。
手無意識摸進兜裡,掏出來,是幾塊巧克力,還有半盒煙,煙裡有火柴。吳隊想得還真周到。
對面的人眼睛咻的一聲就睜開了,閃着光:你有煙?手上就躍躍欲試地要來搶。
我握住了,看着他:你要不搶,我就跟你分着抽,你要是搶,我打這小氣窗裡扔出去,大家誰也別想得着。
他想了想,打量了打量我,大概覺得我雖然被打成這種豬頭樣,但還算是個象人的豬頭,就點了點頭。
我把煙二一添作五,分了,遞給他,連巧克力也平分了。推到他面前。
他有點意外。我明白,其實我大可以不用上來就都分了。我爲什麼這麼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剛進來,還沒太覺得這些東西很寶貴吧。
他多看了我幾眼,二話不說地先拿煙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發出一聲享受的嘆息。然後把剩下的東西都揣進襪子裡。
我拿火柴在牆上擦着火,先給他敬上,才護着給自己點了,甩掉火柴梗,坐下來。他很專注地抽着,一口都不浪費。
我藉着頂上小氣窗透下來的微光看了他幾眼。這人留着部亂蓬蓬的大鬍子,象是掛着花臉的扎髯,沒那麼長,但是那個意思。看不出身材來,不過腰寬腿長,應該是個大個。除此之外,象是感到我的注視,眼神一掃,恩,幸好,平淡無奇。我倒真怕他是個犯了什麼狠事的,那這接下來跟他關一個屋,就得隨時提防小心了。
才進來的?一根菸抽完,他開腔問。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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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什麼事啊?
擾亂治安,防礙公務。。。。。。
奧,那沒事,不找人半個月也就能出去了。
。。。。。。還有暴力襲警。
恩?他怔了一下:那你就麻煩點了。
我心想這還用你說,問他: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沒帶身份證,走大街上給攔下來了。
你外地的?那暫住證有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三無。
那不該把你收容嗎?我有點奇怪,我們這片收容所好象和拘留所是分開的呀。
收容所人滿爲患,放不下了,就先把我關這了。
我放下心來,笑:嘿嘿。嘿嘿。
他也笑了:嘿嘿。嘿嘿。你吃了定心丸了吧?我不是殺人越貨暫時收押的,咱們這幾天可以和平共處。
我謙虛地說: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老猴第二天就來看過我,頭上包着紗布。見了面第一句話就跟我說:放心吧,你託我的事全辦好了。
誒。我點點頭,知道他肯定會辦好的。也就不再細問了。
他挺怒,氣得說不出話來,手足發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來:你怎麼回事啊你?!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放心,我。。。。。。我找人想辦法。
別找道上的。沒用。
我把吳隊告我的告訴他,估計刑事拘留是免不了的了,這就算輕的,關鍵是被我砸破腦袋那小子現在躺在醫院裡急救昏迷不醒,我這到底能定成什麼性質,得取決於最後的醫生證明。按吳隊的話說:只要人醒過來,沒事,那就什麼都好辦。
我當時聽了就挺沮喪:那我不白砸了。
奧,那你還想怎麼樣啊?吳隊拍着桌子跟我吼:你真想拍死人啊?你能證明他跟你媽這事有直接關係嗎?你有證據嗎?
我就不說話了。
吳隊看我梗着脖子,聲音又軟了:你怎麼不尋求法律途徑呢?你怎麼能藐視法律呢你?
您也說了沒證據,可這世上的事要都能由證據來說話,都能通過法律來辦,那見天的身上掛兩紙被子上訪的人怎麼越來越多啊。吳隊,這裡面的門道您比我清楚。我拿他的話說。
吳隊嘆了口氣,最後說:可你私了,你也得有這個實力啊。
是啊,他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就跟老猴開玩笑。
猴啊,你不進來過兩次嗎?反正從小我就喜歡跟你這瞎攀比。你幹個什麼,我就也要幹個什麼。就這一樣,我從來沒超越過你。這不,你也得允咱哥們跟你較次勁那。
老猴勃然大怒,揪住我的衣領橫起拳頭就想揍我。
哎,幹什麼呢?!!!看守的一個虎皮在門外看見了,指着我們喊了一聲。
老猴看着我的包子臉,沒打下來,幫我把衣領整了整,下襬拉了拉,扭頭回了聲:我看看我弟的傷。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我是說後來。
還行,吳隊關照過了,反正這殺威棒是給免了。
我有個朋友,不算有神通,但人面還可以。。。。。。老猴說不下去了,把東西留下,點點頭,就走了。
回到黑屋裡,我和燉豬照例共分了。
他照例會把吃的抽的塞襪子裡,只不過後來因爲我這老有人送東西,他就慢慢地塞的少吃的多了。
來看我的人斷斷續續的總有,吳隊就不用說了。三子,老猴,丁子,小快板,李嬸,馬叔。。。。。。甚至是張頭。
大家帶的消息有好有壞,譬如馬叔他們現在暫時借住在一個招待所的地下室裡,條件挺差,提起來就抹眼淚,忙着聯絡同樣的拆遷戶上訪。張頭則埋怨我,怎麼他出去療了幾個月養,回來就全亂了套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但只要是一提到關於我這的消息,就都長嘆無語了。
老猴他們說着寬話,什麼正在積極活動,找人等等。我也知道,希望不大。看來唯一要等的就是躺醫院那小子的情況。可我打心眼裡真是很矛盾。我既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活。
燉豬跟我說:你也不用嘆氣,你這待遇就算相當不錯的了。還發什麼愁啊。
我不理他。他要求跟我不一樣。
燉豬說:希望這東西,可以象水,也可以象火。端看你心裡怎麼想了。
他這人有時候挺神叨的,我都習慣了,懶洋洋地問:你又想說什麼呀?
你讓它象水,想起來的時候就是把人浸泡在裡面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你讓它象火,那就只會燒,把整個人都燒沒了,燒完了,你就連最後這點希望都沒法支撐了,你就絕望了。一樣東西不同的用法,出來的就是不同的效果,知道嗎?
我想了想,問他:燉豬,我總覺得,你肯定不是頭回進來,你挺有經驗的。你老實說,你是幾進宮?你是不是蹲過苦窯?你每次拿到東西不先吃掉,總是先留點下來,備着,抗不住煙倒能抗得住餓,我打頭天看到你,我就覺得你不是光三無這麼簡單。。。。。。
喝,你眼神還挺毒的啊。他笑了:我告你,我有預感,你就快出去了。
你甭叉開話題。。。。。。恩?你說什麼?你這預感準不準啊?
天生的強生的,能不準嗎?
燉豬拍了拍我:王炮啊,我看咱倆也挺有緣。來來來,我不藏私,有門手藝,你學了,一準能好好排遣排遣。
啊?我一聽就來勁了:什麼手藝?撬鎖還是開保險櫃?內功還是外家子?
呵呵。都不是。燉豬搖了搖頭,掏出一個塑料飯盆來拍了拍:是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