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的武功有仙氣,即使兩人做生死惡鬥,仍舊姿勢極爲優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蘇籍遊刃有餘,而趙子行很見吃力。即
使兩人功力相若,蘇籍亦明顯勝過趙子行。這
是在武學境界上的差距。境
界是個很奇妙的詞彙,難以具體量化,甚至是不穩定的,但在臨場發揮時,境界高的人,勝算一定比境界低的人大。若
是相差太多,甚至局勢會一面倒。
趙子行雖然不是蘇籍壓制得一面倒,但也在蘇籍一套清風十三掌使完後,變得左支右絀。
白十三道:“武功練了就是自己的,難道清微的祖師,天生就只會清微教的武功嗎?”
她不希望趙子行直接脆敗,暗示其使用判官傳授的武學。
蘇籍道:“子行,她說的不錯。”
趙子行搖了搖頭。
他落在下風,可不敢和蘇籍一樣吐氣開聲,否則一旦泄露內息,再也沒有扭轉局面的機會。
蘇籍淡然一笑,掌勢一變,愈發變幻莫測,這是清微的“朝雲暮雨”二十七式,有云水之變,難以揣測。
趙子行整個人都被蘇籍的掌勢籠罩,如困煙雨,不辨東西,不知去路,正如他此時人生。蘇
籍使出這套武功後,老神自在,若穩坐釣魚臺。白
十三看得神色急促,注意力半點都沒放在另一邊和花七惡鬥的怪物身上,全然關注着蘇籍和趙子行。。
趙子行身上還有陰曹地府的重要事物,她絕不願意對方倒在蘇籍手裡。只
是趙子行險象環生,如果沒有外力相助,即使使出陰曹地府的邪門武功,亦難以扭轉敗局。白
十三心思電轉,不斷思考辦法。
轟!山
坡氣機流轉,本來還有朝陽,又被烏雲籠罩,山雨欲來,大風吹起。
一道凜然莫測的劍光冉冉升起,對象卻不是蘇籍。出
劍的是白五,他一劍往怪物劈去。怪
物捱了一劍,身上居然有鐵花四濺,但本身無礙,只是疼得齜牙咧嘴,怒吼道:“小子,你找死。”白
五對白十三道:“把這東西先處理了。”白
十三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一旦解決了怪物,她們便可再調轉矛頭,對付花七。若
能迅速拿下花七,蘇籍自然獨木難支了,這也等於間接幫到趙子行。白
十三一想明白,再無遲疑,開口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無
數陰兵鬼卒再度冒出來,各自放出一道氣,鋪天蓋地,居然再度將怪物網住。
怪物慾要掙脫,可是白五劍光再度出現,如天河倒卷,硬生生將怪物壓制住。
他那神劍詭異莫名,似乎有無盡潛力,怪物都忌憚不已。那
羅網越收越緊,眼看怪物就要成甕中之鱉。忽
然間刀光一閃,將羅網破開縫隙。白
十三大怒道:“花七,你幹什麼?”
花七大笑道:“你們收拾掉它,下一個目標肯定是我,你以爲我會給你們這個機會。”
怪物沒了羅網掣肘,終於能反擊白五的劍光,它抽空冷笑道:“言出法隨,好得很,可惜你這神通也是借來的。”
白十三俏臉煞白,崩的一聲脆響,她居然捏碎了一道玉符。無
數光華點點往玉符匯聚,,有一道圓形的門戶似乎要打開。
怪物神色一變道:“仙門。”
一道鋪天蓋地的威壓,從那道門戶透出來。
光華越來越甚,而怪物神色越來越凝重,它沒有跑,而是對花七道:“小子,咱們必須打碎這道門,否則今天我們都得死。”
花七道:“那門後面是什麼?”“
是祂。”
“祂?”怪
物道:“也就是老天爺,上蒼,冥冥之中的存在。”花
七道:“原來真有這東西。”怪
物道:“是因爲我們纔有‘祂’。”
花七抓住一個關鍵,問道:“到底什麼意思?”
怪物道:“祂是衆生意志的匯聚,世間唯一的真神,亦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他們說話間,那門戶已經開啓縫隙。
而白十三臉色越來越白,那些陰兵鬼卒亦在頃刻間化爲灰灰。白
五手上的神劍竟彎曲,好似在向門戶後的存在行禮。怪
物神色越來越凝重,道:“來不及解釋。”它
再也管不了花七,而是一頭往門戶撞去,轟天滅地的巨力,撞在門戶上,將那開啓的小小縫隙關上了。
但門戶猶在。
怪物愈發鄭重,不停撞擊門戶。
花七見狀,也沒有繼續去攻擊怪物,當然更沒有去幫它,而是將注意力放在門戶上。門
戶背後好似溝通着一個不可預知之地,跟人世間完全是不同的世界。在
那股龐大的氣息面前,一切存在都顯得渺小起來。
而蘇籍和趙子行完全沒有管身旁的驚人變化。趙
子行在蘇籍的朝雲暮雨中本來岌岌可危,忽然間體內有一股氣息暴動,連蘇籍都爲之側目。
“羽化功。”蘇籍緩緩吐出三字。
羽化功是和魔宗的天魔解體以及佛宗的涅盤大法類似的法門,一旦使出,便可以激發出生命的潛能。只
是如此一來,事後定會受到難以彌補的重創。如
果稍有不慎,甚至會直接當場死掉。但
其效果亦是非常恐怖,隨着生命潛能被激發出來,施展羽化功的人,能在短時間獲得極其驚人的戰力,從而戰勝遠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蘇籍當然也會羽化功,只是他若跟着施展,贏了也是慘勝,何況此時的敵手不止趙子行一個。
他輕輕一嘆,朝雲暮雨直接被一道強大的掌勁摧毀。趙
子行身子居然離地三尺。因
爲他此時的氣息太過強大,內息流轉下,直接讓他憑空浮起。而腳下的土地不斷裂開,都是因爲承受不住他體內泄露的氣息。以
趙子行的武學造詣,羽化功大約能施展一刻鐘。蘇
籍若想穩穩取勝,只需要撐過這一刻鐘便可。但
他心裡沒有逃避的念頭。
趙子行一掌再度往蘇籍身上拍去,完全沒有了任何玄妙的變化,只是清微最普通的一招開門見山。
可這種流傳千百年的招式,亦是最沒有破綻的招式,在強大的力量加持下,更顯得無堅不摧,不可抵擋。
饒是以蘇籍非常的能耐,面對這一掌,亦不由動容。
他同樣一掌拍出,同趙子行姿勢一模一樣,也是開門見山,但掌力重重疊疊,在一瞬間居然連加了十三道掌勁,一浪高過一浪。
原來蘇籍到底境界更加高明,又經過天雷洗練,對內勁的掌控已然出神入化,才能在一掌之中,連加十三道掌勁,等於憑空將一掌之力大爲增幅。兩
人虛空對掌,簡直天翻地覆。蘇
籍不免退了半丈距離,而趙子行紋絲不動,同時兩人之間出現一條長長的溝壑,都是掌力對拼的餘波導致。適
纔對掌看似趙子行佔了一點便宜,其實是他吃了虧。
因爲蘇籍對渾身勁力的掌控早已收發由心,故而拼掌之後,受到的反震之力都被他一退化解掉。
趙子行雖然力量大增,卻沒有蘇籍這樣精細的掌控,僅能生生受着。不
過他吃了虧,絲毫不以爲意,因爲羽化功施展後,他的身體早已瀕臨崩潰。
蘇籍輕聲道:“可惜了,這不是金玉敗絮功的極致威力。”以
羽化功催化出的金玉敗絮功的力量,已經很接近金玉敗絮功的最高水平,但仍舊沒能完美。趙
子行淡然道:“小師叔不也沒將先天氣功修煉到最高層次。”蘇
籍悠然道:“繼續吧,贏要贏得乾淨,輸也要輸的體面。”
趙子行顯得有些沉默,他扭頭看了看遠處那道門戶,手臂上那塊蜘蛛印記越來越深。蜘蛛似乎在動,沿着手臂,往他的脖子爬過去。趙
子行深深吸了口氣,朝蘇籍再度出掌。
蘇籍同樣回掌。一
刻鐘很快就到,兩人對了數百掌。蘇
籍氣息依然穩定,到了後面,趙子行連呼氣都顯得有些困難。
兩人間的差距,已經不是任何秘法和堅強的意志力能彌補的。
這一戰,趙子行敗得體無完膚。蘇
籍亦趁着這一次交手,漸漸熟悉了身體的變化。
他身體暖洋洋的,即使受了點暗傷,勁力便能很快抵達傷處,將破損的部位迅速修補。
心念和內勁結合,毫無滯礙,任何想要做出的勁力變化,都好似能輕易使出來。即
使脖子和背這些難以使勁的地方,亦可以輕鬆地將渾身的勁力加諸其上。
而此時那道門戶也再度開啓了一截小指的縫隙,怪物終歸沒能將門戶關掉。蘇
籍道:“子行,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掌。”
“三花聚頂!”
清微教最高妙的掌法終於從蘇籍手中使出來,一道凝實的掌力擊中趙子行。
趙子行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全身的內息都在這一掌下瓦解掉,苦修多年的金玉敗絮功點滴不剩,此刻他和一個廢人沒有任何區別。蘇
籍說到做到,收回了他身上的金玉敗絮功。
趙子行臉現頹喪,又夾雜一絲解脫,最後看了蘇籍一眼。蘇
籍偏過頭,再沒有看他。
與此同時,那門戶縫隙伸出一截手指,點向怪物。
原本兇殘至極的怪物,竟在那一指下毫無反抗之力,直接重傷。緊接着刀光一閃,竟將怪物劈成兩半。怪
物分爲兩截的身體立時各自往一個方向逃跑,但一張大網毫不猶豫地將其中一半網住。而白五的劍光沖天而起,追殺怪物的另一半。花七亦追了上去。門
戶的手指又掉過頭,居然朝蘇籍點過去。
蘇籍立時感受到四面八方傳出驚人的壓力,好似空間都在這一刻被壓縮,無情淡漠的一指,似乎無視了空間的距離,點殺中蘇籍的身體。紫
綬仙衣亦起不到任何阻攔作用。
蘇籍全身勁力都匯聚在一個點上,試圖擋住這一指。
然而這一指只是稍稍遲緩,便破開蘇籍的氣功。眼
見這一指要將蘇籍的膻中穴點破,突然間飛景劍出現,劍身擋住這一指。一
聲炸裂。無
堅不摧的飛景劍,居然擋不住這一指。
劍身蹦碎。同
時那門戶開始收緊,指頭也縮了回去。
蘇籍撿起飛景劍的碎片,沉默地往白十三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彈出一道無形劍氣。白
十三猝不及防,口噴鮮血,生死不知。蘇
籍落在趙子行身邊。
趙子行道:“小師叔……”
蘇籍淡淡道:“你不要叫我小師叔了。”
隨即頭也不回離開。行
到五臺山下,陣雨開始下起來,十分磅礴。
蘇籍找了一塊大石頭歇息,大雨沖刷在他身上,頭髮披散,有些狼狽。
此刻一人笑吟吟道:“蘇子思,你現在求我,我就放過你。”唐
缺不知從哪裡出現,離蘇籍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離。蘇
籍冷眼看着他,默然不語。唐
缺微笑道:“果然夠冷靜,知道不能和我說話,要加緊時間恢復內息,只是沒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你的功力是恢復不了的。”蘇
籍仍是看着他不說話。
唐缺接着道:“當然啦,能恢復一點是一點。”
“唐缺,你要是傷他,我拼死也不會讓你好過。”夏天在大雨裡出現,飛奔到蘇籍身邊。
唐缺“嘖嘖”道:“妹妹,你可真狠,這麼快就忘了哥哥的救命之恩?”夏
天道:“你走。”唐
缺看向蘇籍道:“蘇子思,你真的願意接受女人的保護。”蘇
籍終於開口道:“我們是朋友,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唐缺道:“看來我這好妹妹還真得你喜歡,你居然肯爲她開口說話。”
蘇籍皺起眉頭。
夏天道:“你這種人是不會明白什麼叫情義。”唐
缺道:“我也不明白魔門的人會有情義?你現在這樣子,遲早會把自己害死。”
夏天道:“人皆有一死,關鍵在於如何活,如何死。”
唐缺淡淡道:“想必現在讓你們一起死,你也是樂意之至的。”夏
天道:“你到底想怎樣?”
唐缺道:“我不是說了麼,你們一起死好了。”夏
天知道唐缺是絕情滅性的人,心中一發狠,身上內息開始激盪。此時蘇籍按住她肩膀,一道暖洋洋的氣息將她激盪的內氣平復住。
蘇籍道:“不必爲我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唐
缺道:“傻妹妹,他剛纔爲了不讓你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又耗損了部分功力。”
夏天對蘇籍露出愧疚的神情。蘇
籍柔聲道:“不用在意。”即
使身處險境,即使面對着一個無比可怕的敵人,蘇籍仍是顧忌着夏天的心情。因爲夏天肯來救他,無論出於什麼樣的感情,蘇籍都當她是朋友了。夏
天道:“我拖住他,你走吧。”
蘇籍搖搖頭,道:“不用怕他。”唐
缺道:“我倒想知道你還有什麼依仗,是那個花七?他現在一時半會可回不來。”
蘇籍淡淡道:“蘇某狼狽的樣子兩位大師瞧夠了嗎?”
大雨裡,走出兩位僧人,正是神秀和神禪。
唐缺不由驚訝,說道:“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
神秀道:“唐缺施主,還請離開。”
唐缺深深看了神秀一眼,道:“爲什麼?”神
禪道:“蘇莊主幫了我們一個忙,我們自然要回禮。”
說話間,他丟出一個人頭,正是和無色庵那個女尼妙衣偷情的和尚法善,亦是投靠趙子行的清涼寺內應。唐
缺看了看人頭,又瞧了瞧神禪,笑道:“打擾了。”倏
忽間,他身影如水光潰散,消失不見。
神秀搖了搖頭,又向蘇籍合十道:“蘇莊主要不到我清涼寺養傷?”
蘇籍微笑道:“不必,咱們算是扯平了。”神
秀道:“莊主說笑了,即使沒我們,你也辦法對付唐缺。”
蘇籍道:“但要同時對付兩位大師,希望不大。”
神禪道:“我和師兄可不是下作的人。”
蘇籍淡淡一笑。
神秀道:“看來蘇莊主也不打算上清涼寺,師弟你去把唐缺施主逐出百里外吧。”
神禪點頭,說道:“正想見識他的鏡花水月大法。”他
在大雨裡狂奔,足下竟生出一朵朵蓮花來。這
是佛宗的神足通,天下最頂尖的身法。神
秀對蘇籍道:“師弟雖然不能勝過唐缺施主,但要糾纏他,趕走他,還是能做到的。”蘇
籍道:“神禪大師最近又進步了。”
神秀含笑道:“莊主這段時間進步也不小。”
蘇籍道:“這世道,不進步就是退步,告辭。”他
抓起夏天的手,兩人緩步而走,漸漸消失在風雨裡。
神秀凝望兩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阿彌陀佛。”一聲悠悠佛號響起,竟然有萬般難言的情緒。蘇
籍帶着夏天出了五臺山地界,然後開始咳嗽,吐出不少血塊。夏
天道:“我身上有療傷的聖藥,你要不試一試?”蘇
籍搖頭,說道:“我們找個地方,讓我能清淨地運功一天一夜,傷勢自然就好了。”夏
天道:“去哪裡?”
蘇籍略作沉吟,說道:“一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