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妖們齊齊落在沐千雪面前,爲首之妖已近暮年,稀疏的黑羽早已染上花白,足下尖爪經不住歲月洗禮被磨得不足半寸,
她似乎不再具備飛翔的能力,一直耷拉着頭伏在另一隻雄鳥的背上,見到沐千雪後渾濁的老眼才冒出了些許靈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妖顫顫悠悠的落到地上,竟卑躬屈膝的向沐千雪欠身行李,隨後帶着恭敬神態沙啞開口道：“老嫗是這些烏衣鳥孩子們的祖老,大家都稱呼我一聲‘烏婆婆’,大人您方纔殺了我族現任族長烏素素,但老嫗率衆前來卻並非找你報仇,”
老嫗彷彿目空一切,眼中只能容下擁有白羽妖顏的沐千雪一人,啞聲再道：“恕老嫗唐突,可否容老嫗近身看一眼您的翅膀,”
凌聖天尊靜靜的佇立在她身側沒有阻攔,沐千雪便點頭應允,
蹣跚上前,老嫗變幻出人身,用佈滿斑點的乾癟老手捧住了沐千雪身後的半片巨翼,枯槁的指節繁複撫摸着白翼上羽毛的分佈紋理,忽的全身一怔,老淚縱橫,五體投地跪拜在沐千雪足前,
“找到啦,是白凰大人的血脈,終於找到啦,”
其身後緊挨着的數百禽妖聞言,齊齊屈膝跪地,鋒利的長喙重重的磕在地上,哽咽抽涕聲此起彼伏,似是喜極而泣,他們慢慢跪爬靠近,竭盡所能的簇擁在沐千雪身前,
倒是驚的沐千雪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綠,不知如何面對禽妖鳥羣突然轉變的態度,只得先將面前年邁的烏婆婆託臂扶起,氣急敗壞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都起來,起來說話,”
“好,好,都先起來,別驚着這位大人,”烏婆婆掩袖擦淚,向身後擺了擺手,這才讓延綿數丈的禽妖大軍直起腰桿,但他們看向沐千雪的視線卻出現某種無法形容的堅定與執着,
“烏婆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沐千雪尷尬又好奇的問,
而一旁垂手而立的凌聖天尊若有所思,妖類一直無法擺脫屬於動物的本性,
一般而言,羣聚動物中會選出一名最強悍勇猛者爲首領,統治全族,可當族中或者外來者中若是有人能打敗、殺死現任首領即可成爲下一任新首領,而族羣中亦不會有人反抗,只會歡喜的迎來這一位戰鬥力更加強悍,能夠更好保衛族羣不受侵害的新任族長,
關於烏婆婆口中提到的‘白凰大人’,則可能是因爲沐千雪所吞下的混元妖丹之中融入了妖之白凰的內丹,纔會在她身上出現屬於禽類上位者白凰的純白翅膀和氣息,
可即使白凰擁有僅次於鳳凰的高貴血統,這些烏衣鳥族還是沒有理由在烏素素被殺後立刻投靠白凰血脈,因爲現在所有的妖類族羣都統一由妖皇碧沙君子統治,故下一任烏衣鳥族長也應當由妖皇親自點選才是,
“自古以來,我烏衣鳥族因外貌不揚,鳴聲如泣,受盡世人白眼和捕殺,還辱我族名爲‘烏鴉’,誣陷我烏衣鳥爲不祥之鳥,使得世人見之必殺,直到三百年前老嫗率領被追殺的全族逃往不老山,受到不老山主人白凰的禮遇和庇佑,纔有了安身之所,故爲了報答白凰收留之恩,我烏衣鳥全族自願臣服在其麾下,可風平浪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多久,就在八年前的一個夜晚,一衆魔人攻上我不老山,見妖就殺,”
烏婆婆說到此處陷入痛苦回憶,渾濁的老眼染上了一層濃的化不開的憂鬱：“當夜,主人命令我族舍山飛離,我年輕氣盛執意與魔人抗衡,豈料雙方實力懸殊,不過十招便自制不敵,當時,主人爲了救我,以肉身抵擋魔人致命一擊,而老嫗雖留性命卻被切斷靈脈,再不能修行爲主人報仇,”
“你說的不老山主人可是白凰冷崖,”沐千雪隱約將整件事情鏈接起來,這位烏婆婆極有可能是當年不老山慘案的倖存者,
“正是,大人您體內流淌着冷崖大人和紅玉大人的氣息,老嫗絕不會看錯,可二位主人並未留下子嗣,您究竟與他們是什麼關係,”烏婆婆瘦骨嶙峋的手掌緊握沐千雪手腕,
“此時說來話長,我也是機緣巧合纔得到這些力量,還是讓你的主人自己與你們說吧,”徵得凌聖天尊的同意,沐千雪將烏衣鳥一衆帶入荒僻的叢林,嘗試着喚醒沉睡在心海中的冷崖,
進入冥想後,在沐千雪的心海內果然還是如之前見過的那般隨波漂浮着各種妖類,
冷崖面容安寧的盤坐在海面上,透過沐千雪的眼睛他看見了從少女變成老嫗的烏婆婆,冷崖的手輕輕拍打着烏婆婆佝僂的背脊,就像在安撫一個乳齒孩童,
“回去吧,”冷崖貼着烏婆婆耳畔低語,後者連連點頭,他反手一揮,切斷了沐千雪的冥想,思緒被拉回現實,烏婆婆卻像孩子一樣伏在沐千雪腿上傷心的嚎啕大哭着,
“烏婆婆,”沐千雪小心安慰,
“主人都和我說了,”烏婆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用衣袖胡亂抹了把臉,然後面向衆烏衣鳥,指着沐千雪正色道：“她,沐千雪是冷崖和紅玉主人信任的人,她會爲主人的死和不老山上的冤魂討回公道,今後,這位大人便是我烏衣鳥族的主人,”
“我做你們的主人,”沐千雪徒然大駭,慌忙擺手：“我何德何能,”
烏婆婆抓緊她的手,不容推拒：“您繼承了不老山二位主人的內丹,就必須成爲不老山和我們的主人,”
數百隻烏衣鳥再度單膝扣禮：“我等願意擁護沐千雪大人,聽從吩咐,”
沐千雪左右爲難,她可是天靈弟子,怎能擅自與妖怪爲伍,況且這些妖方纔還在戰場上殺害過天靈同門,並非良善,
“若受到千雪大人的統領,就算讓我等烏衣鳥族幫助人類對抗妖皇也未嘗不可,”烏婆婆低聲蠱惑,訴清利弊,
卻是讓沐千雪轉憂爲喜,再次確定道：“此話當真,”
由烏衣鳥發動的空襲向來是戰爭中對人類威脅最大,防不勝防的存在,若能就此將烏衣鳥收復,也算是看砍掉了妖皇的左膀右臂,
況且這些烏衣鳥體格健壯,鋼爪抓取石塊原木皆可負重百斤,正適合做那些運送軍糧、兵器的差事,
“主人,您還想讓您忠心的奴僕們跪拜多久,只要您爲我不老山報仇雪恨,我烏衣鳥族便永世不會背叛,”烏婆婆恭敬的匍匐在地上,
“好,”衡量了利弊,沐千雪衝面前黑壓壓的一片烏衣鳥號令道：“從今往後,我沐千雪做了你們主人,都起來了,”
“謝主人,”衆鳥應聲,
漂浮在天際的紫雲之上,凌聖天尊雙手背在身後,默默看着林間那抹血染白衫的妖冶身影,轉身揮袖,地上的人兒立刻隱去了白羽紅鱗,恢復了淡然似水墨蘊出的清透顏容,
走向駐軍營地的一路上,沐千雪忐忑不安,腦中排練了好幾次如何解釋自己成爲烏衣鳥主人的事實,況且這些烏衣鳥投靠天靈之後,魔域是再也回不去了,幾百只碩大禽妖的食宿貌似也是一大難題,
正當沐千雪苦着臉,走到營地邊緣的時候,遠遠的已經有十餘個握盾披甲的士兵圍了上來,卻是戎裝對着沐千雪行禮道：“千雪大人足智多謀,竟然降服黑鴉一衆爲我軍所用,真是令人佩服,鎮守麒麟關的王將軍已命我等搭建鳥舍,只等您摔黑鴉歸營,”
士兵說話時點頭哈腰,滿臉崇敬,但手持盾牌的舉動也說明了他們對烏衣鳥仍多有畏懼防備,對着幻化成人的烏婆婆強擠出七分笑臉：“婆婆,這邊請,”
沐千雪點頭後,烏婆婆帶着鳥羣乖順離去,她這纔回頭衝那士兵厲聲道：“他們不是烏鴉亦非黑鴉,他們是烏衣鳥,下次萬不可再叫錯,”
“是,小的掌嘴,”那士兵即刻裝模作樣的抽了自己兩巴掌,
“多謝主人體恤,”烏婆婆拱手,
沐千雪沉沉吐氣,心中狐疑：能在短短時間便說服王將軍,讓這些士兵坦然接受烏衣鳥羣住在軍營之中,並準備好鳥舍和糧食的,整個軍營裡就只有天尊師父一人能有此本事,心中頓生暖意,
天靈道士們居住的營帳位於軍營最末,近鄰一條從麒麟山上換換淌下的青川,似乎有意避開了軍營中的喧鬧和嘈雜,
十餘隻尖頂帳篷中,沐千雪一眼就認出了那間獨樹一幟的天青色屬於凌聖天尊的營帳,
世人皆知天靈天尊極愛青色,所穿道袍也一律選色天青,故王將軍有意用青色建了營帳,以博好感,
連日惡戰,天靈道士們早已精疲力盡,穿過一個個帳篷,可以聽見響的震天的呼嚕聲或者傷者的哀嚎,
快步走至掛着天青色門簾的帳篷前,沐千雪聽到一些潺水聲從簾縫中傳出,她故意輕咳兩聲,懦懦喚道：“師父,我回來了,”
“進來,”沉穩的聲線不帶波瀾,
沐千雪聞聲撩開了門簾,只見天尊師父正側身繫着腰帶,一副方纔出浴的清新模樣,
“怎麼,爲師沒洗乾淨,”見沐千雪目不轉睛的睨着他,男人低頭向水盆照去,
“沒、沒不乾淨,”沐千雪小聲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