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時候，街上的人就已經變得零零散散了，到了深夜，幾乎就沒什麼人影了。
冬季的夜晚，不管是什麼地方，都不會有人願意在寒風呼嘯的街頭多停留一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腳步匆匆，只希望早一分一秒到達自己想要去的溫暖地方。
顧磊一個人漫步在街頭，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跟他身邊路過的任何一個人相比了。因爲，他不是無家可歸，他是有家不能歸。
這種感覺，比自己原本就一無所有的感覺還要糟糕許多。
沒有了蕭然然的家，還能算是家嗎？更何況這樣的家裡，還有一個幾乎毀了他一切的女人存在。
爸媽在乎趙倩倩肚子裡的孩子，他卻像是在心裡放了一顆定時炸彈。
這段時間，由於蕭家的保持沉默，他和父親幾乎是跑斷了腿，動用了幾乎是全部的關係網，才把那天的事情在明面上定性成別人的刻意誣陷抹黑，險之又險地度過了這次難關。
可是一旦這個孩子生下來，如果有一天曝光出來，那個後果，他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了！
顧磊心頭涌起萬分煩躁，他擡起頭，看見遠方的霓虹燈閃爍，一家酒吧的招牌在對他遙遙招手。
林海仰躺在牀上，還沒有入睡，最近的他，失眠幾乎已經成爲常態。
可是他卻完全被束縛住了手腳，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不想做了。
那些志得意滿的日子，已經被冷酷的現實完全擊碎，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在看到顧磊的來電的時候，林海就本能地不想接。
他就是被顧磊的“齊人之福”說動，最終跟老爺子妥協的。
可是看看顧磊現在的生活，他心裡說不出地難受厭倦。
他現在做的事情，和顧磊當年有什麼不同嗎？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顧磊當年的情人不願意離開顧磊，而白蘇荷對他，從不曾有過任何心動。
那麼多年以後，他和現在的顧磊是不是一樣的？老婆跑了，情人反目，在輿論的重壓下過得戰戰兢兢，難道說，這就是他想要的未來嗎？
手機鈴聲不屈不撓地響着，林海靜靜地聽了很久，最後還是深深嘆口氣，接起了電話。
“林海，我想見你，我要好好跟你聊聊！”
顧磊語氣裡的酒意似乎隔着手機傳了過來。
“你喝多了？”林海皺眉。
顧磊大着舌頭否認：“沒，沒有，你要是我兄弟，那你現在就來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林海心情很複雜，按照他的本意，他現在根本不想見到讓他走偏了路的顧磊，可是作爲朋友，他在這個時候要是執意不去見顧磊又顯得很涼薄。
思來想去，他還是答應了：“好，我馬上就到。”
林海拎着棉外套出門的時候，林老爺子穿着睡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林老爺子手裡端着一杯水，好像是無意中發現他的一樣。
可是林海卻能看得出自己爺爺刻意平靜下的微微喘息。
接到傭人的彙報，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裡趕到門口來堵自己，應該也是挺辛苦的吧，身體素質再好，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再說，爺爺從來沒有晚上喝水的習慣。
林海心裡既感慨又悲涼。
他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我要去見顧磊，他在外面喝多了。”
“顧磊？”林老爺子不悅：“這個時候找你做什麼？顧家已經對他這樣放任自流了嗎？”
林海不做聲，林老爺子的擔心他知道，無非就是怕他看到顧磊亂七八糟的生活，對他的選擇反悔而已。
“雖然你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但是這個時候，你還是少出門的好，就不要去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給顧家打個電話，讓顧家去接他回去。”
林老爺子雖然不介意林海知道顧磊的事情，但是他也不希望林海現在受到任何人的影響，至少在林海和裴玲瓏結婚之前，不能出任何的問題。
林海之前還不是很想見顧磊，可是林老爺子這一反對，他反倒想見見顧磊了。
他想去看看，自己將來要面對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生活。
“爺爺，我必須去，你要是不放心，就讓老陳送我去吧。”
老陳是林老爺子的專屬司機，也是死忠的心腹，一個監視他的任務，老爺子應該會放心交給老陳的。
林海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林老爺子也就明白了，自己要是再反對，招來的肯定是孫子更激烈的逆反心理。
他無聲地妥協了，端着手裡的杯子回房了。
林海望着林老爺子微微有些佝僂的背影，心裡有些泛酸，搖擺不定的心又往履行婚約這邊偏了一點。
他明明知道的，一旦答應再反悔，那就是難於上青天，除非他能真的不顧一切，可是他這樣的人，最不能的，恰恰就是不顧一切。
顧磊已經在酒吧裡喝的不知道白天黑夜了，看見姍姍來遲的林海，舉着酒瓶就衝他嚷嚷：“林海，你來，我們好好喝一場，我一定要告訴你，我過得，都特麼是什麼樣的王八蛋生活！”
林海也沒有心思要和一個醉酒的人說個什麼一清二楚，他一看顧磊的狀態就知道顧磊非要他過來是因爲一個喝醉的人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如果顧磊不是因爲喝醉了，可能壓根兒不會在他面前吐露一字半句自己的苦悶，畢竟，前不久那個跟他炫耀美滿生活的人，也是顧磊啊。
顧磊確實是醉了。
他只覺得這些年就像是做了一個夢，他還沒娶蕭然然，還沒辜負趙倩倩。
“林海，我告訴你，我決定了，絕對不能娶蕭然然，那女人不對勁，我明明討厭死她了，偏偏她還能住進我的心裡，太邪門了，我絕對不能娶她！”
顧磊醉眼朦朧，抓着林海仔細分析。
“可是趙倩倩她要我去娶蕭然然，你說，她是不是很不錯，她願意什麼都不要跟着我，只求我能過得幸福……你說，這樣的女人上哪裡找去？”顧磊絮絮叨叨，彷彿回到多年前那個悲傷和幸福交織的夜晚。
那樣愛他沒有一點私心的女人，那樣完美無缺的愛情，偏偏得不到家裡人的認同。
他鬱悶，他絕望，但是那個女人勸他回去。
可是，之後呢……他怎麼想不起來了？
顧磊撐着下巴，拄着酒瓶子仔細地想，想得腦殼都痛了，耳邊卻響起一陣驚雷。
“那女人根本就不愛你——我說的是你的趙倩倩。”
林海冷冷地注視着幾近神智不清的顧磊。
顧磊茫然地看着他。
“如果是一個愛你的女人，她會跟你要名分，要愛情，要你的全部，她絕對不會跟你說什麼狗屁什麼都不要——你要知道，越是說什麼都不要的女人，越是什麼都想要，因爲她們想要的，往往都是你給不起，她們說不出口的！一個愛你的人，別說勸你和別人結婚，就算你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她都能攢上一肚子的氣！”
顧磊歪着腦袋想了好久，才忽然點點頭：“對，對的，我想起來了，她是真的不愛我，她接了我爸媽五十萬，最後還是跟我要孩子，要名分，她得卻不愛我……”
“可是，這世上是有一個女人對我什麼都不要的，蕭然然，她說了，她什麼都不要……可是，她只要離開我……嗚嗚嗚嗚……她要離開我……她不愛我，她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顧磊忽然大哭起來。
林海沒有去安慰他，也沒有去責罵他，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看着捂臉大哭的顧磊，臉色沉如夜色下的大海。
他這是在說自己對白蘇荷的感覺吧？
可是白蘇荷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一點他的位置。
從來如此。
每次想到這個，他都會心痛，以至於現在又想起來這個現實，也覺得心裡一片麻木。
林海伸出手，拿起桌子上一瓶剛開好的酒，就對着自己開始猛灌。
他和顧磊，原來就是註定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第二天林海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林老爺子黑沉如墨的臉。
“林海，你和顧家的那小子昨晚鬧到那麼晚，你到底是想怎麼樣？”
已經習慣了父母太忙，他的大小事宜基本全由林老爺子管理的林海，對這樣的語氣，忽然間覺得特別地不能適應。
再加上腦袋裡鈍鈍的疼痛，他就好半天沒有說話。
林老爺子急得開始揹着手在他牀前踱步：“林海，事情到了現在這樣，你也不用跟我瞞着了，你到底喜歡哪個女孩子，你告訴我，我去打發她，你別給我學顧磊，腳踩兩隻船都踩不好，現在翻船了也是活該！”
林海眼神木然地搖頭：“不，我沒有喜歡的人。”
“那你爲什麼這麼不願意和玲瓏結婚？”
這是林老爺子以及衆多知情人最想不通的地方。
裴玲瓏在臨海市的圈子裡，幾乎是傳奇一般的存在，因爲她樣樣都好，就是大家眼中需要羨慕嫉妒恨的別人家的孩子。
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林海偏偏不喜歡，要是他有喜歡的人，那還可以解釋爲愛情的原因，可是現在這樣，又算是哪般？
林海依然是搖頭。
“我沒有不願意和裴玲瓏結婚，我會高高興興結婚的。”
林老爺子驚喜沒有，卻在第一時間受到了驚嚇！
“你說什麼？”
幸福來得太快，林老爺子根本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
林海嘴角一絲嘲弄若隱若現。
“我說，我願意結婚，我很高興，能和裴玲瓏結婚。”
一個是出身好，長相佳，還願意和他結婚的裴家千金，一個是心裡根本沒有他，並且一無是處的白蘇荷。
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才是對的，是吧？
林海按下心頭的隱痛，神色堅定。
我一定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的，我絕對不可能活成顧磊那個樣子！
白家大門口，和白蘇荷回來的那天一樣，幾乎所有人都在門口歡送。
白蘇荷和蕭然然從昨晚蕭然然到達白家開始就一直膩在一起，儼然一對隔代姐妹花。
相比之下，一大早從林家開車過來的林樂，就顯得形單影隻。
可是沒有人會去責備自己的大小姐。男追女，隔重山，就是要付出行動，感動大小姐，大小姐纔會喜歡他嘛，男人嘛，受點挫折才更知道珍惜。
林樂其實是非常地不開心。
原本在他心裡，這是一趟故地重遊，順便和白蘇荷擦出愛情火花的旅程，可是蕭然然的出現，硬生生是把這趟去A市的旅程，變成了沒有血緣的姑侄培養感情的親情之旅，他要是能開心那可真是見了鬼了！
只不過白蘇荷喜歡的人，他也不能非要跟人家作對吧？
白老爺子很重視孫女的這次出行，拉着蕭然然殷切交待讓她多多照顧孫女之後，就走向了林樂。
“林樂啊，你這次陪蘇蘇去A市，你爺爺知道嗎？”
林樂趕緊點頭：“知道，我之前跟爺爺說過的，爺爺說由我。”
“那就好，那就好，你沒有去過A市，對那裡不熟悉，但是……”白老爺子看了看白蘇荷，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不管蘇蘇去哪裡，你最好都是跟着……A市是蘇蘇長大的地方，你一定要小心一個叫許峻的人，青梅竹馬什麼的，蘇蘇最容易心軟了……”
“見到那人，就叫他滾蛋！”
白老爺子沒有追究許峻，並不代表他就能原諒許峻。幸好蘇蘇現在不喜歡許峻了，不然，他可能又要做一次棒打鴛鴦的無情事了。
林樂鄭重地點點頭。
許峻什麼的，確實是很討厭。
他從前最羨慕的人就是許峻，現在最討厭的人，也是許峻。
這一次，一定要消除白蘇荷心上的這片陰影，然後刻上自己的名字。
他一定能做到的！
等到兩輛車子駛離白家衆人的視線，白老爺子纔打算回去。
人羣裡，白悠悠也伸了一個懶腰，覺得今天的陽光分外燦爛。
白蘇荷終於走了，不然她每天都在提心吊膽，怕得罪白蘇荷——不，是怕得罪那張自己親手寫的檢討書！
白蘇荷這個小人，太陰險了，希望再也不要回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