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荷眼神幽深,眉目安然,但是樊琪琪卻在白蘇荷的注視下像是被人揭穿了心底最深的隱秘一樣,滿臉的兇惡如潮水般退了個乾乾淨淨,渾身哆嗦着往許志娟身後縮去。
“不,不,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沒看見!”樊琪琪一邊在白蘇荷冷然的視線裡拼命躲閃着,一邊尖利地叫喊起來。
“安靜!”樊琪琪的聲音把站滿他們家的警察都驚動了過來,立馬喝止了她的尖叫。
許志娟不知道女兒是怎麼了會被白蘇荷嚇成這樣,但是她也從心底害怕這些警察,連忙一把捂住了樊琪琪的嘴,也不管女兒如何掙扎,都不敢鬆開。
等到警察的視線挪開了,許志娟才氣憤地瞪向白蘇荷,眼底有着昭然若揭的恨意:“白蘇荷,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有沒有良心,許家把你養大,你怎麼能這樣?你到底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白蘇荷兩手一攤,垂下眼眸看着色厲內荏的許志娟,對她的話半點也不認同:“我能對你女兒做什麼,不過是她自己心虛罷了!”
“我大哥呢,你把我大哥怎麼樣了?他怎麼會養出了你這個白眼狼!”想想自家現在的狀況,許志娟都能想象到許家的樣子,大哥一定是出事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就是大哥了,可是現在卻都……許志娟一陣悲從中來。
“我是白眼狼?”白蘇荷覺得自己是聽到了最大的笑話,忽然俯下身蹲下來,湊近許志娟反問道:“你竟然還有臉說我是白眼狼?當年是誰害了我的父母,是誰瓜分了我們家得財產?你既然知道許恆志現在出事了,那你肯定就知道當年的事情。既然這樣,你好好想想,到底誰是白眼狼?!”
許志娟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卻眼冒寒光的白蘇荷,心裡一個“咯噔”,是了,她是打算堅決否認自己知道當年的事情的。現在。不能讓白蘇荷從她嘴裡套出話來!
許志娟牙關咬的“咯咯”響,強逼着自己低下了頭,不敢再和白蘇荷說什麼。護着樊琪琪又往牆角縮了縮。
白蘇荷站起身,看着她們畏縮恐懼的樣子,卻一點解氣的感覺都沒有。
這兩個人,當年都是知道真相的。卻還能理直氣壯地欺凌她十幾年,現在還能反咬一口說她是白眼狼。這樣的人,沒有任何做人的底線,卻很可能在享受了十幾年的富貴之後不會得到任何的懲處,這讓她如何能夠心甘!
她的父母那樣悽慘地死去。蒙冤埋於地下,她上輩子受盡她們欺凌,黯然逝去。她們卻還能夠好好的活着,她怎麼能夠解恨!
不。就算這兩個人最後得不到懲罰,她也一定不會放過她們!
白蘇荷眼神如刀地最後看了一眼許志娟和樊琪琪,決定先讓她們的心裡痛上一痛。
“知道嗎,真正摧毀你們的,不是我,是許峻呢,許峻親手把許恆志送進了監獄呢。你們好好待着吧,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們兩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許志娟頓時連害怕都顧不得了,失聲叫了出來:“許峻?怎麼可能是許峻?”
白蘇荷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了,徑直轉身,出了樊家的門。
身後又傳來了警察的呵斥聲,和許志娟樊琪琪的哭泣聲,但是白蘇荷卻覺得,這些,遠遠都不夠,遠遠不夠。
是誰說,這世上的人要以德報怨來着?上輩子的白蘇荷一直以爲這是一個真理,所以不計較,不怨恨,什麼都能原諒,什麼都能忍受,活得像個可笑的白蓮聖母一樣。
可是這輩子的白蘇荷,只想問一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我拿恩德來給你,你拿什麼來給我?
白成安和蘇蟬拿恩德來給你們,你們拿什麼來回報他們?
害了他們的性命,奪了他們的財產,把他們的女兒踩到塵埃裡!
如果這就是你們的報答方式,那麼你們每一個人,都不配得到任何的原諒,都不配得到任何的寬恕!
她一定要睜大眼睛看着,看着害過她們的人,一個個,都去下地獄!
曾經溫柔如水的女孩子,站在秋風蕭瑟的大街上,忍了許久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潰堤的眼淚就像一個引子,極度的憤怒過後,無法可解的悲傷抽去了白蘇荷全部的力氣。
她蹲在街角,抱住自己的雙臂痛哭起來。從她想起來的那一刻,她就想這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了,爲自己冤死的父母,爲上輩子消逝的自己,好好的哭一場。
可是許峻的出現讓她強行凝固了那些悲傷,她一直忍一直忍,直到此時她一個人站在這人海茫茫,才無可奈何地面對這種無法可解的悲傷!
有什麼用呢,即使這些人都去死,即使他們全部都去下地獄,那兩個她最親愛的人,還是不會回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失去的一切,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當她在那張柔軟的躺椅上醒來的時候,貫穿她整顆心的,就是巨大的悲傷。
她好像回到了失去記憶前的最後一刻。
有人在她耳邊說,讓我不要斬草除根也可以,除非她忘了這一切!
另一個人說,好,我來想辦法。
再往前的記憶,是她躺在拖拉機巨大的輪胎前面,連張開嘴說句話,擡起手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她眼睜睜地看着爸爸倒在血泊裡,半邊身子血肉模糊,距離她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媽媽也倒在旁邊,雙眼緊閉,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她不能說話,不能動,只好擡頭看着頭頂的天空。可惜天空,灰濛濛的連一點顏色都沒有。哦,對了。他們出來前,才下了一場雨,爸爸說,我帶你們出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可是新鮮的空氣在哪裡呢,縈繞在她鼻端的,只有鮮血的氣息。和泥土的腥味。
她的眼珠子轉動得越來越費勁了。但她還是想多看一眼,或許多看一眼就能看到爸爸媽媽站起來,一切還像他們剛出來的時候一樣。三個人手牽着手,爸爸笑眯眯地,一會兒說蟬蟬你看這朵花,一會兒又叫蘇蘇你趕緊回來。
但是她期盼的這一幕卻沒有出現。她的視線對上了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一個比她略小的小女孩,正趴在拖拉機斗子裡的一個大木箱裡。只露出了半個頭,一雙驚恐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認得她,她叫樊琪琪,是許峻的表妹。
那時候她心裡模模糊糊地想。壞了,這個樊琪琪一定是會笑話她的。她躺在泥水裡,身上漂亮的棉衣肯定都弄髒了。就像她最開始見到的樊琪琪一樣髒兮兮的,樊琪琪肯定要笑話她的。
她不喜歡樊琪琪。因爲樊琪琪總是趁着大人們不注意,就搶她手裡的玩具,拽她頭上的蝴蝶結,就連爸爸給她買的珍珠項鍊,都被她扯斷了。最可惡的是她總是夥同許峻來欺負她。
許峻年紀比她大,雖然沒搶她東西,但是老是揪她頭髮,用腳絆倒她,她也不喜歡。最最要緊的是,許峻想要他們全家死呢,她親耳聽到的,還沒來得及告訴爸爸媽媽呢。
她不喜歡樊琪琪,也不喜歡許峻,他們兩個都不好。但是村裡的小石頭,她挺喜歡的。小石頭老實,纔不會欺負她呢。
她躺在地上,忍受着全身骨頭好像被打斷一樣的疼痛,腦子裡漫無邊際胡思亂想着。最後實在是沒力氣,聽到有人在喊,快,出車禍了,快來人!
爸爸媽媽一定會有救的,她想,然後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結束了她唯一幸福過的童年。
“小荷,小荷……”好像又有人在叫她,就像是她八歲的那個清晨,醒來之後發現大腦一片空白,湊到她眼前的那個男孩子叫她的聲音。
白蘇荷擡起頭,淚水漣漣地看着眼前出現的人。
“小荷,我終於找到你了!”
許峻迅速蹲下身來把白蘇荷抱在了懷裡,但是白蘇荷只愣怔了短短的一霎那,就猛然推開許峻站了起來。
“你走,我不想見到你!”許家的人和樊家的人,她都恨不得他們去死,只有眼前這個人,讓她不知道要怎麼好。
追尋着白蘇荷的腳步而來的許峻,在看見白蘇荷哭泣的時候,心裡是不可言說的痛,白蘇荷對他的冷漠和堅決剎那都被衝散,他知道他還是愛着這個女孩,不管這個女孩怎麼對他。
“小荷,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你想怎麼對付許家,想怎麼對付樊家都行,我知道我們是罪有應得,但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真的,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我沒有!”
被自己最喜歡的人冤枉,許峻心裡難受的眼眶都發漲,有種想要大喊幾聲,大哭一場的衝動。他一路都在拼命地想這件事,可是他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他沒有說過!
自從白蘇荷衝出那家心理診所,他也毫不猶豫地跟了出來,就連那個莫名其妙的心理醫生喊着讓他有空來一趟,他都完全沒聽進去。那個地方,他是再也不會去了,甚至在他心底深處,他隱約地對那個心理醫生有一種恨意,都是那個人,都是那個人讓小荷想起了一切!
如果小荷沒有像想起從前,又怎麼會對他那樣無情!如果小荷永遠都想不起來,他的小荷,就不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白蘇荷卻是忽然冷笑了起來,來不及擦去的眼淚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映出那笑容裡無限的諷刺:“許峻,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嗎?明明失憶的人是我不是你啊!你說了那樣的話,然後我們就全部死在你們的手裡,更可笑的是,我明明那麼討厭你,最終卻會喜歡上你!我錯了,原來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我討厭你,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白蘇荷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像是冬天的冰凌,一根根扎進許峻的心裡,痛且冷。
“你說什麼?你討厭我?”許峻難以置信。
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隨着白蘇荷的痛訴,他腦子裡一晃,似乎真的有個人在他耳邊說過,說,我討厭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不許你靠近我!
那是誰呢,誰會對他說着這樣的話呢?
“我就是討厭你,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在一起!”白蘇荷哭着對他喊出這句話,就再也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像一隻蹁躚的蝴蝶一樣轉身跑遠,起伏的衣襬在他的眼裡劃出一道道弧線,漸漸消失。
他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他願意爲她付出一切的人,最後跟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
所以,就算我背棄了我的家人,違逆了我的父親,到最後一無所有,都打動不了你嗎?
許峻一個人站在街頭,曾經義無反顧,只想要那人微微一笑的熱血情懷,終於漸漸冷透。
你明明曾經是那麼喜歡我的,可爲什麼,你想起了一段記憶,就拋棄了我?你爲了你死去再也不會活過來的雙親,就這樣拋棄了我?
那麼我爲你失去了一切,又算什麼?我十幾年在你身邊不離不棄,又算得了什麼?
Wωω✿ ttka n✿ ¢〇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許峻的雙眼漸漸紅了起來,他這才真的開始正視,原來是會有這麼一天,白蘇荷再也不喜歡他了。
Wшw _ttκǎ n _¢O 那個他以爲永遠不會離開他,對他百依百順,他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白蘇荷,原來已經不喜歡他了……
許峻頹然地發現,自己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白蘇荷說這一切可笑,那麼他就不可笑嗎?親自動手,勞心勞力,讓自己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就不可笑嗎?!
許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司的,這是他現在唯一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了。
但是一推開辦公室的門,他就開始打噴嚏,一個接一個,震得他都有腦震盪的趨勢了。
“誰,誰用了香水?”許峻吼了一聲。
他從來到這個公司,就跟同時說了他這個毛病,一般用了濃烈香水的人,都會自動離他三米之外。
窗前有一個人轉過身來,亭亭玉立的身姿瞬間僵硬,笑吟吟的臉,也被這聲怒吼嚇得一絲兒也不見了。
她,她是用了香水,可是,這有什麼問題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