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青石小巷,悠悠的不知通往何處,兩側的青瓦老屋,伴着春夜的小雨,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幾聲清脆,像剛剛出浴的姑娘,害羞的不敢言語,任她小心翼翼,卻還是不小心晃動了少年心底的波瀾。
夜幕降臨,整個望源小城一片燈火輝煌,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好看。
望源小城,四面環山,山下環水......
從羣山之上看小城的夜色,就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抓了數以萬計的螢火蟲,調皮的將它們一股腦地丟進了一口極大極大的缸,螢火閃爍,向上延伸成高樓林立,四方伸展成大街小巷,往來穿梭,充當螢火部隊偵查兵的,正是小城晝夜不息的車水馬龍......
從小城上空看小城,環城的舞雲河水,又似天宮裡拋下的玉帶,釋放出無比強大的能量,將想要堆擠過來的羣山推開,像一雙巨手環抱着這萬千螢火,讓它們不至於被羣山淹沒......
望源縣城的最南端,是羣山的最高峰——迎龍山,迎龍山上覆蓋着千畝松林,都是上百年的古樹,山下一眼泉水百年不枯,四季如洪,晝夜噴涌,這也是環城玉帶舞雲河的源頭。
走出高樓聳立的小城中心,穿過青石小巷,近三百級的臺階,通到山腰,山腰上有一個亭子,叫松濤亭,在這裡能聽到迎龍山裡的千年古鬆伴着清風傳來的竊竊私語,也能俯瞰整個望源縣城的燈紅酒綠……
楚尋劍獨自一人在亭子裡坐着,趴在亭子的欄杆上對着小城正看得出神,而立之年的男子,或許是身形瘦高,略顯苗條的緣故,遠看上去卻是一副多愁善感的女子模樣。
山路上車燈亮起,一輛黑色的奔馳E系來到亭子邊停下,車上下來一個光頭男子,個子不高,但身材健碩,一身運動裝,手裡提着兩瓶啤酒和一個塑料袋子,大步朝楚尋劍走來。
“哥,真還要喝啊?要不我還是送你回去睡覺吧?”光頭男子關切的問道。
楚尋劍沒有回答,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小城的東南角,那是一個蓋了大概六七層的樓盤,通過塔吊的燈光,隱約能看到些房子的輪廓,“小光,咱們還是太慢了,十年前沒能考上我想去的大學,跟自己賭氣出來闖蕩,幾乎所有認識的人——家人、親戚、老師、同學,都勸我再考一年,我當時那個傲啊,我就覺得憑着自己這一身闖勁,幹什麼不是個狀元,幹嘛在同樣的事情上重複,再浪費一年的時間?”楚尋劍接過一瓶啤酒,咕咕咕喝了一口,接着說道:“當時我就看上那塊地了,我心想,十年,十年之後我要在那弄一個望源縣地標性的建築,讓所有來到望源的人第一眼就看到他,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凌雲大廈,壯志凌雲的凌雲。”楚尋劍起身把另外一瓶啤酒奪了過來,“你可別喝啊,開車呢!”晃晃悠悠的又坐了回去,點了一支菸,抽了一口,對着東邊吐了一個菸圈,接着說道:“咱們學校就在那邊吧?當時我就是在那選的地,蓋的樓,給咱們的大樓取的名。我就給你一個人說了,我就覺得只有你不會笑話我癡人說夢,哈哈哈,果然也就只有你傻乎乎的信我。”
“哥,打我認識你第一天我就覺得你腦子靈光,能成大事。後來我追……”何光耀停頓了一下,臉刷的紅到了耳根,清了清嗓子,接着說道:“管他呢,反正你都知道的,我也不害臊。後來我追女孩兒,被人家男朋友帶着四五個人衝到宿舍裡打,全宿舍就你一個人抄起飯盒就跟他們幹,
那些傢伙,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啊。從那以後,我就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我就想,我腦子笨,幹不了什麼大事,只要你不嫌棄,我就跟着你幹,給你開開車,聽你訴訴苦,再不濟,幫你擋擋酒……雖然咱們現在還買不起地,建不了樓,蓋不了凌雲大廈,但好歹也吃穿不愁,有車有房,反正我是挺知足的。哥,歇一歇,別讓自己那麼累。”
楚尋劍喝了一口酒,抽了口煙說道:“是啊,是我太心急了,慢慢來,踏踏實實的。”煙從鼻孔和嘴巴里都冒了出來,邊說着,邊拉過何光耀的手,挽起他的袖子,近十釐米的傷疤,歪歪扭扭的縫合痕跡,像極了一條嗜血的蜈蚣,楚尋劍緊緊握着何光耀的胳膊,伸出拇指,撫過整條蜈蚣,眼神決絕地說道:“這兩年在三江鄉的項目,從投標到施工,咱們因爲不配合別人圍標,串標,明裡暗裡的,捱了多少這樣的打?”
“十來次得有了吧?”何光耀掐着手指略微算了一下,張開左手拇指和中指,拃了一下右手手臂上的蜈蚣,接着說道:“跟你背上那條比起來,我這個還算幼蟲吧。”
“我現在開始知道兩年前爲什麼選中我了。”楚尋劍伸手摟住何光耀的脖頸,鄭重其事地問道:“小光,望源的水比咱們想象的要深得多,你怕嗎?”
“大道理我不懂,但就像剛纔馮鄉長說的,路不平,總得有人鏟。”何光耀堅定地看着楚尋劍說道:“哥, 我覺得黃浩和馮濟民就是想利用你,做那個鏟路的人,只是......”何光耀猶豫了一下,接着說道:“只是,他們真的是要平路,還是想利用你剷除異己呢?”
“利用也好,信任也罷,或許都有吧。”楚尋劍回頭看着迎龍山下的萬家燈火,像是跟何光耀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低聲說道:“無所謂了,反正結果都一樣。經歷了這兩年,我心裡的凌雲大廈再不是一幢樓,一個地標。他們想遮住這望源的天,我偏要尋得天下公正之劍,手握着三尺湛盧,破了他們這漫天黑雲。”
楚尋劍晃晃悠悠坐倒在松濤亭的長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搏殺的將軍,修整了片刻之後,忽然頑皮地轉過頭對着何光耀說道:“醉了醉了,不說這些了,來,你喝可樂,比劃比劃。”
“兩隻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呀,左飛飛,右飛飛……”
“你輸了,喝酒喝酒,不不不,喝可樂,你喝可樂!”
“你看你喝的,舌頭都大了,啃個鴨頭,你要的變態辣,出出汗,醒醒酒。”
“再來,再來!”
……
空曠的山谷,嘩嘩作響的松濤,涓涓流淌的舞雲河水,伴着少年劍客如癡如醉的低吟,輕盈的飄向小城的深處,再深處……
食肉何曾盡虎頭,
卅年書劍海天秋。
文章幸未逢黃祖,
襆被今猶窘馬周。
自是汝才難用世,
豈真吾相不當侯?
須知少年凌雲志,
曾許人間第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