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房間裡,楚尋劍與徐世重面對面在沙發上坐着,一旁的紅木圓桌上,兩名棋手正你一子我一子的攻防轉換着。
“周副縣長這一步妙呀!”餘琛率先打破了平靜,雙手抱拳道:“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僥倖,僥倖!”周福忠也抱拳擺手道:“餘副縣長,再來一盤?”
“不了不了,我再回去研究研究棋路,下次再戰。這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吧?”餘琛看了看錶,轉過頭問楚尋劍道:“小楚啊,酒店開業典禮是幾點來着?”
楚尋劍起身,走到二人邊上,提起茶壺將茶水續上,說道:“沒事,你們玩兒,外面小光會招呼,咱們就等着開飯就行。”
“那咱們喝會兒茶?”餘琛說着朝一旁的黃花梨大茶桌走去,在博古架上挑了一個茶壺,接着對周福忠說道:“老周啊,這一年你老在三江,我也天天往北河跑,咱們都忙着項目上的事兒,好久沒能好好坐在一起喝壺茶了,今天趁着小楚這溼地公園度假酒店開業,我來試試小楚這新茶壺燙不燙手。世重,你也來。”
三人來到茶桌邊坐下,餘琛一邊泡着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誒,老周,溼地公園邊上那個水上樂園不是已經立項了嘛,小楚有興趣嗎?這回可輪到我常駐三江鄉了。”
“餘……”徐世重剛想開口,被餘琛擡手打斷,餘琛轉頭看着楚尋劍,遞過來一杯茶,沒等楚尋劍回答,接着轉頭對徐世重說道:“世重啊,北河礦的項目就快要驗收了,你就先把那邊給我弄好了,不能出任何問題。”一邊說着,一邊掃視了一眼眼前的三人,好似警告一般地接着說道:“誰要是給我在這個事情上面撂挑子,使絆子,那就是給咱們望源抹黑,望源容不下這樣的害羣之馬。”說完,把手裡的茶杯重重放在茶桌上,目光落到楚尋劍身上。
楚尋劍聽着,心頭一驚,跟周福忠對視一眼,剛要張口。“那是自然。”周福忠搶先打斷了楚尋劍,端過餘琛面前的公道杯,先給餘琛續了杯水,又把楚尋劍的杯子續滿,接着說道:“老餘,徐會長辦事你還不放心嗎?只要把下面人盯好了,出不了岔子。”周福忠轉過頭,拍了拍徐世重的肩膀,接着說道:“徐會長,再忙你也還是得經常到礦上看一看的嘛,偶爾給下面分包單位的弟兄們緊緊弦,敲敲警鐘還是很有必要的嘛。”
“周副縣長,這個您放心。”徐世重緊張的回道:“現在大部分的回填山地綠化都已經完成,尤其紫穗槐和刺槐成活率都很高,長勢甚至比普通山地還要好。”
“嗯!不錯不錯。”餘琛高興的一邊點頭,一邊右手拿着茶壺蓋在茶壺上輕輕的摩擦着壺口,轉過頭對着楚尋劍,不怒自威地問道:“小楚,三江水上樂園的項目你可還沒回答我呢,有沒有興趣啊?”
“這麼好的項目,興趣肯定是有的。”楚尋劍端起茶杯趕忙去接餘琛遞過來的茶水,看了一眼徐世重又接着說道:“只不過這麼好的項目,我相信無論是外地的企業還是徐會長都是想爭一爭的吧。到時候我一定把標書做得漂亮些,按規矩辦事,不讓兩位領導爲難。”
“砰!”茶壺落地,陶片混着茶葉,碎了一地。
“你這個茶壺不好,燙手得很。”餘琛滿臉堆笑,但還是能看出對於楚尋劍的回答極不滿意,站起身對着徐世重接着說道:“世重,懂茶還得是你們福建人,明天你給我挑一把好壺,我親自給楚總送過來。
飯就不吃了,我剛想起來跟老書記約好了晚飯後一起下棋,再晚了怕是得讓他老人家久等。”餘琛邊說着,邊指了指手錶,朝門口走去。
“餘副縣長,菜馬上就好了。。。。。。”楚尋劍急忙起身喊道。
餘琛並未回頭,背對着衆人擺了擺手,開門走了。
徐世重見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的朝門口走了兩步,又折回到周福忠身邊說道:“周副縣長,您看這。。。。。。”
周福忠擺擺手,指了指門口,示意徐世重跟上去。
楚尋劍送至門口,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餘副縣長,徐會長慢走。”說完,回到茶桌旁看了看周福忠,周福忠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水在嘴邊悠然自得地吹了吹,一飲而盡。楚尋劍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走到主座位置蹲下,一片一片撿起地上的碎茶壺,嘴裡碎碎念道:“可惜了,早上剛買的。”
“你在那嘰嘰歪歪什麼呢?”周福忠把頭埋到茶桌底下,看着楚尋劍說道:“待會兒我還你一個。”
“喲,大哥,您還有藏貨?”楚尋劍直起身,在椅子上坐下,帶着幾分調侃地說道:“餘副縣長不是說明天給我送一個來嘛,徐會長選的,肯定上等貨啊。”
“上次帶孩子去雲南建水旅遊,小孩自己做的紫砂壺,剛好還在下面車裡呢。”周福忠白了一眼楚尋劍,接着說道:“不要就算了,等着你的上等貨吧。”
“別呀!”楚尋劍急忙連連作揖道:“我大侄女親自做的,那別的哪比得了啊。”
“你少跟我扯那沒用的。”周福忠一臉嚴肅的問道:“這次水上樂園的項目可是餘琛負責,你今天沒給他個滿意的答案,後期想爭怕是難了,你就這麼放棄了?”
“該爭取爭取唄。”楚尋劍從身後重新拿過一把茶壺,邊泡茶邊繼續說道:“您也看到了,這是讓我表態不查北河礦的事,牽扯着一百多戶莊稼人的民居環境問題,現在還有可能涉及到一條人命,這是要我拿良心換項目啊,再說了,這種內定的過場標,我是覺得沒意思的。”
“黃浩跟我說你是個有擔當,有分寸的年輕人,這一點他沒看錯人。”周福忠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形勢所迫,我們有時候也確實不得不踩着紅線扶持一些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生意人。你上次說,你要打打草,驚一驚北河礦背後的大蛇,那現在你覺得餘琛是這條大蛇嗎?”
“還不能確定,又或許他也只是條小蛇呢?”楚尋劍洗了洗茶,接着說道:“但至少他們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只要蛇動了,就總能找到它藏着的七寸。”
“凡事注意分寸。”周福忠點了一支菸,憂心忡忡的繼續說道:“現在望源的財政本就吃緊,沒有確實的證據,北河礦那麼大的投資,我們也不好有什麼大的動作,不過既然涉及到周邊一百多戶村民的生存問題,該辦的還是要辦,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你可別給我捅出什麼大窟窿來。”
“這是自然。走吧,先吃飯,明天週末,可以喝點了吧?”
“少喝點,我車上有酒,我還是習慣老家的自烤酒。”
回城的車上,餘琛一語不發,雙眼微閉,抱着手坐在汽車後座上。徐世重時不時通過後視鏡看一眼,幾次欲言又止地砸吧着嘴。
“想說什麼你就說,別在那砸吧嘴。”餘琛依舊閉着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餘哥,你放心,北河礦的項目在工程後期,我察覺到有人在查李健的八達化工,我就已經做了補救工作,對周邊環境影響不會那麼大,出不了大事。只是關存義那個事……周福忠又是分管公安的副縣長……”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問題。”餘琛生氣地坐直了身子說道:“北河礦的項目必須順利驗收。”忽地又突然心平氣和地說道:“世重啊,該花的錢得花,該閉嘴的人得閉嘴,只要保證這個項目順利驗收,我的位子往上挪一挪,再有一百個周福忠,楚尋劍,要跟你爭水上樂園的項目也不夠資格呀!”
“知道了。”徐世重點了點頭,接着說道:“我一定把它整改好,不計代價!”
“要是有什麼不好辦的差事,我看李健這小子不錯,也可以讓他給你搭把手嘛。”餘琛拍了拍徐世重的肩膀問道:“你望源廣場的樓是不是快好了?給他在那弄個辦公室, 每次去他那個化工廠,路遠不說,薰得人眼睛疼。”
徐世重聽餘琛這麼一說,心頭一驚。
送走了餘琛,徐世重呆呆地坐在車裡點了一支菸,陷入了回憶……
“乾爹,最近手頭有點緊,您看這個省下來的費用分成,我的能不能給少扣點兒。”
“扣除的都是爲了驗收順利進行,做的補救措施的費用,要不是你辦事留尾巴,誰的都不用扣,能有現在這個分成你就知足吧。”
“礦上的刺我拔的,星光夜市掃黃我扛的,你就給我考慮點唄,這也是大哥的意思。”
“李健,你什麼意思。”
徐世重意識到,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李健已經從那個事事唯唯諾諾,爲了討好權貴可以在屁股上紋身的哈巴狗變成了一條貪得無厭,永遠吃不飽的鬣狗,而自己,竟在跟楚尋劍的競爭中,慢慢的被他同化,甚至天真的想要回歸本心,可是自己就像這望源棋盤上的一顆奕子,已經在不經意間走到了這場錢、權鬥爭的漩渦中心,無法自拔……
徐世重無奈的仰着頭靠在汽車座椅上,透過車窗,道路兩旁的路燈早已熄滅,筆直的入城大道像一個無底的深淵,一雙無形的巨手推着他的肩膀,託着他的腦袋,扼着他的喉嚨,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着,催促着……往前走,不許回頭……
人去樓已空,
霜華今來重
風寒葉枯霧氣濃,
衣單覺驚天將明,
無奈眼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