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宇手指的方向是一個被簡易空心磚擋牆圍住的巨大水坑,圍牆的四角立着四塊“水深危險,請勿靠近”的警示牌,已經泛黃掉色。
方明宇領着趙懷安,楚尋劍一衆人等從山上下來,剛到圍牆邊,兩輛警車也來到跟前。
方明宇上前跟車上下來的幾個民警打了個招呼,大概詢問了一下情況,說道:“把人帶過來吧。”
方明宇眼睛死死盯着徐世重,走到他跟前說道:“給你坦白從寬的機會你不要,難不成還指望着什麼人能救你不成?”說着卻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餘琛身上。
徐世重在半天不到的時間裡經歷了從天上到地下的變故,整個人精神恍惚,眼神迷離地看向戴着手銬被從車裡押解下來的男人,腦海裡飛速閃過北河礦坑回填期間自己見過的所有駕駛員的樣子。
毫無印象!
兩名民警押解着一名男子走到徐世重身邊站定。
“徐會長,是你自己交代還是讓他來說?”方明宇冷冷地說道。
徐世重本就只知道李健將失足墜亡的關存義順手埋在了二號礦坑,對於爲什麼屍體突然又從二號坑跑到了這水坑附近,這個自稱負責埋屍的駕駛員又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自首,徐世重更是毫無頭緒……
“我坦白,我坦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希望警察同志能對我從寬處理。”戴着手銬的男人顫顫巍巍地搶着說道:“我叫李子良,是負責運輸改性磷石膏的駕駛員,兩年前四月二十八號的晚上十一點多,我正拉着改性磷石膏上山,就看到一個人打着手電筒在山頂轉悠,我當時以爲是工地的領導來檢查,也就沒有太在意。”
“你能確定就只有一個人嗎?”方明宇問道。
“我開着車到山頂調頭,然後倒車在一號坑倒料,調頭的時候車燈掃過一下,我沒看到有其他人,應該就只有他一個人吧。”李子良語氣肯定地說道:“我倒完料,感覺肚子疼,就把車停在一號坑邊上,熄了火,下車找了個草叢拉屎去了,我剛蹲下,就看到手電筒的亮光順着山崖滾下去了,我以爲來檢查的領導失手把手電筒拿掉了,可是我後來回到車上,用車燈往那邊一照,之前看到的人沒了,我嚇了一跳,趕忙到山崖下面去找,人真的就摔死在底下了。”
徐世重聽得一臉懵逼,這和李健跟自己說的已經有了極大的出入了。
“你確定他是自己摔下去摔死的?”方明宇一臉嚴肅地厲聲說道:“虛構事實,妨礙司法取證可是重罪!”
“應該是吧……”李子良皺着眉頭說道:“當時我確實沒看到有其他人。”
“然後呢?是誰讓你把屍體搬到這兒的?”趙懷安一臉嚴肅地追問道:“你繼續說!”
“我看到死了人了,當時就被嚇傻了。”李子良接着說道:“過了很久,差不多十二點不到吧,我回過神來,打電話給我們老闆,可是一直沒打通。”
“你們老闆叫什麼名字?”方明宇問道。
“是我。”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從人羣裡走出來,指着李子良說道:“我叫李健,是四通運輸公司的老闆,小李是兩年前來我們公司的駕駛員。”邊說着,邊又對着李子良說道:“你小子膽子是真的大,我喝多了沒接到你電話,那麼大的事兒,你過後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的嗎?”
“你的電話沒打通,我就……我就……”李子良畏手畏腳地支支吾吾着不敢繼續說話。
“你就什麼?”李健厲聲問道:“都瞞了兩年了,
今天當着這麼多警察,這麼多人的面,你還不打算老實交代嗎?”
“我就打給了徐總。”
李子良話一出口,徐世重猶如雷擊一般驚愕地看着李子良,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放屁!你什麼時候打過電話給我?我都不認識你。是誰?是誰指使你在這裡血口噴人的?你……”
“徐會長是要干擾警方取證嗎?”趙懷安厲聲打斷了徐世重的咆哮,對着李子良道:“你繼續說,知道什麼說什麼,不要怕,咱們那麼多人在這兒,就算是隻老虎,也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李子良躡手躡腳地退了兩步,接着說道:“徐總交代我別聲張,說是項目馬上就要撥付第一期工程款了,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人知道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他拿不到工程款,也就沒錢付運輸公司的運費,四五十個駕駛員兄弟都得因爲我喝西北風。徐總還說他會找到死者家屬,跟他們商量賠錢私聊,讓我找個地方把屍體埋了,這事兒要是順利瞞過去了,會給我五十萬作爲酬勞,過了大約兩個星期,徐總給我卡上打了五十六萬八,說是事情辦的漂亮,多給我六萬八作爲獎勵。”
徐世重聽着,氣得七竅生煙,像是失心瘋一般抄起路邊一塊石頭就朝李子良衝了過來,方明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徐世重的胳膊,反手一擰,一按,將其制服壓在地上。
“他胡說,他胡說……”徐世重眼睛脹得血紅,死死盯着李子良咆哮着:“你胡說……你胡說……”
李子良驚恐地後退幾步,撞到圍牆邊的警示牌上,回頭一看,竟被嚇得又連連後退數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呆呆地對着警示牌看了一會兒,忽然起身跪倒在地,對着警示牌連連磕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財迷心竅,把你埋在了這裡,讓你不能置墳立碑,入土爲安,對不起,對不起……”
兩名民警上前扶起李子良,男人額頭上已經滲出血來。
“就在這下面,挖!”方明宇指着警示牌,對着幾名民警說道。
春末的雨本不該下得像這樣的大,這樣的久,怕不是傷心的人痛徹心扉,熱淚作雨,才讓今天的雨下得這樣的肆無忌憚,猖狂至極……
隨着一件滿是補丁的大衣被挖出來,一塊,兩塊……越來越多的人體骨骼被堆放在衆人眼前的白布上,關心四肢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像一座冰封的雕像,像一支枯萎的薔薇,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蠱屍……
楚尋劍心疼地上前抱住關心,伸手矇住她死死盯着白布的眼睛,她依舊一動不動,只有握緊的拳頭緊緊頂在兩行牙齒之間,不住地顫抖着,鮮血沿着嘴角,順着手臂流淌下來,又被沖淡在無情的暴雨中……
狂風呼嘯,驚雷大作,二十五歲的女孩被從天而降的千針萬刃刺穿,心,肝,脾,肺……破碎成泥……
瘦骨嶙峋的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一閃而過一絲陰詭的弧線,忽然指着堆滿骨骼的白布驚呼道:“哎呀!怎麼還有一把匕首!”
關心忽地騰起,一把推開楚尋劍,奪起白布邊上的匕首衝向徐世重,原本按着徐世重的兩名民警急忙鬆手上前擋住,徐世重趴在地上,看了一眼趙懷安背後的李健,撿起一塊石頭瘋魔一般地衝了過來。
“保護趙縣長!”方明宇急忙喊道。
正欲前往制服關心的幾個民警聞言,急忙回身擋住徐世重,混戰間,徐世重手裡的石頭不偏不倚竟剛好砸中了剛剛衝過來的關心的額頭。
關心應聲倒地,匕首掉落在地上,徐世重眼見突圍無望,急忙撿起匕首抵在關心喉嚨上,咆哮道:“都讓開,不然我殺了她!他胡說,他胡說……”
現場的人瞬間愣住,楚尋劍見狀大喊道:“都讓開!”
“徐世重!”方明宇喊道:“你犯的事兒頂多也就判個三五年,出來了你還有翻身的機會,但你要是殺了人,那你可就真回不了頭了,放了她!”
“他胡說,他胡說……”徐世重仍舊只是嘴裡唸叨着這三個字,眼睛卻是死死盯着李健,聲音忽大忽小,一會兒咆哮,一會兒輕聲嘀咕着道:“他胡說,他胡說……”
“徐世重,北河礦的事兒我就此不再查。”楚尋劍說着,拿出公文包裡的證據撕得粉碎揚進風雨中, 又找來一根繩子配合着牙齒,在自己的雙手上打了一個死結,將綁緊的雙手舉過頭頂,接着說道:“放了她,我給你當人質,你不想坐牢,我送你下山,我送你出望源,放了她!”
“他胡說!”徐世重又激動地咆哮起來:“他胡說”。
“徐世重!”楚尋劍雙目充血,眼珠幾乎爆裂出來,像一頭憤怒的野獸,兇狠地說道:“我不管你是裝瘋還是賣傻,今天關心要是少一根頭髮,我便殺盡你徐家滿門!”邊說着,邊步步緊逼着走向徐世重。
“你來!”徐世重輕聲說道:“換她!”
徐世重一把推開幾近昏死過去的關心,又一把拉過楚尋劍,一手勒住脖頸,一手握緊匕首頂住楚尋劍的喉嚨,一步步朝身後退去。
“人不是自己摔死的。”徐世重將頭蜷縮在楚尋劍身後,輕聲說道:“是被李健活埋的,事先我並不知情,他騙了所有人。”
楚尋劍聞言心頭一震,並不說話。
“我沒做過的事兒,別說三五年,一天的監獄我也不蹲。”徐世重繼續輕聲說着:“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能活着從大理回來,餘琛這一黨裡面,我是唯一一個感到高興的。你像年輕時候的我,如果能重來,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像朋友一樣坐在一起釣魚。幫我在望源立個碑,別留我的名,真相大白的那天,到碑前跟我說一聲。”
徐世重說完,從楚尋劍身後探出頭來,匕首高高舉起……
“不要~~~!”
“砰!”
子彈正中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