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慶祝生辰
夜色微涼。
湖心亭內的石桌上支着個火鍋,周遭滿滿當當十來碟小菜,一隻淺青色酒壺,被浸透在沸水中。
韶靈起身,手執酒壺,爲男子斟了杯酒。
酒香四溢,夜色迷人,火鍋中冒出來的白煙嫋嫋,像是一層素白薄紗,隔開了他們兩人。
湖邊的那對天鵝,已然交頸而睡,湖心處一圈圈漣漪,無聲無息翻過去。
七爺瞥視了自己杯中的美酒,眼底輾轉一抹不屑,冷哼一聲。“爺自己喝,有什麼意思?”
“就這麼喝,當然沒意思。”韶靈眼神微亮,迎着他的目光,也爲自己倒了一杯酒,淺笑倩兮。“主上,我們來玩個猜拳的遊戲。”
他倨傲地望向她,脣角微微揚起,有種紈絝少爺的不懷好意。“你真把爺當三歲小兒?”
“我小時候玩猜拳,可是打敗天下無敵手。”說的成竹在胸,緩緩彎折自己的手腕,金鈴隨之發出清脆聲響,她帶着惡意的壞笑:“猜拳輸的話,要講一個故事,還要罰杯酒。”
七爺無聲冷笑,把他灌醉溜之大吉的心機,他豈會看不出來?!
他隔着那層淡淡的氤氳望着她,徐徐說道。“有沒有人同你說過,定規矩前,別把自己的後路堵得這麼死。”
她笑的奸佞,瘦削肩膀顫動,眉目之間是滿滿當當的自負:“既然今日是我的生辰,當然由壽星做主。”
男人睇着她如此囂張跋扈模樣,話不多說,卻是揚起紫衣華袖。
“第一把,主上你輸了!”
她響亮地擊掌,眉飛色舞,相比她的意氣風發,七爺卻只是舉杯,一口飲盡,瀟灑從容。
“主上給我講一個故事——”她一臉小人得志,眼底一片精明。既然規矩定了,天皇老子都要遵守。
“這件事,可無人知曉。後山埋了十來個罈子,裡面裝着死人,因爲死前被餵了毒藥,全身都開始發黑腐爛,手腳萎縮,臉頰凹陷,皮包骨頭,就跟乾屍一樣。”七爺氣定神閒地夾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生牛肉,在火鍋肉湯中蕩了一圈,隨即收回銀箸,放入自己的白玉碟中,緩緩擡起眼來,笑容迷人而溫柔。“喔,你沒見過乾屍吧。”
韶靈一邊興致勃勃地聽着,一邊在肉湯中搜羅好菜,不經意擡起臉,看着那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溫藹笑意,她面色難看,頓時腹內翻江倒海,食慾全無。“我要聽的不是鬼故事……”
他果然老奸巨猾,哪怕當做遊戲,他也將自己的世界遮的嚴嚴實實,毫不透光。
不理會她的哀怨,他將銀箸上的牛肉片蘸了蘸酸醋,細細咀嚼,姿態一如往昔的優雅高貴。
先發制人講了這麼難以下嚥的故事,居然還能吃得津津有味?!韶靈半眯着眼,打量着他,試圖在他故作高雅的臉上找到一絲捉弄人的肆意妄爲,只可惜七爺的眼底似乎只有這一鍋熱氣騰騰的老火鍋,再無其他。
她賭氣般地將鍋中的牛羊肉都夾了出來,七爺面前的碟子堆得宛若小山般高聳,他悠然自得地品嚐,掃了她一眼,說的過分平靜。“這些都是真的,不信你明早去挖出來瞧瞧,就知爺有沒有誆騙你。”
多少有些不以爲然,韶靈鼻子出氣,哼了一聲,突地聽到他淡淡開了口。“再來一把。”
她不過做個樣子罷了,他還當真了?!
自從九歲那年後她就很怕冷,如今臘月寒冬,亭子點着兩個暖爐她還是覺得手腳冰涼,原本想喝口熱湯,誰知他講了個如此駭人聽聞的故事!韶靈恨不能馬上回屋裹着被子圍爐烤火,急着分出勝負,摩拳擦掌,一臉豪邁神情,咬牙喝道:“再來!”
此話一出,她卻慘敗而歸,一次都沒贏過。韶靈眉頭輕蹙,居然這麼邪門?!
“反悔還來得及。”七爺居高臨下地俯看着他,脣角的笑意透露一絲邪肆狂狷,誰知他越是激她,她越是將手邊的酒,一杯杯灌下。
火辣的烈酒,火焰般停留在她的喉口,她不知爲何許多人都沉迷美酒,在她看來酒的味道並不好,只是——那種滲入血液的火熱,彷彿是她奢求了好多年的,多喝一杯,她冰冷的手腳,荒蕪的心,就更是溫暖。
她定會一輩子酗酒。
他見她放下酒杯,下顎一點,彷彿玩了好幾把還不厭,輕描淡寫地說:“趁勝追擊。”
韶靈狠狠咬牙,凜然開口。“窮寇莫追。”
“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連這點志氣都沒有?”七爺一笑置之,他那等故作平靜實則輕視的眼神,無疑是在炸開的鐵鍋裡潑了一盆水,濺出一把熾熱火星。
此話一出,又連輸了三把,她不禁懷疑頭一回七爺故意讓着她,誘她入局。繃着臉連喝三杯,酒壺都快空了!
“迄今爲止,你欠了爺九個故事。”他惡意調侃,看着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卻毫不收斂,活脫脫一個討債主。
她眉頭一蹙,抓住裙裾,她不願自己總是沉迷過去,更不願跟任何人講起自己的過去。大話說在前頭,只因韶靈沒想過會輸得一敗塗地。
男人突地想起了什麼,淺淺地笑,百媚橫生。“啊,對了,不能講後山的鬼故事。”
韶靈低聲嘟囔,滿心不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對於韶靈的抱怨,坐在對面的男人置若罔聞,他悠然起身,扶着涼亭四周的玉欄,凝神望向湖心的月色。
她訕訕而笑,低聲道。“主上,你別敷衍我了,這是我三五歲時玩的遊戲,真的這麼有趣嗎?”
“爺從未玩過。”他神色不變,泰然處之,夜色在他面前鉤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黑幕。
短暫的沉默,夾雜在兩人中間,一切彷彿回到九歲那年,他站在那片冰冷的雪地上,遙不可及宛若天際的星辰。
“又誆我!”她眉頭一皺。
他哼了一聲,面露不快。
韶靈跟在他身旁,一臉歉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的有心無力。“可是我小時候把腦子燒糊塗了,很多事都想不起來。”
“燒糊塗了?最好是。”他側過身子看她的苦惱模樣,彎脣輕笑,月華照亮他的眼,落入無數星光。
韶靈眼底晦暗轉瞬即逝,沒脾氣地衝着他笑。他卻毫不領情,一股子頤指氣使的氣勢,從他背後洶涌而來。“不講故事也可以,不如跳支舞給爺看看。”
“認賭服輸。”七爺雙臂環胸,居高自傲地瞅着她,那眼底最深的一點黑,幾乎是湖心的漩渦,要將整個世間全部捲入。
她微微咬牙,不曾低頭,相反,眼眸流轉,一派風生水起。
他要看得下去,她就沒什麼跳不下去的!
只是……七爺微微蹙眉,這是女人跳的舞嗎?!她踮着腳尖,時而雙手交疊在頭頂,時而輕舞宛若拍打水面,時而周身柔和旋轉,黑裙搖曳生風,步伐輕盈滑動,到最後,她彎下纖腰,歪着螓首,朝着目瞪口呆的男子惡意眨了眨眼。
微微怔然後,他一臉嫌棄,嗓音清冷愕然:“爺這輩子沒見過有人跳這麼醜的舞——”
“主上是說我自成一派,獨樹一幟嗎?”她不怒反笑,纖纖素手朝着那對天鵝一指,一臉得意。“不說那對鵝高貴優雅嗎?這支舞可是有名堂的,我觀察它們的一舉一動,編成這一支美鵝舞。主上要覺得我的舞姿不堪入目,便是它們形態粗鄙醜陋,那就更不值得主上千金散盡將它們買回來欣賞了,還不如——”
她這是逼得人口不應心……跳的醜就罷了,還要拉那對珍貴的天鵝下水。七爺眼底有笑,挑了挑斜長俊眉,接了她最後半句話。
“還不如明日拿它們燉湯喝。”
拿她的話來堵她的嘴!
她沉下臉來,一時氣結,胸口更是火辣熾然。平日裡就知曉他刁鑽性情,凡事幾近吹毛求疵,十歲那年爲了學習泡一壺他喜歡的茶,足足練了兩個月!今夜一瞧,更是可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