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牢獄之災

031 牢獄之災

馬伯不再看她,面無表情地說,臉上的紋路顯得更深。“我是從宮裡出來的老人,豈會不知道皇族男子挑選妻子的標準?在雲門的時候,一方面我很高興,七爺能有個伴,但更多的是不安,因爲我知道,總有一日,七爺會回到生他的京城來。而你,遲早要面臨一場浩大的質疑。”

“馬伯,我學醫這麼多年,也曾經看了千百回的生老病死,我比很多人更明白,很多事不是依靠執着,就能抵抗世間的規律。若是到最後,真的不能跟七爺開花結果,至少我盡心過,盡力過,我不後悔,也不怨恨。”韶靈知道馬德庸想聽什麼話,她的心底沉靜如水,不疾不徐地說。

“你的心,很坦然,這樣……我也不要再放不下心了。”

馬德庸並不驚詫,意味深長地凝視着韶靈的雙目,最終吐出這一句。

“若是皇上不允許,你勸勸七爺,別再去爲我求情了。我們生來就是當奴才的,不到死的那天,哪裡敢歇下?”

韶靈無言以對,她很幸運,並非出身奴籍,但依她的性子,哪怕生爲奴婢,興許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奴婢。

從馬伯的屋中走出來,韶靈遠遠望向天子的上書房,那是他跟朝臣商議國事的地方,正料想到底是否應該等慕容燁一道出宮,便在宮中短暫停留。

迎面走來三人,領頭的是一個身着粉色宮裝的宮女,盤着頭,裙襬處是繡着雲海的紋路,她急色匆匆,眼神冷銳。而身後的兩個男人,身着太監服,但個頭都有七尺有餘,一個比一個面色嚴肅,倒讓韶靈忘記去看他們的臉了。

以宮女的衣裝來看,她該是仁壽宮的人。她似乎看過一兩次,叫做宛如,年紀雖然年輕,三十歲還不到,但直接聽命於玉瑾姑姑,不是一般的宮女。

這兩個太監……卻讓韶靈微微蹙眉,雖然他們走的很快,不曾留意到一旁的韶靈。

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這三人,尤其是覺得這兩個男人,虎背熊腰,面色冷肅,宮裡的太監不少,也不乏有身子高大的,特別是晚進宮的太監,但這兩人實在強壯和冷漠。特別是他們的眼神……跟雲門中的武者,幾乎如出一轍。哪怕沒有敵手在場,他們這些常年習武之人,也很難釋放出溫柔平和的眼神。

若說他們是宮中侍衛,韶靈也覺得不足爲奇。但說他們是閹人……韶靈覺得很是古怪。他們的步伐穩健,步步生風,目不斜視,猶如一陣寒風,從她的身旁捲走。

有人在暗中關注宮琉璃的消息。

會是宮裡的人嗎?!

“韶靈姑娘,你來了。”正在韶靈出神的時候,不遠處有人喚着她的名字。

韶靈擡眸一看,卻是玉瑾姑姑,她領着兩位小宮女,端着膳食去往仁壽宮。

“玉瑾姑姑。”韶靈微微一低頭,算是行了禮,脣邊有笑,柔聲迴應。

“你要出宮了?”玉瑾姑姑的臉上沒有表情,淡淡問了句。

“今日我到宮裡,是來看看馬伯的,他生了病,好些天沒見面了。”韶靈據實以告,並不隱瞞,玉瑾姑姑雖然是張太后的心腹,但她相信這個理由,張太后也無法在上面做文章。

玉瑾姑姑頭一點,卻並不挽留她,想來沒有張太后的話,她是不敢多言,讓韶靈去仁壽宮。

韶靈又等了一會兒,見慕容燁還是沒往宣武門這邊來,索性獨自出了宮,去了靜安王府。

在御祈澤的屋內沒看到人影,剛剛走出來的時候,卻撞見了伺候靜安王的丫鬟白玉,她告訴韶靈,王爺正在花園的湖中垂釣。

韶靈噙着笑,緩步靠近靜安王的身影,雖然藥效無法在他的身上立竿見影,但至少他的心境豁然開朗,跟她初見他的時候,早已判若兩人。

“噓。別讓魚跑了。”靜安王偏過頭來,朝着十步之外的女子微笑,他披着一件淺青色的披風,豐潤的脣畔勾着很淺的笑。

韶靈以食指抵在脣上,會意一笑,並不曾開口。不遠不近地看着他垂釣的身影,身下的木製輪椅紋風不動,木輪子前壓着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哪怕有風,也不會移動他的輪椅,方便他專心做事。這是她前幾日,交代白玉過的。

“運氣真不濟……”靜安王見浮標遲遲不動,最終收回了魚線,韶靈走到他的身旁,將魚竿收好,靠在樹幹上。

“我看王爺垂釣,卻不是爲了釣上魚來,只是爲了打發時間罷了。要真釣上來,也怕沒有用處,白玉說王爺最討厭吃魚。”韶靈不疾不徐地說道,眼底微微閃爍着光耀。

“今天你來的早了,沒有特意讓人準備好菜,你隨意些吃點。”御祈澤神色淡淡,臉上有笑。

韶靈不曾婉拒,看着白玉端來了一個紅色漆盤,一盤盤放上乳白色石桌。

韶靈推着御祈澤,離開湖畔,推至石桌前,才停下腳步。她不經意瞥了石桌一眼,才知道御祈澤的話,不是謙虛。

桌上只有三菜一湯,他的口味極爲清淡,一道油炒青菜,一碗肉末燉蛋,一碟芹菜香乾,一大碗蝦子豆腐湯,便是全部。

韶靈並不客氣,將飯碗推到御祈澤的面前,看着他動了筷子,她便也埋頭吃菜。

有誰能想到,過着這種生活,甚至不如世間的殷實之家的人,卻是曾經的東宮太子,曾經他也有跟皇位很重的牽連。

“王府的廚娘是那個孫大媽嗎?她的手藝這麼好?家常菜做的這麼美味。”韶靈頭一回在靜安王府用飯,菜色看來平庸至極,沒有任何驚喜,但她只是舀了一口燉蛋,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驚詫地望向安靜吃飯的御祈澤。

“那位是本王的奶孃,本王出了事,她還願意出宮當王府的廚娘,她做菜是一向好吃的。”御祈澤溫文一笑,眼底盡是笑容。

“原來王府裡還藏着能人。”韶靈輕笑道。

這回,御祈澤卻只是笑了笑,繼續神態文雅地喝着熱湯,食不言,寢不語,該是皇家的規矩。

韶靈卻隱約覺得今天的御祈澤,話比往日更少。

兩人用完了飯,韶靈才聽他開了口,說:“今日你出府的時候,到管家那裡拿一件東西,貼身攜帶,千萬別忘了。”

他眼底轉瞬即逝的,似乎是憂心忡忡,韶靈安靜地聽着,他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繼而說下去。

“是以前有人贈與本王的,如今沒什麼用場了,你該用得着。”

她微微點了點頭,一個月的相處醫治,讓兩人倒也不再陌生。她性情直率,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喜歡過分僞善。

給靜安王做了鍼灸,跟平日裡一樣,待他小憩之後,她才關門離開。

回到鳴東苑,她將從靜安王府的包裹打開,細細一看,臉上血色盡失。

她見到的,是一件金色軟甲。

這種軟甲,該是貴胄之家才用的,也有皇親國戚在出徵前,爲了避免刀槍傷了要害,保護心臟所用,畢竟若是傷了四肢,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這是屬於御祈澤的,很明顯是男人的尺寸,若穿在她的身上,實在太寬鬆。

御祈澤今日憂心忡忡,難道他也聽聞她進宮的消息?

雖然他並不過問外事,自己跟七爺在宮裡卻是十足新鮮的人物,難保沒有人添油加醋,將他們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要傳到他的耳朵裡,是遲早的事。他想來,定是覺得她往後必會遭遇危險,贈與她一件黃金軟甲,以備不患。

韶靈不願過分樂觀,她若是已經身處最爲危險的地方而渾然不知,敵人在暗她在明,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夜,慕容燁回來的時候,臉色格外陰沉,華服上是一陣微涼,滿身酒氣,臉色也格外駭人。

他雖酒量很好,幾乎千杯不醉,但在雲門的時候,沒事也鮮少喝酒。

看來,又是在宮裡跟誰吵了一架,或許是皇帝,或許是……張太后。

她抱着慕容燁的腰,把他扶到房間,看他一身冷汗,幾乎溼了裡衣,雖然神智還算清醒,但顯然今晚喝了不少。

“去哪裡喝成這幅醉態?”韶靈苦笑道,低聲呢喃,給他解開了衣帶,敞開胸口,拆了玉冠。

慕容燁始終都睜着眼,只是眼底盡是深遠,他握着她的皓腕,久久凝視着她的臉,一言不發。

“我給你燒一壺解酒茶,你等着。”韶靈輕聲說,正欲離了牀沿。

慕容燁卻死不肯放開抓住她的手腕,她見掙脫不開,便也不再堅持,安然坐在牀沿,任由這個男人只是握住她的手,卻不說一個字。

他的情緒,感染了韶靈,即便不必開口,韶靈猜想,定是有事不順利。

一整個時辰過去了,慕容燁半闔着眼,神色懈怠,韶靈打算鬆了他的手,那隻手卻宛若堅鐵鑄造一般,毫不鬆動。

韶靈這一陪坐,便是到了三更,才抽了空。她清楚慕容燁爲了她,護着她,從不表露對親人的渴望和親近,更不對張太后存心撮合他的謝宛玥動心,其實她心如明鏡。這京城進來容易,出去難。

就算沒了謝宛玥,後面還有李宛玥王宛玥趙宛玥……

她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給他蓋上錦被,到廚房煮了一壺清醒茶。如今要是放任他睡去,待會兒酒勁上來了必然更加難受。

慕容燁從來沒嘗過親情的滋味,當久違的親人別有用心地想要操縱他未來的生活,他心中難以忍耐,卻又無法跟雲門一樣任意行事,畢竟……他們再討厭,終究不是仇敵。他無法對他們下手。

喝下醒酒茶的慕容燁,半眯着眼睛看她,宛若誤服了山林醉果的野獸,優雅而醺然,韶靈無法看清他眼底閃動的到底是清醒,還是迷醉。

“爺今晚掀了宮裡的酒桌——”他突地勾脣一笑,迷人而嫵媚,輕輕呵出一口氣來。

韶靈聞言,面目大變,用力握住他的手,但卻有無法避諱,他說的不是醉話。

不難想象,宮裡是多麼雞犬不寧的場景。

“本以爲至少有一點點相近,什麼一言九鼎,什麼一諾千金,都是誆騙人的蠢話!”韶靈一聽慕容燁是在說天子,急忙伸手捂住他的脣,不讓他繼續抱怨,慕容燁的眼神複雜而深遠,任由她這麼捂着。

他們是雙生兄弟,哪怕性子南轅北轍,也不該反目成仇。慕容燁的言下之意,皇帝必定反悔了,就在——慕容燁爲他找出皇宮守衛的紕漏之處,而天子不曾兌現他的承諾這個緊要關頭。

韶靈清楚慕容燁敢說敢做,她也覺得皇上不該背棄諾言,但說真的,她似乎對此事的結果,並不意外,彷彿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皇帝會一意孤行地讓他們兩個自由離開。慕容燁的脣滾燙,韶靈察覺到自己的身子趴在他的身上,手又捂住了他的脣,這個動作實在讓人浮想聯翩,她趕緊鬆了手。

“皇家的御林軍……誰稀罕爲他賣命?就算當了王爺又如何?你這麼辛苦——”慕容燁的話斷斷續續,但思維卻井然有序,只是到了最後,他話鋒一轉,突地提起她,韶靈心中一跳,理清他的前後,才驀地清楚。

皇帝一定是不允他們過早退出,見慕容燁有這般的才幹,要封他爲御林軍的統帥,這豈是一般的榮耀?!只是,慕容燁定是憤怒,他們依舊不願恩准彼此的親事。

韶靈將打來的熱水幫他簡單擦拭了一下,又灌了他半碗醒酒湯,這纔算完事。

“你好好睡一覺,別想這麼多。”韶靈將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確認他不曾發燒,纔給他拉好了被角,任由他閉上眼沉睡。

她的人生原本就不太順遂,遇到幾個對她不以爲然的人,她卻不會太放在心上。若不是張太后身爲慕容燁的生母,她也不必絞盡腦汁想着如何拉近兩人關係。

而慕容燁他做慣了雲門的主子,從來都是他指使別人,從來都是別人爲他賣命,要他爲別人鞍前馬後,左右周全,實在是難爲他了。

皇家願意成就慕容燁的似錦前途,唯獨他的前途裡,沒有她。

她的心中原本就有一層淡淡的不安,但沒有預料得到,這一場暴風雨,來的這麼快。

三天後。

她只是跟平日裡一樣,去仁壽宮請安,但張太后的面色冷凝而嚴肅,跟往日的淡漠判若兩人,根本不願聽韶靈搭話,直接問道。

“韶靈,你可知罪?”

她神色淡淡,望向殿堂之上逼問自己的女人,卻靜默不語。

“死到臨頭,你還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以爲逃得掉王法宮規的嚴懲?”張太后眼底的冷意,脣畔的冷笑,一瞬將韶靈逼到了最冰冷的角落。

玉瑾姑姑看了張太后的眼神,面無表情地道出實情。“如妃近日來生了一場病,身邊的下人坦誠,正是由於如妃每日都必定要吃的鮮花餅,日積月累,也有半個月了。”

韶靈一瞬明白了張太后的部署,她在半月前皇家宴席上對自己所想出來的鮮花餅大加稱讚,用意竟然是在半月後,用皇上身邊后妃的病情來問罪。當時場上有謹慎的王妃提出疑惑,若是胡亂服用,會不會對身體有所損耗,一旦此事被宣揚出去,皇宮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看成是罪人。

鮮花並非毒物,張太后清楚若是當下便讓人中毒或生病,無人會相信,一塊小小的鮮花餅會是始作俑者。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若是長久服用,每日不斷,很多食物之中隱藏的微弱毒性,就會置人於死地。

“太后娘娘,太醫已經對如妃的病,做出了診斷,確定是鮮花餅的餡料所致?”韶靈的雙目清徹,脣畔勾着若有若無的笑容,淡淡地問。

“混賬!你這是懷疑哀家?難不成,哀家還會冤枉好人麼?!”張太后勃然大怒,冷言冷語。

“既然如此,民女不認罪,也不行了。”韶靈淡淡一笑,說的輕描淡寫。

張太后的眼底劃過一抹錯愕,韶靈的不辯解,不求饒,實在出乎意料。

“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心,如妃是皇上很是寵愛的妃子,不仔細調查清楚,你難以服衆,哀家也無法爲你殘害後宮的罪行開脫。”張太后的言語之中,盡是推諉,她朝着隨即進宮的臣子低喝一聲,發號施令。“塗扎來,你把她帶入牢裡,把前因後果都給哀家查清楚。千萬不能放走一個惡人,但也別冤枉一個好人。”

侍衛在韶靈的面前,打開了牢獄,她安靜地走了進去,方纔在殿堂之上,篤定了這個嫁禍於人的計謀,張太后已經在半月前就想好。對於韶靈的反應,不是爭辯反駁,就是哭鬧求情,肯定不願被冤枉入獄,張太后一定也瞭然於胸。一旦她不否認,說不定會被看做刁民,少不了一頓酷刑。而今日她並不否認,從容走入大牢,暫時避免了嚴刑拷打,必會讓張太后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宮裡的人,沒有一個知道她是醫者的身份,她當初用鮮花作料,怎麼會忽略其中的弊端,冒着這麼大的風險獻給皇族?!這世上的鮮花有千千萬萬,但她選出來的幾種花,都是溫和無毒,更是對女子的身體有益處,哪怕每天都吃,也絕不會因此而生病。

而張太后以爲她只是有一點巧思卻不懂萬物相剋相生道理的女人,她只是獻出一道小點心,竟也會被陷害成有心殘害后妃。

靠着冰冷的牆壁坐在竹榻上,牢中的地面鋪着一層單薄的稻草,竹榻上只有一條很單的被子,若是到了冬日,住在陰冷潮溼的牢獄,必定會感染風寒。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今日,是徹底明白了這個道理。

就算她懷疑根本沒有太醫診斷,張太后就急着用如妃的病,懲治自己,又有誰會信她?再說了,皇宮裡的太醫,也是聽人命令,絕不會違逆的。一旦明白了張太后的意思,誰敢公然唱反調?!

“你們把她看好了,明日我要審理此案,絕不能讓犯人有半點差錯。”塗扎來對着兩名守衛,板着臉教訓一通。

“是,大人。”

明日才審理,那麼今天,她能睡個安穩覺了,也不必擔心半夜被拖出去,嚴刑逼供。韶靈自嘲一笑,半閉着眼睛,閉目養神。

宮裡的消息傳得很快,不用到天黑,慕容燁一定會知道的。

不過她更想弄清楚,此事的真相。既然她的鮮花餡料絕沒有半點毒性,對身體無害,爲何偏偏半個月後,如妃生了病?!只是裝病,還是恰巧染病,而給了張太后借題發揮的良機?!

慕容燁必不會眼看着她在大牢度日,但韶靈卻有了私心,她很想在明日審案的時候,瞭解其中不爲人知的詳情,看看是否在背後做手腳的,不只是張太后一人。張太后從來就想把她從慕容燁的身邊逼走,遲早會對自己下手,她並不驚訝。

“靈兒!”正在韶靈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急迫而壓抑的聲音,近乎低吼。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來,慕容燁已然大步走到牢獄的門外,他黑眸一黯,盯着那將木門鎖牢的鐵鏈,俊臉上更是陰沉肅殺。

等他下一瞬擡起眼看到牢獄中的女子時,心中有氣又難過,都到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能睡着?!

“七爺,你來了,外面天黑了嗎?”韶靈從竹榻上走下來,一步步走近他,眉目溫柔和善,佯裝無事地問。要是關在沒有窗戶沒有天井的大牢裡,看不到太陽月亮,會忘記過了多少時日。

慕容燁哭笑不得,下顎一點,右手突地一抓妨礙他們見面的牢獄鐵鏈,手掌上青筋畢露,暗暗加大了力道。

別說是一根鐵鏈,哪怕是一座鐵牆,也無法擋住他要走的路。

韶靈的心陡然一沉,明白慕容燁下一步要做什麼,手從中伸了過去,覆上慕容燁的手背,壓低嗓音說。“七爺可以把我從牢里弄出去,但有心之人只會更相信我就是那個罪犯,到時候,我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如今就已經洗不清了。”慕容燁的嗓音冷的像是結了冰,話音未落,反手抓住她微涼的小手,審視這破敗陰寒的牢獄。如今外面是暖和的五月天,在這裡,卻冷的像是初秋瑟瑟,就算沒有受到刑罰,她一介女流的身子,又能熬得了幾天?!

“就算七爺帶我走,我也不走。”韶靈驀地抽回了手,冷冷地望着他。

“你這是什麼毛病?你還想在這種鬼地方常住不成?”慕容燁怒氣攻心,口不擇言。他在上書房跟皇帝意見不合,剛吵了一番,卻又突然聽到韶靈被捕的噩耗,當下不顧天子威嚴,跑出了上書房,直奔牢房。

“我要走,也是等事情大白於天下的那天才走。”韶靈淡淡睇着他,他眼底的怒氣和心疼絕不會作假,她當然能夠感同身受,只是,她話鋒一轉,眉頭緊蹙着,嗓音清冷,擲地有聲。“這樣慌不擇路的溜出去,就算不被抓個現行,也只是一輩子名譽盡毀。要是抓住了,我身上的罪名就更重了。”

慕容燁的怒氣有些緩和下來,但還是冷聲喝道:“有爺在,誰敢處置你?”

韶靈的口舌根本不饒人,她雖然處在困境,處於下風,但依舊不願低頭,不肯示弱。“從很早之前,我就跟七爺說過,我這輩子想要的只有公平兩個字。我不想欠別人的,也不想別人欠我的。不明不白地偷跑,不過是讓人看笑話,我不做。”

慕容燁聽了韶靈的這一番話,短暫沉默着,不再開口,但突地一道陰鬱閃過他的眼底深處,他憤恨地一拳擊在木杆子上,有氣難出。

韶靈被慕容燁的臉上的戾氣震懾住了,她的雙手抓住木欄,微微一笑,試圖化解他心中的悒鬱。

“我是清白的,我不信有人能把白的說成是黑的。”她輕緩至極地說,每一個字,都極爲平靜。

“爺知道。”慕容燁下顎一點,抓牢了她的手,神色動容。韶靈根本不貪圖皇家的生活,怎麼會跟皇宮的后妃過不去?!更別提,那個如妃,他們一眼都不曾見過。

“你回去吧,我有點困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跪的時間太久了——”韶靈找了個藉口,不願讓慕容燁在牢獄裡待得太久,難免又要被人傳的風風雨雨。

“爺看着你睡着了再走。”慕容燁卻比她更加堅定。

“別了,你在我睡不着,你回去早些睡,要是早上醒的早,再爲我想想法子,這樣我就安心了。”韶靈彎脣一笑,神情溫柔如水,這些話當真是真心的,就算慕容燁想在門外陪她一個晚上,她也無福消受,還不如兩人分開了,各自找找門道。

慕容燁的眼底閃過很淡的笑意,他輕輕捏了捏韶靈的指尖,從身上解開了黑色金紋的披風,從木欄中遞過去。“披着。”

韶靈會意一笑,當着他的面,將慕容燁的披風系在身上,披風幾乎拖到地面,她雙手一抓,毫不費力地包住了自己的整個身子。

目送着慕容燁離開,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天才剛黑,她還有好幾個時辰,可以等明日天亮,仔細想想,說不定還能想出一條路來。

韶靈剛剛閉了眼沒多久,突地耳畔又傳來一人的腳步聲,她狐疑地睜開眼,卻瞧着那人身着金色錦袍,幾乎刺傷了她的雙眼。

竟然是天子。

她不敢怠慢,從竹榻上下來,對着天子正欲下跪,他淡淡冷冷地說了句。“免禮。”

韶靈站直了身子,眼底平和,望向天子,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笑意,卻也沒有怒氣。

她輕聲問:“皇上的如妃如今身體要緊嗎?”

天子不說話,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風,再眼熟不過,是慕容燁的東西。顯然,慕容燁剛剛來過。

“他剛走?”他問的很冷,聽不出一絲情緒。言語之中的“他”,當然是指的讓他想要器重重用,卻又很難合拍的親生弟弟。

“太后娘娘讓我進大牢,塗大人說明日正式受理案件,沒人說不許有人探監。”韶靈以爲天子要拿慕容燁的到來做文章,不假思索地說,據理力爭。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着護着自己的男人。”天子不冷不熱地說。也不知爲何,當初慕容燁提出賜婚的這個念頭,他明明可以答應,卻就是不願意。

“七爺是我的男人,我不護着他,還能護着誰?”韶靈淺淺一笑,說的自如尋常。

天子沉默的更久了,看着這樣不怒反笑明明身在牢籠卻還不停地爲慕容燁着想的小女人,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跟慕容燁之間,沒有名分,也沒有皇家的榮華富貴,更沒有多少人的看好……但偏偏,她可以毫不保留地對慕容燁好。

這樣的女人,他的後宮卻找不出半個。

若他不是皇帝,若他沒辦法給女人一個名分,沒辦法順利地娶她,他不信有任何后妃能夠在自己身邊堅持這麼久,而且,不爲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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