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見廢太子
靜安王府。
王府管家推開屋子的正門,見牀旁的帳幔還未拉開,隱隱約約見到其中的身影,他朝着白色帳幔後的男人行了禮,畢恭畢敬地說。“王爺,青煙那個丫頭嫁出去都快半個月了,白玉年紀太小,一個人難以勝任照顧王爺的責任。不如小的再給王爺找個丫鬟?”
青煙是從小就照顧王爺的婢女,不管王爺身上發生了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壞事,始終陪伴着王爺,哪怕被圈禁的那幾年也是始終如一。今年京城頗爲平靜,王爺體恤青煙患難與共,爲她尋了一門親事,不讓她終身爲奴,更給了她一筆銀兩,風風光光嫁人。但靜安王府的下人原本就不多,這個白玉只是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很多事都做的不太周到。
管家早有再招工的念頭,只是半月前,王爺拒絕了。今日,他還是耐不住了,再度舊事重提。
“好,你去安排吧。”半響之後,牀幔之後,發出了淡淡的聲音,彷彿沒有多少力氣。
管家喜出望外。“小的一定給王爺找個手腳勤快,機警靈活的丫頭。”
可惜靜安王今時不同往日,雖說皇族血統無法避諱,但靜安王也是幾位皇子之中唯一的戴罪之身。他雖是王府的管家,走出去也不覺得威風八面,也不如其他王府打賞甚多,但至少靜安王沒有皇族的壞脾氣,被圈禁了幾年後,整個人的脾氣極爲沉斂,並不太難伺候。
剛過午後,管家又叩響了靜安王的屋門。
屋內很安靜,甚至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聽不到,管家正揣摩着是否王爺已經睡着了,正想折回去,才聽到一道輕輕的咳嗽。
“跟我來。”管家朝着身後的人說,推開了門。
白色帳幔,依舊不曾拉開,只是咳嗽聲越來越厲害了。
管家即便想關心主子,但沒有王爺的首肯,也不敢出手扯開帳幔,只是輕輕地問。“王爺,有位姑娘願意到王府幫工,但她不在奴籍,您要不要親眼見見,若是不滿意,我再繼續找。”
清逸的嗓音,伴隨着咳嗽聲,聽來很是虛弱:“不用了,這麼小的事,你看着辦吧。”
管家側過身子,看了身旁的姑娘一眼,正打算開口,突地聽到一道清冷的嗓音:“王爺,我能見見您嗎?”
“你在說什麼?”管家瞪着女子,面色鐵青,她雖不是奴婢,但也只是個貧賤的百姓。靜安王在皇室中再不被重視,再沒有權勢,怎麼說也是個王爺,豈會是一介貧民想見就見的?!就算見到了王爺,也該下跪閉嘴,哪裡敢大言不慚,不怕拖出去打板子嗎?!
“若不是因爲家中貧窮,民女不會爲了生計,出來當下人貼補家用。民女不怕做粗活重活,但不想伺候怪脾氣的主子。若是王爺性格刁鑽,我不會留下。”女子低着頭,但態度很是堅決。“若是不滿意,我今天就走,不耽誤王爺另請高明。”
一陣漫長的沉默,久久無人打破。管家等候主子開口,等到了最後,也沒了耐心,帳幔後的王爺難道又睡着了?還是根本懶得親自斥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丫頭?
“算了!你這種不懂規矩不分上下的下人,到了王府也做不成事,你還是走吧。”管家徑自開口,打斷了此刻的沉默,急着將女子打發走。
白色帳幔後,不疾不徐地傳出男子的聲音,極爲輕緩地說,但總算不再咳嗽。“老王,若是讓人留下來,照顧本王不是一兩日的功夫,若想讓人留在府里長做,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讓這位姑娘知道本王的境況,給姑娘考慮的餘地,也是應該的。”
管家無奈地搖搖頭,這位昔日的太子,宋皇后唯一的兒子……竟然被五年的圈禁,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哪裡去找這麼平易近人的主子?!
男人又發話了:“老王,你先出去,有些話,本王要跟這位姑娘親自說明。至於她願不願意留下,你讓她自己做主,若她不肯,你再留意,這事也不急……”
“好,小的先出去。”還不急啊?管家在心中嘆氣,王爺豈止是變得沒有任何脾氣,彷彿這世上任何事都不緊要。主子毫無威嚴,人善被人欺,唯有他對着年輕女子吹鬍子瞪眼,擺出一副不好惹的面孔,冷眼威脅。“這位姑娘,你可不要亂說話,王爺不跟你計較,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臉。”
女子回答地極爲沉靜:“我又不是來找人吵架的,若能找到幫工的地方,也算了結我的心願。”
管家老王離開後,帳幔後又傳出男子的聲音,似乎以帕子捂住嘴,壓制咳嗽。
“王爺在生病嗎?病的很重?”女子不溫不火地詢問。
“本王沒什麼力氣,你來把帳幔拉開。”男人又咳了兩回,撕心裂肺,聽到令人揪心難過,彷彿他來日無多。
女子朝前走了幾步,並不遲疑拖沓,果斷地挽起帳幔,將素白色的帳幔勾上如意金鉤。
男人緩緩移開壓在脣畔的帕子,擡起了眉眼,平息了急促的呼吸,輕聲道。“本王自從過了年關,身體越發不好了,身旁只有一個丫鬟,她才十六,常常手忙腳亂……老王一定跟你說過,服侍本王,比起一般的主子事情更加瑣碎,但薪金興許還不如其他的大戶人家,你好好想想。同樣是在京城人家幫工,或許你還有更好的去處。”
他望着站在牀沿的女子,她一襲粉色布衣,黑色百褶長裙,身形纖細,那一頭墨黑長髮挽着素髻,柔軟黑亮,只是……比起女子的身段跟青絲,她擁有一張極爲平庸的面孔,淡淡稀疏的眉,稍稍下垂的眼,發黃的臉色,讓人沒有看第二眼的衝動,若是走入人羣,是很難再被找出來的。
靜安王打量女子的那一瞬,發覺女子也毫不害怕地看着他的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由她好奇地觀察。
似乎是常年不曬陽光的詬病,他的面色跟女子一般蒼白,毫無血色,眉目自然是端正英俊的,墨黑頭髮披散在腦後,無力地靠在黑色的靠墊上,脣也白的像是紙。讓她蹙眉的是……這個昔日的太子,眼底看不到任何的氣勢,哪怕在一個貧民百姓的面前,他的存在感極爲微弱,彷彿只是一個虛弱的病人,毫無威嚴的主人。
當然,更別提一絲不甘跟野心了。
算來,他今年已經三十一歲,被圈禁的時候,是他最意氣風發的年紀,但五年下來,他蒼老了。
不是身子,而是心,老的……就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
“我不知道靜安王是個病人。”女子的眉頭皺着,始終無法舒展開來。環顧四周,突地看到桌旁還放着一個紅木做成的輪椅,她眼底一沉,靜默不語。
“今日你親眼所見,要走要留,隨心所欲就好。靜安王府雖然缺人手,但不會仗勢欺人。”靜安王的脣邊,浮現了及其微弱的笑,雙手放在錦被之上,沉靜地說。
“一樣。”女子無奈至極地笑了笑,紅脣輕揚,吐出這兩個字。
靜安王不解地看着這個胡言亂語的女子,她所說的“一樣”是什麼意思?!
她小時候見到的太子殿下,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男人,皇親國戚多爲橫行霸道,任性妄爲,但他不是。
他從不打罵身邊的宮女太監,被宋皇后教養的仁慈愛人,更不驕奢喪志,只是宋皇后死後,他便一度消沉,更有傳聞說……太子性情大變。
“王爺……”女子的嗓音陡然轉沉,她直直望向靜安王的眼底,晦暗的眼底,突地迸發出清靈凌冽的神采。“你認認,我是誰。”
靜安王聞言,面色微變,緊緊抿着蒼白的脣,盯着說話的女人,她的聲音聽來極爲陌生,長相也是頭一回見到。
他突地冷着臉問:“誰派你來的?”
難道張太后跟皇帝……最終還是無法容下自己嗎?即便只是一個毫無權勢苟且偷生的王爺,他們還是想要斬草除根嗎?!這個長相平凡無奇的女人,就是宮裡派來的刺客?!
他根本不在朝野,也沒有跟任何臣子結下宿怨,按理說不該是宿敵前來尋仇。
女子跪在牀前,她緊緊捏着脖子上掛着的琉璃,眼神複雜,見太子冷若冰霜,並不言語,那雙眼眸更是灼灼如火。
靜安王讀着她的眼神,那張面孔雖然並不好看,但不知爲何,她整個人像是太陽般明亮,稍稍下垂本該毫無精神的眼瞳,黑的深不見底。
他的目光,緩緩順着她的手,她察覺到他的審視,鬆開了手,那一枚七彩琉璃,掛在細小的金鍊上,散發着安靜的幽光。
心頭一糾,靜安王不敢置信地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看了看門外,不太放心地再度拉下白色帳幔。
“你靠近一些。”他低聲道。
女子順從地從地上起身,坐在牀沿,任由厚重的白色帳幔將兩人圍住,他眉宇之間閃爍的不安,她不難看出。經歷了那麼多事的靜安王……當然猶如驚弓之鳥,做事格外謹慎小心。
“琉璃——”御祈澤遲疑地喚出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不敢置信地凝視着女子的面孔,他雖然不太記得宮琉璃年幼時候的長相,但似乎該是個模樣討喜的女孩,雖然看到她脖子上的這一枚琉璃,提醒了他這個人的存在,但他還是將信將疑,不敢妄斷。他頓了頓,眼神閃爍。“是你嗎?”
她笑着點頭,依舊恬然沉靜,眼神一瞬明亮,一瞬晦暗。
她就是那個娃娃?
御祈澤沉默了更久的時間,太傅宮宏遠曾經在東宮多年,從教授聖賢書到到治國之道,他十來歲的時候就知道宮宏遠有一個寶貝女兒,有一次宮宏遠將她帶入東宮,他在書房讀書寫字,女娃兒才五六歲,安靜地在一旁陪伴他。
但這個女子可信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將人皮面具從臉上徹底撕下,眼神沉寂,低聲道。“我回來了,太子哥哥。”
御祈澤眉頭突地舒展開來,雖然並不記得那一次見面兩人說了些什麼話,畢竟他年長琉璃十來歲,不見得會對一個小女娃產生任何的想法,只是這一聲“太子哥哥”卻令他心口一震,胸中溢出別樣的複雜情緒。
他還記得是宮琉璃這麼喚他,當時只有兩人在書房,這世上也許會有人可以那一枚琉璃僞裝故人,卻不會有人知道宮琉璃私底下稱呼他的孩童法子。
“宮太傅也回來了嗎?”他眼底的平靜,蕩然無存,突地生出幾分波瀾。
“回來的只有我一個人。”韶靈眸光清冽,直直望向眼前的男人,說起往事,她同樣顯得過分平靜。“我爹辭官回鄉那年,還未回到老家葦莊,死在了半路。”
“本王不知道……竟然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御祈澤面色數變,從韶靈的口中,竟然得知這個噩耗,他被圈禁多年,就像是一個苟且偷生的囚犯,外界跟他早已斷了所有關係。身邊也沒有多少可靠的心腹,他孑然一身,幾乎不再理事。
韶靈的神色寂寥,雖然時隔十年,她可以讓自己看來冷靜,心卻無法平靜無波,畢竟親眼看到至親被殺,不是輕易就能拋棄的苦痛。
御祈澤深深嘆了口氣,面色愈發蒼白。“本以爲太傅辭官,淡泊明世,就不會再跟京城有任何關係。他曾跟本王說,回到葦莊,白天仿效姜太公,釣幾條魚,午後教授孩子功課,日子會很逍遙。”
“王爺,我爹的死,疑點重重,雖然來取性命的人跟山賊一樣行事說話,但我很確信,被朝廷處死的歷山一帶的賊寇,不是那些人。”韶靈眼神一凜,她知曉方纔御祈澤也是抱有疑心,跟自己一樣,她對御祈澤懷着期望,畢竟從他這兒下手,興許會容易得多。她話鋒一轉,說的極爲直率,並不拐彎抹角。“您或許會告訴我一些當年在朝中發生的事,讓我找出真相。”
御祈澤的腦海飛快地掠過很多事,太陽穴的青筋突突地跳,他的臉色愈發難看,說的語重心長。“琉璃,很多事,過去就過去了,當下跟將來更重要,不是嗎?”
他似乎以自己作爲警告的例子,不等韶靈開口否決,嗓音雖然並不渾厚,只因四下實在安謐,聽來猶如警鐘長鳴。“若本王也沉溺在過去走不出來,興許早就不在人世了。你還年輕,本可以遺忘一切,過你自己的生活。找個喜歡你的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太傅一定更想見到這一日。”
“不說我的事。”韶靈眉頭一動,不解地問。“明明先皇立嫡以長,爲何到最後,又昭告天下,立子與賢,甚至——”甚至,傳位詔書上說太子不法祖德,不忠不孝,枉爲人子,更難以將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上,彷彿對太子失望之極。
關於他的傳聞,京城人人皆知,唯有不信傳言的人,纔會跟他詢問往事,她的殷切,彷彿從小就篤定他不是傳聞中狼心狗肺的太子。御祈澤苦苦一笑,滿心空空蕩蕩,無奈搖頭:“我如今已經不是太子了,你不用這麼擔心。”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絕不會是不忠不孝之人。”韶靈的面色一白。
“可惜,這世上相信本王的明眼人,一隻手就算得完了。”御祈澤不爲所動,說的輕描淡寫,對自己的自嘲,卻令人更覺心酸苦楚。
他被圈禁了五年,五年的每一天,都過的漫長而孤單,如今雖然恢復了自由身,但被廢的太子,終究大勢已去,當真跟平凡人沒有兩樣。
而顯然,他也認命了,也不再掙扎,任由這一場搶奪皇位的洪流,將他衝散到最遠處。
“我相信其中還有隱情,若是得知先帝重病,王爺怎麼會不當即就從狩獵場上趕回來?”她狐疑地望了一眼屋內的輪椅,黑眸愈發深沉。
“你想得沒錯。”韶靈的敏銳,令原本不溫不火的御祈澤,眼底有了更深的晦暗,他丟下一句,突地令氣氛凝重起來。
御祈澤道出往事:“父皇發病的時候,纔是辰時,本王剛剛離開東宮,前往狩獵場,只是宮裡的太監趕到狩獵場通報本王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本王急忙從狩獵場趕回來,着急趕路,選了最近的捷徑,道上盡是碎石,駿馬也比往日更急躁,竟然在路上仰頭嘶鳴,將本王從馬背上摔下來。本王忍痛回去宮中,父皇卻誤會本王爲了在狩獵場盡興故意拖延時間,罰本王跪在殿外一整個晚上,到了天亮,也不肯再見本王。”
既然如此,跟隨御祈澤的衛隊,本可以爲太子證明,想必這纔是最後東宮衛隊不滿六皇子御塬澈的調遣,生出事端,卻沒想過不但沒有爲御祈澤出氣,反而連累御祈澤再多一項縱容下屬對新太子不敬,妒忌險惡的罪名。
韶靈徑自想着,御祈澤趕路被摔下馬,但堅持騎馬,本是孝心可嘉,到了宮裡被罰跪了一整夜,若是身子原本就出了狀況,不曾得到醫治,之後等待御祈澤的又是幾乎見不到人的圈禁生活……命運對他,實在刻薄殘酷。
她的目光,遲疑地落到錦被之下的御祈澤的腿,她突地煙波一閃,移開視線。世人傳聞靜安王自從恢復自由之後,幾乎閉門不出,跟所有人斷了來往,卻無人知道是他的腿,出了毛病。
御祈澤察覺的到韶靈閃避的目光,他的面色不變的泰然,像是說着別人的事,事不關己的淡漠。“很多人生了病,就變得暴躁偏執,其實人哪有不生病的?不如順其自然,別人怎麼看,怎麼說,怎麼背後議論,又有何妨?”
“何時起,王爺不能走動的?”韶靈不知爲何悲從心來,興許是看到命運的冷酷跟強大,即便是有機會坐上皇位的男人,也無法逃開命運的戲弄。曾經,御祈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他像是消失了光芒的明珠,被廢,圈禁,身殘,難道還有比這些更苛刻的嗎?!
“太醫來的晚,延誤了,如今……就成這幅樣子了。”御祈澤笑着自嘲。“有四年多了。”
他習慣了,也不會再自怨自艾。
韶靈將手搭上他錦被上蒼白的五指,眉頭緊蹙,眸光明澈,遲遲不語。若不是御祈澤失了勢,先帝駕崩,將皇位公然傳給如今的皇帝,宮裡的太醫,也絕不會不敢得罪上位者,而拖延爲御祈澤治病。
太醫的本分就是治病,宮裡的太醫院,豈會犯這麼大的錯?!哪怕被圈禁,至少該有人去請太醫,太醫也不能根據病患的身份勢力,做出市儈的算計。但若是有人背後交代,刻意刁難施壓,那就難說了。誰敢跟那股強大的勢力作對?!
“我懂醫術,您讓我仔細瞧瞧。”韶靈柔聲說,注視着御祈澤,看他最終點了頭,才掀開藍色錦被,小心翼翼地捲起他白色長褲,伸手輕輕按着骨節,查視傷情。
術業有專攻,她是大夫,卻不是神醫,自己雖不擅長解毒,但涉及骨節的病情,她最有把握。
“本王后來就沒再請過大夫,沒想過……居然有一位故人之女,爲本王看病。”御祈澤凝視着她全神貫注的面孔,幽幽嘆道,心中不自覺地牽動了過往的回憶。他最尊敬的師傅宮宏遠,更是東宮最可信之人,宮家的女兒……他很想去相信。
不只是不想治病痊癒,或許他的身殘,至少讓他變得安全,人對自己殘忍,絕不會沒有半點原因。韶靈這麼想,心中複雜難辨的滋味,也令她眉宇之間的愁緒更重。
“如果我說還有得治——”她將錦被蓋上他的雙腿,三年多不曾行走,他的腿部肌肉萎縮,但細細查看,才發覺一絲希望。她逐字逐頓地說:“筋骨還連着,不曾斷裂。太子一坐就是四年,疏於行走,除了養好腿腳的毛病之外,太子必須早日離開身下的這張輪椅。”
她的堅決跟冷靜,震懾住了御祈澤,時光果真是尖銳的刀,將一個純真的女娃,雕刻成強大的自主。
見他不開口,只是捂着脣,剋制再度咳嗽,她冷聲繼續說下去。“喝藥,鍼灸,浸泡藥湯,三者齊上,效果會明顯一些,但滋味不好受,很難忍耐,您想試試嗎?”
“琉璃,本王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御祈澤搖頭,婉拒了。
“您可以不是,一切都在您的手裡。”韶靈咄咄逼人,比他更堅定不移。
“如今,沒有任何事,在本王的手裡了……”御祈澤垂下眼,幾乎是半閉了眼睛,心平靜的猶如一潭死水。
就在兩年前,貌美如花的太子妃被孃家煽動,逼着他寫下了休書,只因他腿腳不便,無法走動,兩人漸行漸遠,也不再親近。她哭着說,她才二十五歲,她還想生孩子,不想跟他過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不想過沒有任何希望的生活——求着他,休了她。
她曾經陪他忍耐無權無勢的幾年,命運的慘烈讓她越來越動搖,最終無法忍耐跟他這個廢人過一輩子,他無法恨她,唯有恨……自己。
他年輕時候娶的太子妃,容貌絕麗,柔情似水,也曾讓他覺得命運待他不薄,只可惜——她甚至沒有韶靈的一半堅持執着。
否則,哪怕爲了回報妻子的關切跟恆心,他也不會自暴自棄。
他三十一歲了,回頭想想,不是不明白當年的皇位之爭,是怎麼一回事。但知道了又怎麼樣?!他沒了皇位,沒了妻子,甚至到如今,還沒有一個子嗣。
韶靈困惑地看他,眼神閃動,百轉千回。“我並非要勸您挽回局勢,只是不懂您爲何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若無康復可能,您順其自然,我無話可說,但人不正是這樣嗎,有一線希望,也不該輕言放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爲何要過早放棄?!”
“安於現狀,興許在你看來是一種妥協,但並非是壞事。”御祈澤緩緩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琉璃,本王更擔憂的是你,若真如你所言,十年前有人暗算太傅,那人若還在京城,手握重權,比不好惹。一旦察覺到你的出現,兇手必定急於出手害你——”
韶靈的眼,墨黑的猶如深夜夜色,她的笑容一分不見,語氣凝重而冰冷。“沒人知道我是誰,知曉我真實身份的,您是第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