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韶靈受傷
“皇上找我什麼事?”慕容燁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御塬澈,嗓音很冷,聽不到一絲情緒起伏。
“朕昨日又多了一個公主。”御塬澈一身金色龍袍,英俊儒雅的面孔上,有着不太分明的笑意。他憐愛如妃,但如妃小產才一個月,另一個妃子便給他產下一個健康的女兒,很多事,就算是對天子,也不曾事事順遂如意。
“朕帶你去瞧瞧。”他自作主張,憑藉他是天子的威嚴,他有說一不二的資格。
慕容燁神色冷淡,跟隨着他,前往一處偏殿。
奶孃見了皇帝,很快退下去,中央的小牀上,安放着一個襁褓,女孩躺在其中,全身肉粉,眉眼還不曾徹底張開,小臉皺巴巴的,很是瘦小。
“朕給她起名爲如意――”御塬澈溫和地說:“在朕的公主裡,她排行第五,就是五公主了。”
聞到此處,慕容燁的一雙冰冷黑眸瞟往小牀裡的娃兒,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的失落。這位天子,已經有了好幾個兒女,雖然皇子稀少,但皇宮也稱得上很熱鬧了。
而他呢?
慕容燁無聲嘆息,用着僅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我只有她。”
這句話說得雖然低不可聞,但御源澈還是聽到了,扯脣一笑,眼底詭譎深遠。“如果你想,你能擁有很多女人,按你今時今日的才能和地位,數不清的女人願意跟隨你。”可是,慕容燁卻堅持拒絕受封,頗有種玉石俱焚的蠻橫倔強。
“你已經失信於人一回了,皇上。還要有第二回嗎?”慕容燁的嗓音極爲冰冷,一臉冷凝。
御塬澈的嗓音陡然變沉,臉上有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別挑戰朕的耐心,朕的耐心絲毫不比你差……朕剛剛登基的頭幾年,也不是隨意應付過那些難纏的老臣,朕有今日,若沒有忍耐,決不能成。”
“你以爲我給你做那些事,是因爲念着我們的骨肉親情?笑話,那是什麼東西,我從來都不知道!”慕容燁的眼神轉爲陰冷,每一個字,都猶如徹骨冷風颳過。
“朕當然知道你爲什麼要做那些事,因爲她。”御塬澈的臉色一沉,再無方纔的笑容,嗓音之中藏匿着緊繃。“朕清楚,但不太能理解,朕甚至可以答應你說服母后,讓她當你的側妃,這已經是多少女人難以想象的榮光,你爲何還不願意?!”
慕容燁冷着臉,一言不發。
御塬澈的眼神,柔和了三分,不疾不徐地說。“朕看韶靈不是個不通情理的女人,不是小妾,不是暖牀的沒有名分的侍妾,而是側妃,她不會堅持非要成爲你的正妃。”
“不用。”慕容燁丟下這兩個字,隨即拂袖而去。一路上的宮人撞見了臉色如此難看的慕容燁,恨不能躲得遠遠的。
這回,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逼對方妥協,休想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
他比任何時候,還要堅決。
馬伯的死,敲響了他心中的警鐘,很多事,很多人……應該趁着還在身邊的時候,珍惜擁有的每一天,而不該等錯過了,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只要馬伯多等半個月,皇帝已經答應了慕容燁,讓馬德庸出宮,畢竟他年歲也大了,留在宮裡也可,不留出宮也可。只是宮裡要挑選一個總管,接管馬德庸的差事,要花些時間――慕容燁沒料到,馬德庸竟然病的那麼重,甚至沒辦法捱過這月!他已經命人打點好了一切事宜,準備宮裡放行的那日,就派手下護送馬伯回雲門休養,等他們抽身離開京城,回到雲門,一切都會跟過去一樣……
他沒等到這一日。他的計劃,他的準備,他的囑託,全都灰飛煙滅,變成這輩子無法完成無法觸碰的奢求。
馬伯也沒等到這一日。
他不能再讓韶靈也跟自己擦肩而過,她雖然很有耐心,但他身爲男人,不願再看她的眼底藏匿着哪怕一絲的陰霾幽暗。
“忠信,馬德庸是燒了吧?”皇帝走出門外,負手而立,許久之後,才問了身旁人一句。
“正是,據說是馬總管生前的意思,說燒了乾淨,不留念想。”忠信老實地回答。宮裡的宮人宮女,有的一輩子都在宮裡,死在深宮,但能夠做主自己安葬方式的人也鮮少有之,或許因爲馬總管是太后的人,太后念着他忠心耿耿幾十年,才允許讓他自主決定自己的後事。
“把骨灰留給慕容公子,讓他負責安葬馬總管吧。”御塬澈冷淡地說。
“奴才遵旨。”忠信點了頭,疾步匆匆地去辦事。
慕容燁得了消息,派雲門手下連夜帶着馬伯的骨灰盅,趕去雲門,埋在離雲門最近的山頭南坡。
……
遲遲不曾從宮中打聽到馬伯的安葬之處,韶靈連着幾夜都做了噩夢,像是上蒼要給她什麼忠告。
她對着鏡子裡的身影,裡面的女子面無表情,脣邊沒有一絲笑意,那雙清澈的眼眸,卻看來過分的冷漠。
沒有任何遲疑,她整了整身上的太監服,已經被自己細心地縫合好了破裂開的地方,紮起了長髮,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宜男宜女。她套上了一件寬大袍子,下身着曳地長裙,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裡面的玄機,她原本身子纖瘦合宜,就算穿着四五件衣裳,也不會顯得臃腫。
她長了個心眼,暗中跟莊鳴通了信,要他動一動廟中的季茵茵,相信季茵茵在佛門聖地被騷擾的消息,很快會傳到宮裡。
她要看看,到底張太后安着什麼心。連着兩日,她埋伏在仁壽宮,就等張太后的人,來通風報信,她可以從張太后的口中,得到一絲線索。
在仁壽宮的屋頂趴了幾乎一整個時辰,韶靈早已手腳冰涼,眼睛不眨,望向屋內的動靜,張太后依靠在軟榻,品嚐着時令荔枝,神色安詳,彷彿預示着,韶靈今日又是白來一趟。
過了許久,突地下面的聲音變得複雜,韶靈急忙定神去看,果不其然,一個身着太監服的男人,在對張太后稟明在阜城寺廟查的事情。
“宮宏遠的女兒,真是運氣不濟……”張太后聞到此處,懶懶地笑,放下手中的荔枝,神色自如地擦了擦雙手。
韶靈的眉頭一蹙,不敢呼吸,不敢閉眼,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動。她隱約有種感覺,今晚,她就要知道她一直想要解開的謎團。
“娘娘,要除掉宮琉璃嗎?她身邊只有一個丫鬟,侯府沒有派任何人保護她,才讓她在寺廟被膽大的香客輕薄,若是屬下去辦的話,不會有任何麻煩。”男人說的很殘酷。
韶靈的手,突地一緊,那一小片金瓦,從屋內射出來的光,幾乎要刺傷了她的雙眼。
“要是宮宏遠有先見之明,也不會讓他唯一的女兒,走到這種落魄境地。誰讓他不知好歹,好賴不分?書讀多了,腦子也不好轉,自己的女兒纔會人人可欺。”張太后平靜的嗓音,卻像是尖銳的利器,在韶靈的心上,劃上一道道的血痕。
韶靈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整個人的力氣都要被抽空,只要她稍不留神,她就會滑下屋頂,摔斷雙腿,但她不能,她緊緊蹙着眉頭,幾乎將下脣咬出血來,強忍着屏住呼吸,不讓自己在關鍵時刻敗露行跡。
張太后無聲冷笑,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是惋惜,是更爲複雜的悲嘆。“哀家甚至允諾他,只要他站在哀家這邊,盡心輔佐澈兒對抗太子,哀家答應讓他的獨女成爲澈兒的妃子,可惜,他竟然說女兒才疏學淺,不登大雅之堂,難以跟皇室結親,實則暗中跟太子關係甚近,幫太子拉攏朝中官員。既然宮宏遠這個老古董如此看重長幼有序,不肯成爲哀家的幫手,那就是誠心要當哀家跟澈兒的敵人,哀家豈能留他?他的女兒既然跟澈兒無緣,哀家也不會留着她這個後患,不管她是真傻假傻,真笨假笨。”
韶靈的眼底,沒有任何光芒,像是瀕臨死亡的人,萬分空洞。
“宮宏遠啊宮宏遠,沒有你,哀家照樣當了太后,哀家的親骨肉照樣當了皇帝,你一心要保住的太子,如今跟個廢人有何不同?就連以前的太子妃,都不要他了,他的身邊還有什麼人?!連下人都不把他當一回事,還有半點皇子的樣子麼?!在朝中,最怕的就是看錯人,站錯隊。一旦出了差錯,連小命都保不住。只要哀家讓你的女兒死,你的女兒就不能活着……不過,哀家就權當可憐可憐她這一個無父無母的弱女子,暫時留着她一命,你可要記得,哀家這是以恩報怨吶――”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苟且偷生的女人,而且沒有什麼才能聰慧,連在侯府站穩腳跟都遲遲做不到,還能有什麼爲父報仇的本事?!張太后笑的隱晦,言辭之中很是不屑。
韶靈血色盡失,唯獨緊咬着牙關,眼底盡是痛,攥着胸前衣襟的雙手,恨不能將衣裳扯碎。
她幾乎一瞬間,陷入瘋狂。
男人驀地擡起頭,那是一張沒有表情的嚴酷面孔,他眼神數變,環顧四周,陰沉地說。“娘娘,有動靜。”
“把人給哀家帶過來,無論用什麼法子。哀家要看看,有什麼不怕死的,敢在仁壽宮裡偷聽――”張太后的耳畔同樣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像是什麼東西摔下來着地,她冷哼一聲,不曾擡眼,語氣涼薄,周遭的冰冷氣勢,一瞬間洶涌而來。
男人領了命令,一雙鷹眼在仁壽宮的四周打轉,突地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仁壽宮的屋頂,但可惜,金黃色的屋頂上,空無一人。他眉頭一皺,方纔的動靜分明是從屋頂上傳出來的,若是從這兒掉下去,不死也該折斷了腿,絕對走不遠。
但如今還不到深夜,宮裡每隔半個時辰,就有巡視侍衛,在太后皇帝跟皇后的宮裡巡查,男人聽到了整齊踏來的腳步聲,將身影藏匿在陰暗處,不願讓侍衛發覺他的存在。他雖是太后的手下,卻是秘密爲太后辦事,太后無意讓他們的存在曝露天下。
一等侍衛的步伐聲遠離,身着太監服的男人便跳下屋頂,細細地查看地面上的動靜和腳印,習武之人對於跟蹤一套,別有自己的法子。
他跟隨着腳印,找到一處低矮的灌木叢旁,他臉上的獰笑瞬間明顯,驀地出了掌風,直直擊向灌木叢。
但不曾有任何人的聲音發出。
他突地面色一沉,一把揮了開灌木,眼神一沉,擺放在草叢上的,是一雙黑色的布鞋。
他被耍了!
那人脫了鞋子離開,步伐更是難以察覺,如今皇宮這麼大,他又不能再去找人大肆搜查,驚動天子,一時半會,怕是很難揪出那人!
“廢物!”張太后見他無功而返,不再客氣,甩手就是一巴掌,男人生生受了這一個掌摑,面頰上被尖利的指甲劃出幾絲血痕,他卻只能直挺挺地站着,不能躲避。
“讓屬下找幾個弟兄去找嗎,娘娘?”他的嗓音依舊僵硬。
“混賬,難道讓整個皇宮都知道你們在找人嗎?!”張太后怒斥一聲,氣的面色發紅。但畢竟她精於世故,沉默了半響,重重一揮手:“算了,哀家自己想想法子。”
男人退下之後,太后叫來玉瑾姑姑,宮門在酉時就會關門,除非宮裡有急事,更晚的時候宮門纔會打開,讓宮外被傳召的人臨時進來。如今的時辰,就快關門了,若那個偷聽的人是宮外的,只要讓玉瑾去各個宮門的侍衛那邊調查何人出宮去,就不難找出可疑的人選。但這個時候沒有出宮去的人,方纔僥倖逃脫的,便是藏在宮裡。宮裡幾百個宮人宮女,要找出來,無非是海底撈針。
“先確定這個人是宮裡的,還是宮外的,你去辦。”張太后的臉色很是難看。雖說每個后妃身邊都難免有幾個親信,打聽宮裡消息,並不出人意料,像是皇后的心腹,也有專門觀察后妃動向的,但她想,沒有幾個膽子大到這般田地,敢作弄她這位聖母皇太后。
玉瑾姑姑點了頭,去了各大宮門。
但今日實在不巧,正是皇帝因爲得了如意公主,而宴客的日子,宮門晚關了一整個時辰,宮外來的臣子和皇親,實在不少。那些女眷們身旁帶着的近侍,要調查出有心之人,就更是不容易。
玉瑾回來後,稟明瞭張太后,看着主子面色發青,她亦不再多言。
這件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
韶靈不知自己繞着京城走了多少條巷子,在鳴東苑的門口停了多少回,也不曾邁步進去。她整個人渾渾噩噩,方纔從屋頂上摔下,雙腿着地,像是骨節都要裂開一般的劇痛,到如今……她卻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
她微微仰着頭,不知爲何自己來到了將軍府的門口。
風蘭息連日來躺的時間過久,如今總算大夫說他能夠下牀走動,他在夜色降臨之後,獨自去京城散步,他習慣了這種沉思的方式,沒想過今晚一出門,卻見到韶靈一動不動地站在夜色之中。
“你怎麼來了?”他的臉上,有了許多日沒出現的欣喜和歡悅。
她似乎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但擡起眉眼的時候,卻看着不遠處有一人,全身純白,夜色像是無法近他的身,她誤以爲,那是從天上而來的仙神,眼底盡是惘然若失。
只是一瞬,風蘭息察覺出來,站在不遠處的韶靈有些不對勁,他的心裡有些擔憂,幾步走了過去,柔聲問道。“臉色這麼難看,出什麼事了嗎?你是來找乘風的,還是……”還是來找他?風蘭息很想問的,卻不曾問出口。
韶靈牽扯着發白的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雙脣輕輕顫抖,眼底盡是淚光。
風蘭息見狀,看的心驚肉跳,面色一白,他何時看到這樣的韶靈?!她總是過分堅強,哪怕當時他們分離,她都能笑着甩出狠話,不流露半點悲傷和不捨惋惜。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風蘭息問的很是溫柔平靜,他大病初癒,但依舊不放心韶靈獨自一人走在街巷之中。
她依舊不說話,很多話都堵在她的喉嚨,卻讓她如鯁在喉,方纔走遍了大半個京城,耗費了她所有殘存的體力,如今就連站着,裙子裡的雙腿也是不自覺地發抖,讓她身子一晃,根本站不住。
風蘭息眉頭緊蹙,眼看着韶靈就要昏倒,他急忙伸出手去扶着她,但雙臂觸碰到她衣衫上的那一刻,他卻只是輕輕攬住了她,她的身體柔弱無骨,他忍不住將雙臂環住她,擁住了她的身體。
“都到了將軍府了,進去喝杯茶坐會兒歇歇,不然我不放心你回去,別在半路上昏倒了。”他的嗓音輕柔,安撫着她,像是一道細細的暖流,匯入了她空虛而冰冷荒蕪的心中。
“不用麻煩侯爺,爺帶她回去就好。”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突兀地浮現在半空之中。
風蘭息心口一震,望向將軍府右邊的巷子口,慕容燁正從那邊走來,步步生風,面色鐵青,不等風蘭息開口,便將他懷中的女子拉到自己身畔去。
韶靈很緩慢地回過神來,腳步虛浮,宛若秋風中的落葉,又是在風蘭息的眼底晃了晃。
目視着慕容燁的蠻橫霸道,風蘭息的眉頭,染上一片愁緒,他輕聲說,語氣平和而不忍,像是勸說。“她身體不好……”
慕容燁的黑眸陡然一沉,不悅風蘭息插手他們之間的事,不快地說。“不是隻有侯爺長了眼睛。”他也看得出韶靈的臉色蒼白,腳步不穩,若是喝醉了酒,她的臉色不至於如此死白,更別提她如今鮮少喝酒。難道……又犯了宿疾?!這麼一想,離上次發作,又快一年了。
他將韶靈橫抱起身,不再多看風蘭息一眼,冷着臉走向前方,踏上回鳴東苑的路。
風蘭息垂在雙側的袍袖之中,雙手緊緊一握,但最終還是無聲地鬆了開來,眼底盡是無人看到的心疼跟憐惜。
慕容燁剛命人去將馬伯的後事辦完,回到鳴東苑,天已經黑了,但韶靈依舊不在。他等了半個時辰,她依舊不曾回來,實在於心不安,便去將軍府走了一趟,卻正撞見風蘭息抱着她的那一幕――他的眼底,幾乎要迸發出殺人的火光和陰冷戾氣。
這一路上,他強壓着心中的怒火,畢竟牽連到韶靈的宿疾,他不願在這個關鍵時刻跟風蘭息爭風吃醋。但見到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裡,依舊讓他怒氣攻心。
“煮一碗甜湯過來。”慕容燁還未邁進屋子,對着守在韶靈屋門口的五月囑咐一句。五月見主子被七爺抱在懷中,神情很是疲憊,急忙不敢多嘴,跑向小廚房。
甜湯很快就端來了。
慕容燁抱着韶靈坐在軟榻上,以軟墊靠在她的背後,如今已經是春末,天氣並不寒冷,但他觸碰的到的女人,卻像是用寒冰打造出來的冰雪美人。他冷着臉,從五月手裡接過來一碗冒着熱氣的甜湯,送到韶靈的脣邊。
“喝點暖暖胃。”他低聲說。
韶靈似乎覺得因爲慕容燁的這一句話,自己遊離在外的魂魄,突地一刻間被吸入了自己的身體,劇痛從四處八方捲來,她的身子一陣顫慄。
她總算看清楚,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是慕容燁,他端着甜湯,等待她喝下。
她垂下長睫,並沒開口說話,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她咬牙從他的手裡接過白瓷碗,只是,一碗溫熱甜湯還沒吞完,韶靈就覺得全身發軟,暈眩一陣一陣的涌來。如今軟弱得連湯碗都端不住,她突地再度出了神。
哐啷!
瓷碗從韶靈手裡摔落,碎瓷散得到處都是,小半碗甜湯,濺到了慕容燁跟韶靈的袍子上。
“我要去睡了。”韶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從乾澀的喉嚨擠出這一句話,萬分艱辛。
慕容燁狐疑地看着俏臉蒼白的她。
他對她伸出手。但是指尖還沒能碰着她,看她又是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踉踉蹌蹌,跌坐在地毯上。
“你方纔到底去哪裡了?”慕容燁壓下身子,握住她的雙手,語氣很是急迫,不是質問,只是宿疾這麼簡單嗎?
他的理智察覺到不對勁,雖然以前看她發作宿疾也很是痛苦,但如今,他的心不敢相信。
韶靈低吟着半跪下來,眯起眼晴,根本沒辦法擡起頭來,腦袋宛若千斤重,她如今恢復了痛覺,雙腿也是疼的彷彿裂開來一樣。
“爺去請個大夫來。”看情況,不只是他給她匯入幾分真氣就能穩下她的病症,慕容燁果斷直接地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怎麼辦……”韶靈苦苦一笑,卻沒辦法看着他說這些話。
“別逞強了。”慕容燁丟下這一句,便打開門,讓三月去把最近的藥館大夫找來。
年過半百的老郎中見慕容燁從頭到尾都不曾避開,便當兩人是年輕夫妻,沒有把慕容燁趕出屋子去。拉開韶靈的長裙,他長嘆了一口氣,女子雙腿腫的雖不明顯,但骨節受了很大的衝擊,在將來的幾日之內,必當腫的厲害。
送走了大夫,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在慕容燁看來,她半閉着眼,幾乎像是睡着了。
在他的手碰到韶靈腳踝的那一瞬,她陡然睜開了眼,慕容燁看進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水眸,對於她眼底深處的一絲慌亂,他淡淡一笑,並沒有過分的要求。
“你剛剛不也聽見了?大夫說,傷處的瘀血得揉開才行。自己給人看病的時候,非要別人聽你的話,等你成了病人,卻把大夫的話拋之腦後,置之不理。”慕容燁這麼說着,大掌握住那隻賽霜欺雪,毫無瑕疵的玉足,擱到自己的膝上。
大夫說她扭傷了腿。
一聽見他要親自動手,韶靈的臉色都變了。她很想推開他,卻又不願自己表露的太過,讓慕容燁察覺出來什麼。
她的腳踝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他那雙大手在上頭又揉又按,她以爲自己會昏厥過去,但理智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尖銳頑強。她只是睜大了水眸,任由他給自己揉着雙腳的腳踝,她並不覺得他的觸碰陌生,但那一瞬,她的心難過的幾乎要裂開來。
韶靈的眼底,閃動着點點淚光。
慕容燁怔住了,強笑着問。“怎麼要哭?”就算她被一劍刺過身體,她也沒有流過眼淚。
“實在是痛死了……。”她避開視線,不願讓他看清自己的心底。
“你還沒跟爺交代,晚上到底去做了什麼?”慕容燁輕緩之極地問,取來大夫留下的祛瘀化疼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她的腳踝上,她的雙腿摸上去很是微涼,紅腫的地方看的他很心疼。這個小女人,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即使他城府再深沉、心機再詭譎,當她受傷的那一瞬間,滴水不穿的自制立即被撕裂,潛藏在體內的殺戾,陡然進裂而出――
“聽說東邊有個戲班隱秀苑擺了戲臺,經過的時候,我爬到樹上去看戲了。”韶靈淺淺一笑,笑容卻很是蒼白。
“怎麼不買戲票再去看?這麼善於持家?”慕容燁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笑着調侃,黑眸之中,卻很快地閃過萬千情緒。
“人太多了,票早就賣光了。擠不進去,我就上樹了,看的更清楚呢。”她脣畔的笑容更深,神色很是自如,但依舊不自覺避開了他的視線。
“下回要去看戲,跟爺一塊去。”他像是對着一個年幼的孩童,孜孜不倦地教誨,面對她,他當真沒了脾氣。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難免會在陰溝裡翻船。下回,我不會再摔下來了。”前半句,是說給自己聽的,但後半句,是說給慕容燁聽的。
他雙手疊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張嬌美但依舊沒有任何血色的臉兒。韶靈的話聽上去很是尋常,像是在安慰他,不用爲她擔憂,但爲何,他的心裡還有不安?!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那張俊臉上,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憊。
“最近會有一些傳聞,不太好聽,你聽過就算,別放在心上。”他褪下了外衣,躺在韶靈的身旁,說的輕描淡寫。
韶靈卻很明白,那是他跟洛神之間的傳聞,她沉默了半響,終究無法就這麼不管不問。
她對着慕容燁,眼底萬千情緒,低聲呢喃。“你不用這麼毀自己……”
慕容燁卻無法再繼續保持安靜,低吼着將她攬在懷裡,用雙臂鉗着不放,宣示決心。“我並不在意,只要讓他們妥協,這未必不是個好法子。”
“洛神雖是商人,但經商之道,最看重商號的信譽,他的名字,他的所有傳聞,都是跟那塊金字招牌連在一起的――”她並不贊成,幽然的眸子之中,盡是凌冽。
“他若不答應,會跟爺演這一齣戲嗎?”慕容燁冷着臉反問。
韶靈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爲了他們的將來……只是以前她強撐着不肯放棄,但如今,她已經不再確定,他們之間還能有將來了。
既然如此,慕容燁何必再毀掉他跟洛神的聲譽?!值得嗎?有用嗎?
她已經不知不覺,危機四伏,四面楚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