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反撲七爺
她並不錯愕,雙目璀璨,一臉笑意。“若沒有主上,怎麼會有今時今日的韶靈?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別提救命恩德,韶靈本該結草銜環,至死不忘。”
“至死不忘。”七爺緩慢至極地重複着這一句,每一個字從薄脣溢出,低沉嗓音針尖般扎過她的耳廓,凝重冷肅的宛若不可告人的詛咒。
良久,他終於滿意地點頭,幽然感慨:“好,好極了。”
不知爲何,七爺的話,卻在她的心中釘下不安。
韶靈在大樹下盤腿坐下,徑自解開隨身攜帶的水壺,揚起脖頸,脣剛剛碰到水壺,突地被一隻長臂蠻橫奪走。她轉過臉去看,捷足先登的男人正坐在她身畔,悠然自得地喝着她水壺的涼水。
他的脣角勾着笑,俊顏突地生出一抹邪佞之色,彷彿將她當成一隻嬉耍的猴子,身子微微往後仰,將水壺舉高過頭頂,篤定她毫無反擊之力。韶靈被這麼一激,頓時心中惱羞成怒,這一路上又餓又渴,哪裡還顧得了太多?
她一瞬撲向他,伸長雙臂費力爭奪,經過一番功夫,總算從他手中搶了回來。她朝他搖搖水壺,驕傲地望向他。
這無心一望,卻是令她陡然心緒混亂——他明明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避開她這上不了檯面的搶奪,可是如今她卻整個人趴在七爺的身上,脖子貼着他的臉,只顧雙手緊緊抱着那個根本不值錢的水壺!那雙絕代風華的眼,亮的宛若熊熊烈火,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笑意猛地從臉上崩落,她竟然像是被激怒的野狗一樣,去跟七爺搶食,僥倖贏了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朝着七爺炫耀戰果?!她定是瘋了!
他的溫熱氣息,混合着身上的淡淡白檀香,噴薄在她的脖頸上。那塊肌膚彷彿被炭火般燙過,火辣辣的疼。她不敢再細看,此刻到底兩人的身體貼得多緊,看上去多麼曖昧,多麼惹人想入非非,幾乎是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從他身上退開。
“剛說要結草銜環,你就是這麼個報恩法?”七爺卻不曾起身,他躺在泛黃的草地上,身上的紫色華服像是被人蹂躪過般生出道道褶皺,俊臉上卻掛着若有若無的笑,彷彿他並不惱怒,相反……享受至極。
“主上是成心欺負我。”韶靈不曾回頭看他,聽着他的質問,頓時臉色一白。他的馬背上也掛着水壺,不見得非要搶奪她的,方纔正是他逗弄欺侮的態度,輕易就激怒了她。
她拿什麼資本跟七爺逞強鬥狠?她暗自後悔,自己年紀太輕,還不到火候。往後,無論在誰的面前,都不該曝露真實的自己。招惹了七爺這個衣食父母,她絕沒有好果子吃,自己身無分文,孑然一身,在世間難以立足。在七爺身邊,她不但活着,更能隨心所欲地學習技藝,尤其是醫理,他甚至爲她請了個從宮裡退下來的老御醫,人的際遇何其可笑!她如何會料到,有朝一日會順遂圓夢!
只見七爺半闔着眼,臉色很淡,她正搜心刮肚想着如何跟往日一般討好他,聽他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爺買了你,還不能欺負欺負你?”
此話一出,她心中剛壓下的火氣,頓時如火山爆發,洪流決堤。他買了她,只是爲了消遣取樂?!
“平日裡捉魚釣蝦也就算了,你到底像不像女人,這麼大力氣?”看她如履薄冰的模樣,男子打量着她,輕笑出聲,刻薄地調侃。
韶靈看似瘦弱,但這幾年她的力氣卻大了許多,騎馬射箭學了兩年多,她這雙手,甚至拉的出男人的弓。她自嘲地笑,心裡並不難過,只是掠過一陣悲涼。
她眉眼之處無可遁形的黯然,卻不曾逃過他的眼。
“被你壓得骨頭都快碎了——”
七爺一手扶住胸口,一手指着她,當真像極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公子,對她輕聲指責。
韶靈原本還有幾分感傷,被他這麼一逗,撲哧一聲就笑出來。
彼此沉默許久,她才伸出手,爲他撫平身上的紫色華服,儼然一個乖巧婢女。看他無意急着趕路,她也隨性地躺下,望着頭頂湛藍的天空,神色漠然。
“你方纔說爺讓你記起你娘了?”他徹底閉上了眼,平靜地問,有些敷衍。
“主上耳朵這麼靈?”她側過臉去瞧他,眉眼彎彎,又故態復萌,脣上彷彿沾染了蜜糖。
他勾了勾脣角,卻什麼話都不曾說,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知曉他定是在靜候她的回答,她輕輕眨了眨眼,用細若蚊吶的嗓音低低地說。
“主上跟我娘一樣……”她頓了頓,卻終究不曾告知他心中秘密,紅脣挽起小小的弧度,哪怕兩頰沒有酒窩也令她看來無邪清純,眸光一轉,她頑劣性情畢露無遺:“美。”
原本安安穩穩閉着眼的無儔俊美男人,驀地睜開了眼,額前黑髮被風吹動,爲他增添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妖嬈,他的眼神深邃而狂狷,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
兩人躺在枯黃的草地上,四目相對,遠方兩匹駿馬悠然自得地低頭喝水吃草,天際像是一匹剛洗淨的藍色緞布般清明,時光……像是靜止在這一刻。
韶靈不會知曉,多年後的某一日,此時此刻此景,會成爲她心中最無法拔除的痛。
回去之後,一切歸於平靜,她依舊不忘悉心照料七爺,卻也談不上寸步不離,更多的時間,他們各自忙於自己的事。
兩個人似乎都淡忘了,單獨在外的那一日一夜。
韶靈不再躲藏在桂花樹下,她已經知曉,幾乎每一天晚上,那些紅衣男孩會在戌時來,子時才走,之後,七爺纔會熄燈歇息。
日復一日,她將外面聽到的流言深埋心底,其實哪怕七爺就是雲門的主人又如何?對她而言,不見得就是最壞的事。
越危險的地方,往往越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