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韶靈偷襲
不到三天,偷偷派人在如妃的藥材里加了矸石果的真兇,浮出了水面。授意的人是後宮的姜婕妤,身旁兩個婢女被派去做了手腳。只因她跟如妃一道進宮選秀,兩人曾經是很要好的姐妹,但當看到身體虛弱猶如病西施的李如一夕之間被皇上封爲妃子,她便在心中種下了仇恨,不再將她當成姐妹,雖然人前人後依舊走的親近,但這次一聽到如妃又有身孕,太醫又下了保胎藥,日子一天天過去,姜婕妤便坐不住了。她去探望如妃的時候,不難知道一些瑣碎事宜,再暗中命人下手,無法容忍如妃順利爲天子生下子嗣,身份再高人一等。
所有牽連其中的人,不管主子下人,都被皇帝一怒之下,判了死罪。
塗扎來因爲見着韶靈身上的御龍玉玦,不敢無視她,此事跟後宮女子牽連甚廣,他雖不願跟韶靈多交涉,但言談之間,卻又不得不對這個心思機敏的女子刮目相看,三日一過,對她的不屑和冷淡,也少了很多。
“雖然找到了真兇,但如妃這幾日的精神更是不濟……曾經跟她那麼要好的選秀姐妹,會心懷不軌,那麼歹毒。”
御塬澈召見了他,負手而立,英俊刀刻般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笑意,過分嚴肅。
“失去了夢寐以求的孩子,又失去了最親近的朋友,對於如妃來言,是雙重的打擊。況且,小產對女子的傷害,原本就比生下一個孩子還要厲害,皇上若有空的話,還是多多安慰一下如妃吧。”韶靈誠心勸道。“如妃經歷了好幾回滑胎,比起身體上的損耗,心中的空虛寂寞,惆悵滿懷,更是需要有人能切身處地爲她着想的。”
彼此都是女人,若是命運當真如此嚴苛,或許終生不育,纔是最好的了斷。好過懷一次,沒一次,最終對於任何一個微弱的希望,都不敢奢求。
天子靜默不語,只是遙望着窗外的景色,眉頭始終都蹙着。
“皇上答應過我的事,可否考慮一下?”韶靈等待了許久,嗓音清冷,低聲問道。
“朕答應過你,朕也已經兌現了。”御塬澈突地掉頭,神色冷淡。
難不成御塬澈又要反悔?!
這個天子,簡直就是陰險而狡猾,素行不良!
御塬澈見韶靈眼底的一絲隱忍和怒火,更覺這個女子有趣,脣畔揚起一抹詭譎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說。“他的心願,不就是你能安安穩穩的?朕給你了自由,宮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朕在保你,往後誰還敢對付你?”
“既然如此,那民女謝過皇上了。這塊玉玦,民女交還給皇上。”韶靈心中有怒,但面容依舊平靜,從腰際解開那枚玉玦,呈上去。
“因爲你的認真嚴謹,朕的後宮佳麗還折損了一名,朕難過還來不及,怎麼能給你作嫁衣裳?”他輕緩地問,語氣溫柔,但言下之意,實在令人不寒而慄。
果然是一隻老虎。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若還不怕死地繼續討要他先前的承諾,纔是有眼無珠。韶靈見他不伸手拿玉玦,正欲將玉玦放回桌上就告辭。
“上回狩獵場上,見識了他的身手,總算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對手,朕的心裡也不是容不下他。這些天,朕心裡有點悶,何時再逃出宮去,朕一定去找你。”御塬澈不緊不慢地坐到書案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欽點了她的名字。
韶靈心中一跳,陡然擡起眉眼來,滿心錯愕。他要微服出巡,何必要她作陪?!
“御龍玦你拿着吧。”故作不知韶靈的心緒,御塬澈的嗓音渾厚溫熱,卻很是堅定不移,沒有讓她繼續多言反駁的機會。
“是,皇上。”
韶靈悻悻然地離開了上書房,腰際掛着的這一枚御龍玉玦,卻突地沉重猶如千斤頂,她唯有放慢了腳步。
至於張太后那裡,她遲遲不曾去,如妃小產一案,雖不是張太后的意思,但若不是她有心誤導衆人懷疑她是真兇,她也不會遭受牢獄之災。
看來這個張太后,當真是很厭惡自己呢。
她跟隨塗扎來大人一道搜尋此事的線索的時候,其實調查過宮裡十日之內從宮外進來的人,裡面果然有兩個太監,是新入宮來的,掌事的說,原本年前已經招過二十人到宮裡做事,但因爲太后的仁壽宮裡可差遣的人不夠多,又臨時找了兩個。
爲何偏偏是這個時間招人?!韶靈越想越覺得可疑。因她在皇帝面前要求嚴查這十天裡進宮之人,張太后若是別有用心的話,此刻一定在心中嫉恨自己。
她們之間……已經沒有修好的可能了。
張太后強權在握,但欺人太甚,她雖無家世靠山,但也容不得有人對自己咄咄相逼——
仁壽宮。
“那個韶靈,真是好大的架子!你真親眼看到她身上戴着皇帝的御龍玉?還點名讓她跟隨塗扎來調查此案?”
張太后美麗而驕傲的眼底,一派怒氣騰騰,她身披金紅色花團外袍,冷豔又難以親近,恨不能將桌上的所有物件,全部揮到桌下。
玉瑾姑姑無聲點頭,方纔她遠遠瞧見了從上書房出來的韶靈,御龍玉玦是皇上身上最常戴的腰佩,她當然不會看錯。
“不過是一個沒爹孃的孤女,還不如一般貧民百姓,她有在哀家面前高傲的資本麼!不識擡舉的東西!”張太后怒極攻心,口出惡言,面色更是發白。
近日來似乎每一件事順順當當,她將所有的不如意,全部推到了韶靈的身上去。如今慕容燁從不到仁壽宮來,她想看一看自己兒子的臉,始終無法順遂。
“娘娘,她雖然配不上七爺,但……至少沒有害人之心,如今謝家很是低迷,似乎謝大人也沒有要將宛玥郡主嫁給七爺的意思,不如就——”玉瑾姑姑面無表情地說,但一觸及張太后冷銳凌厲的眼神,陡然停下來,不再開口,緘默不語。
“哀家不喜歡她,打心眼裡不喜歡。”張太后冷着臉,緩慢地搖了搖頭,柳眉緊蹙:“不管有沒有謝宛玥,哀家都不會成全她。”
玉瑾姑姑低垂着頭,她是宮裡的老人了,但素來知道張太后的脾氣,只是靜立在一旁,扶着張太后起身。“娘娘不喜歡韶靈姑娘的裝扮?”韶靈在宮裡,只穿過一次宮裝,張太后對衣着向來講究,更懂得從衣裝妝容上去看一個女人的眼光。
張太后神色一凜,無聲冷笑。“哀家不看重外皮的東西,只要好好打扮,她也不見得比那些王公貴胄家的小姐們差,只是她的那雙眼,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可是太后娘娘還是讓她得了那支紫玉釵——”玉瑾姑姑問了聲,小心翼翼地扶着張太后邁出門檻,走入花圃。
“不過是一隻釵子罷了,哀家是做做樣子,她每回頭戴那支紫玉釵的時候,都該好好想想跟哀家作對,她到底能不能吃到好果子,到底這輩子誰在燁兒的心裡,更有分量。她要再這麼不懂規矩,就是給臉不要臉了。”張太后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便恨得怒氣難消,牙關緊咬。“哀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忍燁兒給她大庭廣衆戴上賞賜的紫玉釵,並非是首肯她成爲燁兒的女人。若不是因爲當年的無奈,哀家怎麼會容忍自己的親骨肉流落在外?沒想到今兒個是有跟沒有,都差不多了。”
“娘娘,他會明白娘娘的苦心的。”玉瑾姑姑低聲勸了句。
“只要哀家還活着,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容忍她入駐皇家。”張太后輕撫着花顏的手驀地收緊,一朵綻放的鮮花無聲落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葉,她冷哼一聲,不太在意。“謝家的人,有心沒膽,讓哀家失望……不過無妨,皇上說過,遲早會讓燁兒進朝廷,到時候哀家再給他物色個更好的人選就罷了。”
玉瑾姑姑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這兩方都是不肯示弱的,誰也不肯妥協,她就算再勸着,主子也不見得會改變心意。
“但以我看,宛玥郡主太過文弱溫柔,是壓不過七爺的。”玉瑾姑姑低低地說,語氣很是柔和。
“娶到身邊當妻子的,牙尖嘴利,沒大沒小怎麼行?”張太后古怪地回頭看了一眼玉瑾,似乎她說了一番最爲無法忍耐的言論,在她年輕的時候,在先帝面前,照樣也是溫柔似水,體貼人心的。
“七爺的脾氣,看來是跟先皇很像,娘娘……若是不喜歡,是一眼都不屑瞧的。聽聞宛玥郡主,好不容易跟他說句話,人都被惹哭了,也不知七爺是怎麼着人家了。”玉瑾姑姑陷入回憶之中,沉默了許久,言語之內不無悵然和擔憂。
一聽玉瑾姑姑提起先帝,張太后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先帝是個雷厲風行的男人,後宮佳麗雖多,但但凡第一眼無法給他留下印象的,幾乎是跟住在冷宮無疑。但若是寵愛了,哪怕不顧一切,也要將所有能給的,全部給予對方——這麼一個頗受爭議的皇帝,卻給了她無上榮耀,傾其所有,讓她成爲一國之母,讓六皇子成爲太子,將皇位傳於他,甚至廢掉了自己的稻糠之妻宋皇后,太子淪爲普通皇族。
“若不是他那麼像先皇,哀家也用不着等這麼久,費這麼多的心力。”張太后雙臂環胸,先帝走了不少年頭了,唯有從這兩個皇子的身上,她才能看到先帝的影子。御塬澈的長相更多的像先帝,但性情卻頗有她的輪廓,年輕時候的溫和玲瓏,實則心思敏捷,城府深沉,但慕容燁的長相傳承了她的美貌,性子方面卻跟先帝一樣獨斷專行,跋扈霸道,沒有半分圓融,但凡認定了,一條路走到黑也絕不回頭。
但他的骨子裡繼承的是皇族的性子,張太后又不能多說什麼,她就不信,當年能夠迷倒皇帝,讓皇帝心甘情願地將她捧上高位,還拿着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沒法子了!
……
慕容燁還是現身於朝廷了。
雖然韶靈好幾日之後才知道,但此事還算平靜,只因慕容燁一不上朝,二不穿官服,三不應付朝廷官員的應酬,只是每日都要到宮裡被皇上召見。
皇上似乎對挖掘慕容燁體內的才幹,有了很大的興致。
但皇上從不留他在宮中用晚膳,天剛黑,慕容燁必當回到鳴東苑——這,似乎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約定。
所有人都對慕容燁的真正身份好奇不已,在暗中揣摩,但卻因爲天子一個字也不袒露,他們只能把他當成是朝廷新貴來疏遠地客套迎接,不敢得罪這個容顏美麗卻又眼神冷酷不理會任何人的高傲男人。
自從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張太后鮮少再傳召她入宮,韶靈順其自然,每日陪伴韶光半日,看他安靜地讀書寫字,午後則按部就班到靜安王府,爲御祈澤鍼灸。
卻在某一天的黃昏,鳴東苑的正門前,站着玉瑾姑姑,韶靈剛從靜安王府出來,伸手將自己垂落在耳畔的青絲勾到耳畔,臉上有了笑容,緩步走向前去。
“娘娘請姑娘到宮裡坐坐。”玉瑾姑姑說的乾脆利落。
張太后便是篤定了她不會拒絕,纔會如此隨心所欲。
“我剛從街上回來,姑姑容我換身衣裳。”韶靈淡淡一笑。“姑姑不如進去等我?”
“也好。”玉瑾姑姑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喜怒,頭一低,跟着韶靈走入了鳴東苑的正堂。
韶靈回到自己的屋內,跟着五月囑咐一句,五月年紀雖小,但做的菜卻不錯,有她在家中照顧韶光,她的確放心不少。
“要是七爺回來了,問我小姐去哪裡了,我要怎麼說?”
五月怯生生地問。
“他知道我去哪兒的,你們先吃就行了,不用等我。”韶靈將身上素雅乾淨的衣裳換下,穿上一件翡翠色絲綢外袍,其上繡着硃紅色的海棠花,既不奪人風頭,又不甘於平凡。對襟的盤扣全是用珍珠做成,細節之中,透露出這件衣裳的優雅和精緻。
五月笑着應了一聲,幫着韶靈盤了頭髮,簪了一隻珍珠釵,小巧的珍珠圓潤而明亮,在墨黑的髮絲之中閃閃發光。
如今身在京城,她無法繼續穿上短靴,繡鞋雖然也輕巧,但終究無法每日攜帶她的短小匕首。
張太后一看韶靈來了,便給了玉瑾姑姑一個眼神,玉瑾示意幾位宮女將晚膳送上來,每一道菜色都極爲精緻。
“燁兒最近幫了皇上不少忙,這幾日黃河下游氾濫,百姓居無定所,想必是皇上留他商量對策。”張太后噙着笑意,朱脣邊勾起美麗的弧度,眼神明媚又幽深。
韶靈笑着點頭,“爲皇上出謀劃策,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是七爺該做的。”
張太后的眼底波瀾不興,不溫不火地說道。“終究是親骨肉,親兄弟,再過半年一載的,他們說不清感情好的誰都拆不散。”
“太后娘娘說的對,骨肉親情,血濃於水。”韶靈處亂不驚,雖然坐在殿堂之下,眼看着宮女將一疊疊量少卻精美的菜餚,卻像是這個宮裡的很多人一樣,美麗,卻又沒有真實的溫度。她意興闌珊,胃口全無。
“哀家想知道,你整日在鳴東苑裡,都在做什麼事?”張太后突地問了句,卻是不懷好意地試探。
“沒什麼事,閒下來的時候看看書。”韶靈話音剛落,便見着張太后眼底的笑意更深,似乎很是不屑一顧。
“你能在如妃的屋子裡說出那麼一番話,哀家就知道你不簡單。你曾經在阜城開了一家藥堂,經營生意,看來生意不差。你身上的可是蘇州冰蟾綢,燁兒在你身上,可花了不少銀兩——”張太后暗暗打量了韶靈一番,不緊不慢地說着,言語之內,早已將韶靈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了。
韶靈今日的裝扮,雖然看似簡單,但這件衣裳的綢緞料子,一匹便要七八百兩銀子,可是綢緞中的上等品,就算是皇家的后妃,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被皇帝恩賜穿上這麼好的料子。更別其中收腰和盤扣,繡花的細節,都極爲精細,雖不是宮裝的樣式,但還是令人眼前一亮。
“太后娘娘,正如您所言,我有自己的藥堂,也有自己的盈入,不必事事依靠七爺。”韶靈淺淺一笑,神色自如,以四兩撥千斤,張太后是覺得她太過依賴七爺,吃穿都耗費七爺的錢財,不勞而獲,驕奢懶惰?!
“口氣還不小。女人依賴男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你何必急着否認?哀家有說你什麼了嗎?”張太后微微一笑,並不曾因爲韶靈的反駁而翻臉,神態優雅,夾菜品嚐。
再美味的山珍海味,送到了口中,也失去了原本的味道,韶靈忍着心中想笑的念頭,張太后的一前一後,實在矛盾。若她坦誠自己依賴慕容燁,太后必當會因此指責輕鄙韶靈的一事無成,身份卑微,成爲慕容燁的絆腳石,若她坦誠自己白手起家,並不是纏繞在慕容燁身上的一根藤蔓,太后又說女子依靠男人天經地義。
這位太后,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喜怒無常,不是省油的燈。無論自己怎麼說,她都有一套說辭在等着她。
“既然你懂一些醫法,不如給皇上想想,怎麼讓那些被水害染上疾病的百姓,早些恢復健康?”張太后笑眯眯地問,像是隨口提及的自然而然。
韶靈的心底一片清明,無事不登三寶殿,張太后若是無事,也不會找上自己。不過她絕不會讓韶靈在皇帝面前出盡風頭,要知道,跟皇家的朝政扯上關係,不只是前途光明一種結果而已,稍有不慎,天子龍顏大怒,罪責壓身,就什麼時候都來不及了。更何況,韶靈並不喜歡在皇家面前逞強逞能。
“民女生在宮外,福澤天下的大事,還是該讓皇上跟臣子一道商議爲好。”韶靈巧妙地回絕,不願讓自己攤上這件事。
張太后的眼底閃過一道鋒芒,但很快隱去,韶靈的謹慎機敏,卻讓她推脫的一個乾淨。就算有人想要將罪責推上韶靈的身上,她也不給人機會。左一個“民女”,右一個“福澤天下”,似乎恨不能將自己的本事,壓得最小最微弱。
好一個精明的狐狸。
“哀家乏了,玉瑾,扶哀家進去。”張太后只是吃了幾小口,便朝着玉瑾姑姑說道,不顧將韶靈丟在一旁。
“你吃完了再走吧。”她冷冷一笑,那笑容讓韶靈心中驀地有些發寒。臨走前,張太后審視着她纖弱美麗的身段,眼神中竟有些鄙夷的神色。
“民女恭送太后。”韶靈只得放下筷子,站在一旁,目送着張太后離去。雖然叫她到宮裡來,卻又是受一肚子氣,她不給太后任何面子,忤逆了太后的意思,往後要想交好也難了。
夜色迷離,長廊之下的七彩宮燈搖曳,比起白晝,就算走上很長一段路,也偶爾才能見到一個宮女走過,畢竟在宮裡,過了夜很多主子就待在自己的宮裡,下人便也隨身不離在主子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飛來一顆銀珠。
銀珠入眼,韶靈突地回過神來,動作奇快,揮袖去擋。誰知道,那銀珠碰着衣袖,立刻爆開,散出一陣陣白色煙霧。
韶靈警覺的閉氣,卻感覺到一陣森冷的陰氣,欺身而近。
下一瞬,接連三顆銀珠衝着她的身子而來,她左閃右避,卻還是有一顆直直擊中了她的胸口,她連退幾步,蹙眉躲入牆邊的暗處。
周遭,卻再無任何動靜,彷彿方纔的偷襲,只是韶靈的幻境。
“小鄧子,你記得把藥端給馬總管,別忘了。”遠處,有兩個太監在對談。
馬總管,便是馬德庸。
那人似乎當真離開了,韶靈疾步匆匆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刻意讓兩個太監迎面而過,她認出其中一個是在馬伯身邊照顧的小太監,看上去才十五六歲,細眉細眼,卻很討巧。
“韶靈姑娘,你這是要出宮啊?”小鄧子笑着問,寒暄着。
“對,馬伯的病,要好些了嗎?”韶靈輕聲問,眼角餘光卻留意着周圍的動靜,但許久都不曾有一人經過。那個人若不是輕功了得早已離開,便還是在周圍的暗處躲藏着,等她落單了,再進行追擊。
那個人……是哪個宮裡派來的人?要對她做什麼?難道要她的性命嗎?!竟然恨她入骨到這般田地!
“還是老樣子。”小鄧子的面色愁苦,嘆了口氣。
“糟了!”韶靈摸着自己的腰際,突地低呼一聲,眉頭緊蹙,臉色死白。
“姑娘怎麼回事?”小鄧子身邊年紀較大的太監問了句。
“我的東西掉了,怎麼辦?”韶靈愁眉苦臉。
“什麼東西,奴才們幫着姑娘找就是了。”小鄧子熱情地說。
“皇上給我的御龍玉玦,方纔我去見太后,身上還戴着的,怎麼如今突然不見了?”韶靈朝着前方低頭去尋,無人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兩個太監一聽是御龍玉玦,當下面色大變,自然顧不得別的事,另一人喊來五六個不在當值的太監,忙幫着韶靈一道尋找。
韶靈暗暗打量,方纔銀珠是從她面前飛來的,而她的前方,正是花園一角,假山花叢,很能遮擋住人,當然……若是對方身子嬌小,藏匿在花木叢中,就更是很難察覺了。如今的夜色,已然漸漸深了。
“方纔我在花園坐了一會兒。”韶靈恍然大悟,刻意說給太監聽。
小鄧子指着兩人,很有架勢。“你們去花園瞧瞧。”
韶靈站在人羣之中,從太監手裡提起了燈籠,暗暗逼近安謐的花園,隱約察覺到花木叢中有沙沙作響的聲響。
她故意讓太監以爲她丟失了皇上的東西,聚衆在附近尋找,那個出手偷襲她的人,應該躲在暗處坐立不安了吧。只要她不開口說找到御龍玉玦,那個人就只能躲在原處,遲早都會被找到,到時候……還會被玉玦失竊扯上關係,此刻必定心情七上八下。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清亮的嗓音響起,韶靈循着聲音望過去,正是一個身材瘦長的宮女,約莫十八九歲,詢問在花園趴在地上尋找東西的太監們。
“奴才們在找韶靈姑娘丟失的東西。”
“莊妃娘娘正在賞月,你們小聲些。”宮女冷淡地交代了一句,隨即走向涼亭。韶靈趁着月色,這纔看清,不遠處的亭子裡,果真坐着一位后妃,是她先前見過的莊妃,風蘭息的姨母。
“我們小心點,怎麼忘了今天是八公主的忌日?莊妃娘娘一定在花園裡睹物思人的。”有一個太監壓低聲音,交代同伴。
韶靈也偶有耳聞,莊妃膝下兩個女兒,八公主成年之後病逝,就在這兩年的事,對莊妃打擊甚大。
不管是宮裡的什麼人,纔剛入夜,他不會早就埋伏在這兒等她,畢竟……沒人知道她何時會從仁壽宮出來。更別提後花園在白天的時候,來往的后妃不少,入夜才半個時辰罷了,最方便的便是……跟在莊妃身邊的人,藉機走開一陣子,又不容易惹人懷疑。
“小茜,你怎麼這麼晚?讓你做點事拖拖拉拉,莊妃娘娘難道還要等你嗎?”方纔的宮女,正在遠處訓斥一個小宮女。
韶靈留意,多看了一眼,被稱作“小茜”的小宮女約莫十五六歲,很是嬌小玲瓏,她捧着一盤糕點,一個勁地對着宮女點頭哈腰,陪着不是。
“都怪小茜,不小心打翻了盤子,小茜又去御膳房端了一碗芝麻糕來,紅姐你看看。”
韶靈彎脣一笑,眼神凌冽,原來是她。
這碗芝麻糕,必不會是從御膳房拿來的,這種不比冬日的軟糕,是涼着吃的。就算她如今端來的糕點沒有任何溫度,也不惹人懷疑。哪怕將這盤芝麻糕早點放在附近,她偷襲了自己,再端着芝麻糕去迎合主子,實在是把時機掐的剛剛好,天衣無縫。
在主子悼念已經死去的女兒這一日,就算再毛手毛腳的小宮女,也該緊着皮,小心翼翼地做好任何一件事,她將糕點盤子打碎,必當也是刻意的,否則,她怎麼走得開?!
好一個手腳莽撞,但心機深沉的宮女。
“還不去給娘娘賠罪?笨手笨腳!”大宮女毫不留情地數落,訓斥了一番。
小宮女苦着臉走向前去,自始至終,不曾望向這邊忙着低頭找東西的一行人。
韶靈脣邊的笑意更深了。
莊妃身邊的人,不見得能讓她懷疑上莊妃,雖只有一面之緣,但她感覺莊妃是個友善的人,也跟權勢紛爭沒多大牽連。不過,她跟張太后關係匪淺,韶靈似乎……又嗅聞的到一股細微的異樣氣味出來。
若是出手的人是仁壽宮的,此事就難看了,但派了個在莊妃身邊服侍的小丫頭,卻能將此事藏得很深。
欲蓋彌彰。
“小鄧子!我找到了!”韶靈彎下腰,在草叢中摸了一番,驀地抓住那塊玉玦,朝着衆人笑着揮了揮手。
衆人一道輸出了一口氣來,總算放下了心,各自散去。
“多謝你們。”韶靈對衆人道謝,拉過小鄧子,又多謝了幾句,從腰際掏出一塊銀錠子。小鄧子一開始不願收,畢竟是幫着找皇上的東西,他們哪敢謀私利收銀子,不想活了?!
“這是我謝你照顧馬伯的。你多上點心,他年紀大了,身體不比以往。”韶靈這麼說着,小鄧子看她神色懇切真摯,才點頭收下,雖然年輕,但他素來知道宮裡的年紀。他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那好,姑娘走好,奴才給馬總管送藥了,耽誤了時辰可不行。”
小鄧子辭別了韶靈。
下一剎那,韶靈臉上的笑容,全部崩落,迎着微涼的風,她不禁暗暗凝眸蹙眉,肩膀僵硬緊繃,雙手緊握成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