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七爺察覺
“嫉妒我什麼?”韶靈的眼珠子一轉,來了精神,笑眯眯地趴着。
風蘭息望着她不曾收攏的白衣領口,桌上有了燭火,隱約在脖頸上落下一道淺淺的光影,她方纔趁着晌午的烈日回來,滿頭是汗,黑髮梳的不若往日齊整,鬢角柔軟髮絲泛着迷離水光。大漠有好幾個部落民族,每個族內的女子衣着都很是光彩美麗,他突地不由得將幾年前看過的一本雜冊,其中講述了各族女子的衣着首飾,暗中早已將她想象成了身着紅繡花鳥長裙,滿身銀飾的少女……
“他說,小韶對衣衫裝扮素來不講究,但他常常納悶,爲何即便她只穿一套素淨白衣,也照樣有不少胡人女子給她獻殷勤送秋波。”風蘭息壓下心中的聯想,或許她獨自留在大漠,也能活的自由自在,風生水起,她有着中原女子的聰慧細心,同樣有着大漠女子的瀟灑果敢。他不疾不徐地說,臉上的笑容很淡。
宋乘風在自己的面前談過一次,小韶才十八歲,正是最年少輕狂的時候,興許身上的意氣風發,風流姿態,已然勝過華服美飾。小韶有的風華,是宛若大漠月牙泉的明朗清澈,哪怕貧瘠也可以生出繁華的瀟灑從容。
還未在阜城見到韶靈的時候,宋乘風一聲聲地“小韶”,就已經如雷貫耳。
“他說你總是一身白衣,跟我一樣。”
風蘭息逐字逐頓地說。
韶靈從未見過風蘭息如此熾熱眼神,她機敏避開他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低頭看向地面,笑着輕嘆。
“或許正因此,他才把我當成好友,覺得親近。”一句帶過,輕描淡寫。
“來瞧瞧,畫的怎麼樣。”風蘭息不再逼問,將墨筆擱在青瓷筆筒中,脣邊有笑,溫和地說。
韶靈站起身來,跟他並肩站着,雙掌貼在桌案上,俯看着這一張畫卷,不禁讚歎一聲:“簡直是絕了!你學了多少年?”
“學了兩年,就是喜歡,纔不至於荒廢。”風蘭息莞爾。
這幅畫卷渾然天成,金色黃沙,像是鋪着滿地黃金,月牙泉幽藍髮光,比藍寶石更通透,比翡翠更清澈,天際墨黑蒼穹,一輪圓月火一般明亮。水邊蜷縮着一個女子,白衣藍裙,黑髮如墨,神態安然祥和,已然陷入沉睡。
畫的是她。
昨夜她入睡的時候,他便是這麼偷偷暗中瞧着她,纔會將她入睡的姿態和動作,知曉的一清二楚。
風蘭息等着墨幹,靜默不語,遲疑了許久,不曾將落款寫上畫卷。或許到這個時候,已經沒必要留下蛛絲馬跡了。
“給你。”他將畫軸小心地捲起,送到她的手邊。
韶靈怔了怔,訝異地問。“你不留着嗎?”
“不用了。我已經把風景,留在這兒了。”風蘭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其中的風景……也包括韶靈。他何必再用作畫的法子,將所有的景緻都留在自己的身邊?他確定自己會記得,五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他都會記得。只要一閉上眼,他統統記得,統統看得到,不難身臨其境。
“那就不客氣了,掌櫃的。”韶靈俏皮一笑,語氣詼諧,並不推脫,接過了這一張畫軸,抱在懷中。那一刻,她似乎知道了,爲何父親如此中意風蘭息,其實他身在朝廷,見慣了官宦子弟,風蘭息年幼好文,卻又並非附庸風雅,性子沉靜如水,包容豁達,沒有富貴子弟的高傲刻薄,挑剔風流重重惡習。爹爹執意這件婚事的原因,不是看中風蘭息將來遲早會成爲世襲侯爺,而是他會是一個負責溫柔的夫君。不管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他都會是個值得一生相守的男人。
風蘭息笑而不語,目送着她笑的歡快,腳步也歡快,宛若天際的雛鷹,展開雙翅,離開了鋪子,走入院子後她自己的屋子,將畫卷掛上蒼白毫無一物空空蕩蕩的白牆。
在大漠,十天半月能洗一次澡,已經是天大的喜事。
關上門,褪去滿是塵土的衣裳,將身子沉入溫熱清水之中,她揚起脖頸,愜意地閉上眼眸。
纖細光潔的玉臂懶洋洋搭在浴桶邊緣,拆了髮髻上的木釵,及腰長髮宛若一片黑雲鬆散垂落,心滿意足地長吁一聲,雖然到大漠已經二個月出頭,她深入心底的疲倦,還未徹底散去。
屋內一片昏暗,她有不點燈的怪癖,只是打開一扇窗,任由月光灑落屋內一角,這些光亮,對她而言已然夠用。
時光,總會沖淡一切。
她也能忍耐命運的殘忍和苛責,反正……命運從未厚待她。
她無憂無慮地活了九年,便遭遇生死危機,幾乎被閻王奪取性命。
她好不容易將一顆心交給一個男人,卻很快被收走他們的緣分,甚至,在他們之間種上一片荊棘,誰先逾越,誰就要面臨鮮血淋漓的後果。
在水涼之前,她踏出浴桶,任由長髮披散在腦後,水滴從身上發上滑落,她披着寬鬆白袍,赤足站在銅鏡面前,一手抹去鏡上的氤氳水汽,模糊的鏡面一瞬清晰明朗,在月光下靜靜打量鏡中的女子。
俏眉之下,那雙眼瞳乍看一眼,漆黑如墨,彷彿在其中鋪墊着柔亮的黑色綢緞,又像是在深處埋藏了璀璨晶瑩的明珠,在暗夜之中一瞬如秋水寒星般閃亮,一瞬又如黃昏後陽光斂去大地鋪灑的暮靄般迷離。玉鼻小巧挺立,雙脣嬌豔紅潤,宛若初開的花朵般,說話間只消勾起一絲笑意,就能輕而易舉吸引衆人視線。
纖長白皙的脖頸,光潔狹長的鎖骨分明,掛着一條細小金鍊,****綴着一顆七彩琉璃,她的腦海之中似乎隱約閃過過去畫面,那些個**糾纏的深夜,他總是吻遍她每一寸肌膚,甚至連這塊七彩琉璃,也不放過,他拉起金鍊,黑眸中盡是熾熱好看的笑容,笑彎了脣角,勾起邪魅和妖嬈,然後,要她看着他將薄脣迎上這枚琉璃。驚雷乍現,五指撫上琉璃,琉璃似乎也有了生命和靈氣,在她的手心中微微發燙,微微輕顫,韶靈短暫失神,眉目之間斂去明豔光華。
她自嘲一笑,人的習慣,當真是最可怕的。
她給慕容燁留下書函,說她去了江南,她連他都騙,實在是沒有辦法。以前在大漠,他並非是對她的行蹤毫不知情,只是因爲他很有耐心,守株待兔,更有成全她追隨自由的意思。但如今不同,只要知道她去了大漠,花不了半年時間,他就會找到她。調虎離山,實屬無奈。慕容燁一定派人找她,不過是在人口稠密的江南……會再拖一段時間吧,絆住他的腳步,何時他們都忘了,都淡了心意,就好了。
門前一道身影閃過,她隱匿在銅鏡之後的暗處,也不慌亂,自如盤起黑髮,從椅背上抓起一件月牙色外袍。
“韶靈,是我。”
那個身影站在門前許久,見屋內早已熄了燭火,不過最終還是叩響了門,她心神一動,自然認得出是風蘭息,一下就給來人開了門。
“還沒睡?”走廊上只點着一個小燈籠,昏黃燭光,讓她隱約看清他的面目,他身着一襲淺白長衫,劍眉星眸,儒雅不凡,他算是少年老成,但在燭光下那一瞬間,卻並未透露過分老成的氣息,他的眼底,像是還殘留幾分颯爽少年般的熾熱和璀璨光芒。
“時候還早。”韶靈低頭拉上衣襟。
他揚脣看她,眼底並無複雜的情緒,清澈的像是一汪泉水。“外面有人找你,若你不想出去,我替你回絕一聲。”
“誰?”韶靈挑了挑眉梢,眼神平和,甚至並不好奇。風蘭息這麼說,反而讓她安心,若是雲門的人,只會暗中打探,將消息送去慕容燁的身邊,絕不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打草驚蛇,是兵家大忌。
“明月坊的月娘。”風蘭息的眼神,幽暗下來。
白天才剛剛見過,如何晚上會來?甚至,不是派人前來,而是親自前往?!
可見,不是一般的小事。
韶靈轉身回屋,套了一件藕色外袍,重新穿了鹿皮短靴,銀匕首深藏腳踝處,眉頭舒展開來,揚脣一笑:“我去去就來。”
風蘭息緊隨其後,在風中,白袍飄飄,言辭堅定:“歌舞坊多的是尋歡作樂的男人,我陪你去。”
韶靈強笑道,轉身看他:“上回爲了我踏進青樓,害的你被老夫人責罵,還要我多內疚一回嗎?”
風蘭息靜靜地嘆了口氣,卻不再追隨,默默點頭微笑,目送她離開鋪子。“小心些,別太晚回來。”
韶靈點了頭,直到走遠,臉上的笑容才沉下來,一臉肅然冷漠。
月娘正站在空空蕩蕩的街角,身旁一個婢女提着燈籠,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沉默而若有所思。
“晚上突然來找你,事出有因。”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步伐,月娘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脣邊卻有鮮少綻放的笑容。
“我手下的如霜病了,想請你去看看。”月娘見韶靈沉默不語,看她的衣裝穿的倉促,纔剛剛洗完澡,似乎還未來得及吃晚膳,她想起白天的誤會,心中不無忐忑。世人往往並不相信風月女子,她們似乎是虛情假意的化身,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信。韶靈維護自己的兄弟,心生恨意,定會拒絕自己,但即便這麼想,她還是來找韶靈。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韶靈並未推辭,更未曾說一句半句刻薄無情的話。
她跟月娘並肩走着,一路上詢問了幾句關於如霜病症的閒話,記得她晌午去如霜屋內,如霜正在小憩,並未露面。該是更早之前,身子便不適了。
如霜躺在牀上,雖然是半睜着眼,但依舊給人一種冷淡高傲的距離,她的眉眼生的很好,但眉頭總是若有若無地輕輕蹙着,臉上也沒有半分笑,彷彿任何人都無法取悅她。即便生了病依舊如此,更別提在往日裡,那些中意她的權貴老爺們,是鮮少得到她的一個笑靨。也正因爲如此,她待價而沽,引來多人追逐。韶靈見到美麗的女子,並不訝異,只是看幾眼,心生詫異她的眉毛極淡,似乎就快要落盡,若不是畫了眉,整個人看來沒有任何精神。
見韶靈給如霜把了脈,解開裡衣翻看,韶靈久久地沉默着,月娘看她面色凝重,揮手示意兩個婢女退下。
“有什麼話你跟我直說……”月娘跟着韶靈一道走出內室,壓低嗓音,低低地問。“我也是見過世面的,一直在懷疑,但不敢確定。”
“月娘懷疑的沒錯,是花柳。”韶靈面無表情,眼神堅定。
“果然。”月娘無奈地搖搖頭,又是一聲重重地嘆息。“如霜心氣很高,到我身邊才一年而已,竟然得了這種病,在歌舞坊裡,這種病是最大的禁忌。”
韶靈下顎一點,陷入沉思:“七傷之情,不可不思。第六之忌,新息沐浴,頭身發溼,舉重作事,流汗如雨。以合陰陽,風冷必傷。其腹急痛腰脊疼強。四肢痠疼,五臟防響。上攻頭面,或生漏瀝。”如霜的眉毛脫落,便是頭面上的一個徵兆,往後若更加嚴重,即便用華衣美服來裝飾,也是無濟於事。她眉頭輕蹙,對着月娘說:“唐孫思邈《千金要方》雲:‘交合事,蒸熱得氣,以菖蒲末白樑粉敷合,燥則溼痛不生。’又說:‘治陰惡瘡,以蜜煎甘草末塗之。’你讓她身邊的下人注意她用的所有東西,都要跟其他姑娘分開,其他的細節,按照我吩咐地去做。”
“教導我的嬤嬤就說過,一旦得了花柳,便是死路一條。”月娘將韶靈囑咐的一一記在心上,最後還是不太放心,輕聲問道。
“不一定會死。盡人事,聽天命。”韶靈淡淡地笑,突地又想起什麼:“月娘可別再讓她拋頭露面,那些恩客若是從她這兒得了病,再去找其他姑娘,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不會不顧人死活的,她若能修養痊癒,自然是求之不得。其實我身邊的這些姑娘……有多少是願意淪落風塵的?哪怕有幾個賣藝不賣身,世人終究還是把她們看的低賤,我若還不對她們好些,這世上就沒人把她們當一回事了。”月娘的這一番話,說的懇切。
韶靈聽着,也漸漸對月娘改觀,不過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淡淡道。“我每日都會來看診。”
月娘黯然的眼底,泄露一絲黯然苦笑,幽然說道。“明月坊財大氣粗,整個西關的人都知道。但你一定不相信,這些年來,一旦姑娘們生病,每回派人去找大夫,是最讓我頭疼不放心的事。哪怕我們能給外面兩倍甚至三倍的診金,願意來的大夫也很少,哪怕有,多半是那種半路學醫的江湖郎中,看中的是豐厚的診金,實則良莠不齊,沒多大真本事,沒治好也倒算了,還有幾個姑娘年紀輕輕被庸醫所害,就這麼去了。我不是沒遺憾,但那些正經的大夫大多都是老古板,保守嚴苛,不願來青樓之地。”
這就是她低身下氣來找自己的原因,接觸的越深,韶靈的確發覺月娘雖然出身不好,但心地不壞,雖然精明,卻又對坊內的姑娘並不苛責。
韶靈一句帶過,說的輕描淡寫。“無論時辰多晚,若是關乎人命,你來找我,我絕不會推辭。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以前聽聞靈藥堂的名氣,但我當下並不相信年紀那麼輕的公子,能有多麼精湛的手藝。若是早知你是女子,就算是我,也會覺得詫異。你若願意來,那是再好不過。只是……你弟弟要是知道你跟明月坊來往……”月娘爲她着想,從來都是乾脆利落的,如今卻有了一分遲疑。
“他很討厭這個地方。我無心輕視這兒的任何一人,只是實話實說,對於那麼小的孩子,他耳濡目染,當然是不會喜歡的。”韶靈坐在桌旁,寫下幾味藥,一臉沉靜,看不出任何喜怒。“你放心,看診治病,跟這些事無關。”
月娘的心中巨石,總算落下地來,她的眼底閃過一道欣賞的目光,的確,韶靈是個公私分明的女子,不但有才,還有氣量。
“鳳兒。”對着門外喚了一聲,月娘跟婢女囑咐一聲。很快,婢女捧着一個金色的小巧木匣子,端到韶靈的面前。
“韶大夫,這是你的診金。”月娘打開木匣子,一顆荔枝大小的夜明珠,皎潔光滑靜靜地躺在****。“往後,還要多多麻煩你。”
韶靈狐疑地望向月娘,勾了勾脣,不以爲然地說道。“這可比起我上回獻給月娘的珍珠大多了,幾乎有二十倍了吧。不但如此,還是夜明珠,實在是珍貴難得。”
“我坊內的姑娘的性命,當是值得這些分量的——與其被庸醫所害,只要她們不被疾病所苦,多少我都不會心疼。如霜的病又是最爲麻煩,我在京城雖沒親眼看過,聽過不少次,韶大夫費心了。”月娘丟下這一番話,神態更加疲憊,臉色灰敗。
“既然我來都來了,也給月娘你看看身子。”韶靈寫完了藥方,擡頭看她。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期限,只是很多事放不下罷了。”月娘寥寥一笑,意興闌珊,揮了手,囑咐婢女一定要把韶靈安全送回去。
韶靈不再多言,這世上,有些病症能治得好,有些……不盡然,其實她也心知肚明,月娘沒有多少日子了。
如日中天的明月坊,眼看着就要衰落下去。
……
慕容燁的面色死寂,黑眸勝過窗外的夜色深沉,他冷冷地盯着攤在桌上的那一本冊子。
宮宏遠。
宮並非大姓,要找到同名同姓的人並不太難。
京城之中,只有三十七位。
慕容燁推算若能有韶靈這個年紀的女兒,該是四旬至五旬的男人。
一經篩選,只剩下三人。
兩人至今活着。
結果不言而喻。
宮宏遠……宮中太傅,當然,若他還活着的話,若他還在皇宮稱臣的話……他在太子跟七皇子的皇權爭奪最後一戰中,看清了形勢,及時向病中的先帝辭官回鄉,在路上暴斃身亡。
當然,這也是京城人知道的說法。
他頭一回看到韶靈的時候,她被人追殺,同行的父親被殺死,錢財搶奪一空,她說是遭遇了山賊。
那是她才九歲,九歲的孩子能懂什麼?!
歷山的確有山賊出沒,但因爲跟雲門毫無瓜葛,他不曾放在心上。
她十三歲那年,他親自帶她去觀賞山賊被處決的情景,那一日……她卻並不輕鬆欣喜。
她說自己是商人之女,卻無意間流露出對商人的輕視,這世上,商的地位並不高,若是出身於官家,她會這麼想,纔是尋常。
她躺在冰雪之中,身上的那套綢緞衣裙,是不菲的料子。
她說自己的名字是韶靈。
而他手下捏着的宮宏遠的女兒名字,竟然叫……宮琉璃。
你在意我的身世嗎?!
她這麼問。
他全身緊繃,他在韶靈的脖頸上見到過一塊七彩琉璃——甚至他常常在纏綿悱惻的深夜,把玩那塊琉璃。他曾有一回這麼問:“我給你費盡心思贏來的東西,怎麼從不見你戴?”
“看着是好看,只是……”見他的面色流露不快,韶靈卻笑着搖了搖頭。“太沉了。”
沉嗎?!若是讓她戴后妃的那些首飾,她戴在頭上的時候,豈不是將她的脖頸都折斷。慕容燁不以爲然。
她懶洋洋地笑,卻垂下眼,意興闌珊。“反正我不戴這些金銀首飾,照樣美豔動人,你說是不是?”
慕容燁揚脣一笑,哪怕她一襲素衣,脂粉不施,她也已經比任何精心裝扮的女子更奪人心魄。
“你這是存心的。”他俯下身子,朝着她脖頸上的琉璃,溫熱的吻,將琉璃跟肌膚一道吻遍。“惹火上身,沒半個懼怕。”
她笑靨背後的哀痛,他又知道嗎?!
壓在她身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沉的令她日益消瘦,日益憔悴,到最後……她要再一次從他身邊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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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始,不想來京城,但因爲他,她來了。
他多希望,手下的消息全都錯了,錯的離譜。
她會是宮琉璃嗎?!
她當真只是因爲愛着風蘭息,纔不願繼續陪伴他嗎?!
疑惑,早就在他的腦海紛亂遊走,他一拍桌案,面容近乎邪美,這回他一定要知道到底是爲了什麼,她才逃避他。
門前一道黑色的身影,靜立許久,一個着墨青色勁裝的男子,低聲喚道。“主上。”
“進來。”慕容燁合上名單冊子,嗓音冰冷無情。
“屬下收到弟兄的飛鴿傳書,聽聞有一個跟韶姑娘極爲相似的女子,懂醫術,年紀也相仿——”魁梧的男人單膝跪地,據實以告。
“這些天你們找的人還不夠多?我明明說過,確定是她,要親眼目睹。聽聞……這種廢話竟然也會從你嘴裡說出來。”慕容燁的心情不快,嗓音更是沉重壓抑,整個人的周身都像是散發着無邊無際的黑色氣息,已然離勃然大怒爲之不遠。
如今已經是第三月,翻遍了整個江南地帶,不是沒有關於她的任何消息,據說找到跟她輪廓相似的就有幾十人,但都是假消息,再去確認的時候,才知道根本不是韶靈。往往復復,他已經疲於應付,一怒之下,發號施令,讓百名手下帶着韶靈的畫像,確定了再來稟告,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歡喜一場,最終還是失望。
這回竟然連看都沒看到,就靠聽說兩個字,也敢到他面前來討賞?!
“主上,您聽屬下說,那位兄弟在大漠,是爲了完成主上交代的那個任務,無意間聽聞有這一號人物,我們來往通了兩次信。那位姑娘如今是明月坊的小當家,但鮮少露面,大當家月娘似乎是很護着她,不讓她出來見人。但卻暗中將明月坊的當家的權力,一點點交託給這位小當家。”哪怕是生的虎背熊腰的勇武男人,也不敢得罪一臉殺氣的慕容燁,急忙全盤托出,可不想自己被慕容燁打殘。
“明月坊可是大漠最大的歌舞坊?”慕容燁壓下臉上的幾分陰狠,耐着性子問道。
“回主上,正是。”男人點頭附和。
“應該不是她。”慕容燁冷冷淡淡地說道。他認識的韶靈,並不喜愛風塵場所,那位傳聞中的小當家,一定只是別人。
天下學醫的女子,也並非只有韶靈一人。
下屬退開之後,慕容燁拿起手邊已經冷掉的茶杯,三月,查清楚一個人的行蹤,怎麼這麼難?!江南再富裕繁華,各方消息應該是最爲靈通的,怎麼會遲遲查不到她?!
明月坊。
大漠。
他眉頭緊鎖,突地開始懷疑,會不會她根本沒去江南,而是——
……
“朕很滿意。”御塬澈坐在上書房,這兩日親自審視御林軍的近況,他如沐春風,一臉笑容,更讓英俊天子看來親近迷人。
當然,在慕容燁的眼底,對方不過是身披黃袍的僞善狐狸。
似乎不曾擔心過御塬澈會刁鑽挑剔,慕容燁坐在殿下,自有心思。
“你是否改變主意了?還要原來的賞賜嗎?”用一道聖旨,讓兩人成親,哪怕是張太后也無法拆散兩人。御塬澈好奇地問,眼底詭譎深遠。
慕容燁回答地斬釘截鐵:“我會去找她。”御林軍的事,他已經竭盡全力,不能再被困在京城,猶如困獸之鬥。
“看來你還是想挽回她。如果你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和好,朕絕不反悔,下旨賜婚,撮合你們。”御塬澈揚聲大笑,言辭之中,很是大方。他早就聽聞,母后亂點鴛鴦譜,雖然是好心,卻將慕容燁跟他們的距離越推越遠,他當然不能違心地說兄弟間的感情有多好,至少,慕容燁對他一開始的仇視,少了許多。就算慕容燁並非自己的手足兄弟,他爲了慕容燁的才能,也想收爲己用。他話鋒一轉,溫和笑道:“朕給你半年時間,封你爲朝廷欽差,微服出巡,不管你去何處,任何人見了你都不得違逆,這塊金牌,你隨身帶着。半年後,你要是把人帶回來了,朕給你們兩個辦一場最大的婚事。母后那兒,你也儘管放心。”
“謝主隆恩。”慕容燁不冷不熱地說,臉上卻沒有畢恭畢敬的神色,脣角的一絲咬牙切齒,不曾泄露。
“朕最近在跟后妃一起看戲,有一回說到惡官吏強搶民女,小女人怒斥惡官吏,不滿被他強取豪奪,不過惡官吏邪笑道,只說了四個字,官官相護——”御塬澈心情大好,他們兄弟見面,大多爲了公務,鮮少說起閒雜的小事。
“這種爛俗橋段,皇上竟然喜歡?”慕容燁冷哼一聲,實在不屑。
御塬澈不改笑意,反問道。“不是很有趣?”方纔他不說,封慕容燁爲欽差嗎?!雖然只是一時的,但這個脾氣不好臉色難看性情刁鑽的弟弟,不正是符合“惡官吏”的標準嗎?他覺得若是讓慕容燁來代替那個戲子演這一齣戲,一定會贏來滿堂喝彩。
當然,不用說了,那個不畏強權的小民女,是何許人也。
“皇上的時間可真多,還能聽戲看戲,還有興致研究戲曲橋段。”慕容燁故作不知御塬澈在打什麼主意,嘲諷之意太過明顯。這三月,忙的人是他,坐收漁翁之利的人是御塬澈,他左擁右抱后妃看戲,而自己卻來回出入大營面對那羣大汗淋漓的男人,就連唯一的女人也離開了。他當然要提醒對方,哪怕御塬澈是一國天子,但凡事不要太過分。
“即刻啓程吧,別錯過良機。”御塬澈扯脣一笑,揮了揮衣袖,走出了上書房,這一句,意味深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