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裕隆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忽然得到被秘密請到了天津利順德飯店的一間套房之內。
看着站在門口的那些彪形大漢,和他們腰裡鼓出來的明顯是武器的東西,蘇裕隆頓時害怕了。
在他看來,自己遭到了綁匪的綁架了。
可也奇怪,有哪家的土匪有那麼大的氣派,能住在利順德的套房裡?
一進去,門就被關上了。
蘇裕隆看到一個年輕人,正在那閱讀着手裡的一本書。
年輕人看的津津有味,一言不發。
蘇裕隆擔心激怒對方,也站在那裡不敢說話。
在那站了有七、八分鐘的樣子,年輕人這才放下了手裡的書:“這書我剛拿到,叫‘同命鴛鴦’,你看過沒有。”
“沒......沒有......”蘇裕隆有些害怕:“我一直忙着生意,不太看書。”
“還是多看些書好,做生意的多看書了長學問。”年輕人淡淡地道。
“是,是......”蘇裕隆壯了壯膽子:“不敢請教您是?”
“哦,我叫王恆嶽。”
“王......您叫什麼?”
“王恆嶽!”
蘇裕隆倒吸一口冷氣,大總統也叫王恆嶽,而且聽說他正在全國視察,不日即到天津,難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當今的大總統王恆嶽?
“坐吧,坐吧,站了那麼久你也累了。”王恆嶽讓蘇裕隆坐了下來:“不用猜了,我就是那個中華民國管事的王恆嶽。”
屁股才落到凳子上的蘇裕隆一驚之下趕緊又站了起來:“不知是大總統召見,失禮,失禮。”
王恆嶽一笑道:“也沒有什麼失禮的,我臨時要見你,你毫無準備,這怪我......”
大總統說話客氣,蘇裕隆略略放心了些。
王恆嶽不緊不慢地道:“聽說你創辦‘興隆’的時候,有個合夥人叫褚小毛?”
蘇裕隆心中一個“咯噔”,難道大總統是爲褚小毛出頭來的?可仔細想想也不對,堂堂的大總統怎麼可能爲這事爲難自己?
早聽說大總統非常重視中國人的實業家,特別照顧,幾乎有求必應,難道到了自己這就有變化了?而且,這都過了多少年了?
王恆嶽淡淡一笑:“做生意動些腦袋,想些辦法,本來也無可厚非,但一腳把別人踢開,可就有些不太厚道了。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過去,那也就算了。但是你要記得,不要自己人和自己人鬥,那就算鬥贏了,也不光彩,要鬥就和洋人去鬥。”
“是,是。”蘇裕隆放心一些:“這事仔細想起來,我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坐,在我這裡不要拘束。”王恆嶽再次讓他坐了下來:“我才從上海、江浙一地回來,現在的農村,特別是江浙一帶,新式的富農經濟正在產生。他們想利用一些小型農機來改變原有的農事方式。如此需求量一定不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蘇裕隆一怔,隨即又聽王恆嶽說道:
“中國本是個農業大國,有廣闊的市場,正可以拾遺補缺。何況我聽說興隆已有製造機器的能力?以此爲契機,我看同時也可試製紡織機器。興隆不能只靠修配度日,興隆要發展,要與洋人抗爭,中國人要有自己的民族機器製造工業......興隆本來就有製造工作母機的經驗,出產引擎和小農具,我想自然也就不難吧......”
“是的,是的。”蘇裕隆恍然大悟。
大總統這是要讓自己發展引擎和小農具!
王恆嶽微微笑道:“不要心存顧慮,放開手腳去做。這話我在上海說過,在寧波說過,到了天津一樣要說。缺少什麼,就和我開口,需要什麼幫助,也同樣可以和我說。總之一句話,無論什麼方面,我們都要超過洋人......”
蘇裕隆的精神一下被提升起來了。
“當然,在此之前也要借鑑洋人的先進經驗。”王恆嶽話鋒一轉:“聽說你和一個洋人叫法蘭克令的關係不錯?”
蘇裕隆急忙說道:“是的,他是小兒的馬術教練,另外還給興隆帶來了很大的一筆生意。”
法蘭克令是英商恆豐洋行特聘的機械工程師,也是興隆的編外技術顧問。自嚴裕棠與褚小毛分道揚鑣之後,褚小毛帶了一班人馬,辦了一個比興隆更大的鐵廠,叫發興鐵廠,本來想與興隆比個高低,但辦起來就覺得力不從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支撐了一陣,還是倒閉了,如今窮困潦倒。褚小毛一走,生產技術上給嚴裕棠出了難題,嚴裕棠便經常請法蘭克令幫忙,解決一些疑難。
前不久,法蘭克令爲興隆承攬了一項業務,爲恆豐洋行代制傳動裝置。他具體負責監製。這樣,他就名副其實地成了興隆的技術顧問。
恆豐洋行專門經營機器訂貨業務,主要是麪粉機和紡織機。爲了減少運費,牟取暴利,英商決定將其中的某些部件包給中國廠家代制,名義當然還是用恆豐的招牌。
法蘭克令便推薦了興隆。
嚴裕棠得到這一筆大而穩定的生意,非常感激法蘭克令。更令嚴裕棠高興的是傳動裝置是整個機器體系的附屬部件,製造比較容易,製造的圖紙和技術指導都是恆豐洋行提供的,興隆可以從中學到更先進的生產技術。
興隆確實不負衆望。幾個月後,恆豐洋行非常滿意,這樣一來興隆的名聲便傳揚出去了......
“要用好洋人,你身邊還有個日本人叫川村千山的一直在幫你的忙?”王恆嶽緩緩地道。
蘇裕隆心裡愈發吃驚,還有什麼事情是大總統不知道的?
興隆的名聲傳揚出去後,川村千山聽了半信半疑,但他沒有食言,在他就任內外棉的大班後,就將內外棉的機器修配陸續轉給興隆承辦,但他沒敢把所有的活兒全部給興隆,唯恐出了問題不好交代。此事嚴裕棠心裡清楚,但不便說破。
內外棉的動力設備是自設的蒸氣鍋爐發電機。有一次,發電機上的s形管鏽蝕了,內外棉去請瑞熔機器造船公司承造。這是一家著名的英商造船企業,卻因修配不符合要求出了洋相,返工數次也沒有解決問題。川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到興隆。
按常理嚴裕棠本應難爲他一番,可嚴裕棠沒有這樣做。他想:此事不是幫川村的忙,而是幫自己的忙,如果s形蒸氣管的試製裝配成功,洋人就會明白,中國人不都是孬種。洋人做不了的事,中國人能做。讓洋大人們知道知道興隆的實力。
從此,川村千山心悅誠服,佩服得五體投地。內外棉相繼成立的各廠的修配工程都承包給了興隆。興隆的信譽不脛而走,其他日商廠家不約而同與興隆往來。
“日商要打交道,但交情不可太深。”王恆嶽話裡有話:“最近青島鬧得很兇,想來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蘇裕隆趕緊答道。
王恆嶽站了起來,聲音不大:“日本人對中國是有野心的,日本商人同樣也是如此,在你發展實業的初期,日本人會和你打交道,甚至是幫助你,但是他們的目的,無非是要把持住你的實業好爲他們效力,聽命於他們,一旦你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那他們就會撕破自己的面具,最終變成你的敵人!”
蘇裕隆聽的有些心驚。
其實之前也曾經聽說過,但此時由大總統的嘴裡說出來,效果就大不一樣了!
“川村千山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快就會知道。”王恆嶽語氣緩和了不少:“不過還是先把機器廠辦起來吧。外界都說蘇家是專吃外國人的飯的,現如今這碗飯能夠長吃下去嗎?恆豐的生意也是說停就停,靠不住。擺在眼前的事實規律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只有着手對興隆的擴充,壯大自己的力量,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我不懂你們的生意經,但在我看來當務之急是要增建廠房,添購機器,招收工人和學徒,不僅要維持老關係,還要拉攏新客戶,使興隆徹底站穩腳跟......”
王恆嶽在那停頓了下:
“至於我剛纔和你說的,引擎可以仿照美國慎昌洋行的國際牌製造,先製成二匹半馬力的,將燃料從煤油改爲柴油。不要小看,這一改進將具有極大的意義。向中國傾銷洋油的主要有‘美孚’、‘德士古’和‘亞細亞’幾家外商石油公司,而從屬於美國洛克菲勒財團系統的紐約美孚石油公司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家,原以銷售煤油爲主。機器的普遍使用,美孚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汽油、柴油和潤滑油的推銷上來。這一順應措施無在引擎製造上減少了工序,降低了成本,又因柴油比煤油便宜,必然大受歡迎。”
蘇裕隆大着膽子說道:“大總統還說自己不懂生意經,其實您這說的簡直就是專家。”
王恆嶽笑着一擺手:“我這也是我手下的專家告訴我的,千萬別把功勞算到我的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