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凝視着我，低語道：“我不要你賣身作什麼丫鬟，我問你的，只是兩個人的相處。”
他帶着倦意的閉上了眼睛，輕聲道：
“無論我怎麼說，我想你其實都明白的。”
儘管心中猜測了無數回，坐實這個猜測的瞬間，我仍是呆呆的看着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蕭楚睜開雙眸道：“我嚇着你了？”
“沒有。”我撩開車簾子，沿着長街的方向遠遠望過去。
那是應天城中最高大的建築，位於中心的皇宮。
“蕭楚，你說的宮裡，就是那個方向的？”我喃喃自語般的說了一句，“從你嘴裡說出來，我還真有點不想去相信。”
蕭楚擡手拂過我鬢邊的髮絲道：”一張臉抹得這麼髒，別在醫館做事了。“
我抽回思緒，仔細端詳着他仰起臉問道：”你能告訴我，蕭楚是你的真名麼？“
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竟讓他怔住了，他低下頭去，想了想道：”論理我該跟你說是的，可是我不想騙你。“
”所以說，不是。“我點頭道，”那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名叫什麼？“
”蕭寧，“他低聲道，接着擡起頭看着我，“我叫蕭寧。”
“蕭楚這個名字是你隨意取的還是......？”我側了側臉，看他一眼，壓低聲音問道。
他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蕭楚是我哥哥的名字，但是我現在，就叫這個名字，這世上已經沒有蕭寧了。“
我睜大眼睛，愣怔在那裡，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在船上的一幕。
當時他細細看着我的臉，收起笑容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個預感，我遇見你還是有理由的。算緣分了。“
他笑道：“我也沒有過去，你的過去是不能選擇的被遺忘了，我的過去是被迫要全部忘了。”
被迫要全部忘記了？
我懷疑的看着他，嘴脣囁嚅了幾下，心念一動，我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我拉住他的胳膊道：”你的意思莫非是你借用了他的身份？“
”那你哥哥呢？他該怎麼辦？“
”小菱兒，你初來應天，之前又是一直住在山中，不瞭解這邊的情況。”
“兩年前。四皇子參戰。被伏兵偷襲。一路追趕到了無人谷，最後傳來的消息是他再也沒出來。”
“那一處無人谷又叫死亡谷，據說從來都是有去無回的，連當地的牧民都視爲禁地。”
“可是你也知道。在應天，我四哥是什麼樣的地位，你在觀瀾聽到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他在應天百姓的心目中恍若神祗。“
”他統帥應天最強盛的軍隊，一旦傳出他死去的消息，應天恐怕要大亂了。”
“我四哥手下的劉將軍依照他出戰前的囑託，命人佯裝從無人谷趕回了一輛馬車，對外只說我四哥受了重傷，需要回應天醫治。”
“其實那一輛馬車中。空無一人。”
“你應該能猜得到接下來的安排。”
我牢牢盯着他，移不開目光，這麼說起來，他假扮他哥哥，難道還是那位蕭楚自己的意思？
但是。不對啊，心中浮起懷疑，我困惑的道：“這怎麼能行得通呢?你是宮中的皇子，你四哥讓你來假扮，頂替他的身份，那你自己呢？”
蕭寧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落寞，他在笑，笑得我難受：“我從來就沒有身份的，因爲我一出生就是個死人了。”
他的神色盡收我眼底，我先是扭了頭，不願看他笑的樣子，聞言又轉回去。
“你的意思是你是不記名的皇子？”我眼中又驚又怒道，“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我常年臥g，呆的地方都在深宮，確切的說，只是一間小小的屋子，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死去，這樣的皇子，應天需要麼？“
”這怎麼是需不需要的問題，你......“我一時間心緒紛亂，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覺找不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話來安慰他。
車廂中的氣氛有些凝滯，風順着馬車敞開的窗縫裡吹了進來，揚起髮絲。
他默然不語的坐在我面前，但是仔細推敲，我心頭浮起了更大的疑惑。
”代替你四哥的身份，你還需要走出宮門，接受他軍中主帥的頭銜，你總要面對世人，可是你四哥這麼多年一直是對外的身份，你要怎麼去接替呢，難道......“
我轉頭捏了捏拳頭，接着我想到了什麼，心頭一動望着他。
我終於鼓起勇氣忍不住湊近他，左看右看仔細端詳他的臉，甚至伸手碰了碰他看起來十分精緻的面龐，因爲我想看看他臉上有沒有貼着傳說中的人皮面具！
想到這一點，連帶我跟他相處的那些時日，我頓時覺得後背一陣涼。
蕭楚低落的情緒因爲我這個小心翼翼的湊近他碰臉的動作而改變了！
他忍不住嘴角動了動道：”小菱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哥哥是雙生子，我只比他晚半個時辰出世。“
他看着我，輕輕的道：”所以我跟他長得幾乎一樣。“
”啊！！“
我傻眼了，一下子接受這麼多訊息，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無言對望幾秒，我下意識的提問：”你跟他有多像？“
”我說了啊，幾乎一模一樣。“他頭微微一偏，揚脣道。
”原本我躺在深宮的時候，看着比他孱弱得多。“
他抿了抿脣：”好在這些年的銀子沒有扔到水裡去，我活下來了，狀態慢慢好起來。“
”到我四哥出征前的那一段時日，若不是平日裡近身的人，光從外貌區分，差別不太大。“
”總是......會有不同的吧。“我眼光對着他，心潮翻涌，腦海中的他瞬時幻化成了兩個。
”自然是有不同的。“他低聲道，”這世上，即便是樹葉子，也不可能找到兩片一模一樣的，何況是人呢。“
“我也這麼認爲。”我低頭輕聲道。
“蕭寧。”我突然間喚了他一聲，他猛然擡頭，有些失神的看着我。
“蕭寧。”我重複了一遍道，“世上怎麼會沒有蕭寧呢，你不是好端端的在我面前麼？”
“你能捱過那麼難受的日子，活了下來，真是不容易。”我感慨的道。
“知道內情的人恐怕不多吧。”我試探着問。
蕭寧頷首道：“是不多，知道的若是守不住秘密的，也都不在了。”
我身子一凜，神色動容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我，能活下來，能在這兒說着話，這已經是個奇蹟了。”
“你要珍惜纔好，且行且珍惜啊。”
蕭寧聞言，眼中泛起淡淡的哀愁，他帶了些自嘲的笑了。
”你除了一個雙生的哥哥，還有其他兄弟姐妹麼？“我追問了一句。
”有的。“蕭寧脣瓣輕啓低語道，”單是我母親，生下的孩子就有好幾個，去年那一場意外，我的另一個哥哥去世了。“
他說的難道是我這幾天斷斷續續在街上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我顏色凝重。
記得那個主角的名字，蕭凜，蕭凜，去年的一場意外送了性命，據說是刺客，還是在出遊的途中行刺的，連條線索都沒找到。
因爲那一樁懸案，還撤了幾個官。
能在重重護衛下使出那般釜底抽薪的計策，該是怎樣驚人的謀算？
”我父皇還有幾個妃子，但是這幾年先後走了好幾個。“
我皺眉道：”皇宮錦衣玉食，還有天下的名醫伺候着，珍稀藥材數不勝數，外加保護的裡三層外三層，怎麼會先後有那麼多走了的？“
”這也太說不過去了，有那麼多意外麼？還是人爲啊？“
”爲了那一張龍椅，他們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單單當初謀害四哥的那一樁舊案，就牽連了好幾個皇子，圈禁的圈禁，還有死的不明不白的。“
”聽你這麼說，難道你四哥活着的時候是個冷血鐵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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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話下來，真是不讓我這麼聯想也難，蕭楚，他......
我對着車窗外的長街那一頭的皇宮望去，不自覺的將手心再一次握緊。
我想起迷蹤谷宅院大樹上刻下字句的蕭楚，想起錯綜複雜的巖洞石頭上刻下菱字的蕭楚。
一樣的名字，卻是截然不同的聯想。
一個是生殺大權在握，鐵血手腕，另一個則是深情款款，欲走還留。
”纔不是。“蕭寧迷上眼睛，他似乎陷入到回憶裡，有些嚮往的道，”我四哥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他是不得已的，有時候，不是他的意思，是我父皇的意思。“
”我父皇最初屬意我另一個哥哥蕭凜，後來看着他們經過幾年的磨練，還是覺得四哥更適合那個位置。“
”可是一旦父皇流露出這個意思了，四哥就好比站在了刀尖上。“
”這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嘆氣道，”就算坐了上去，有什麼好呢。“
”或許還比不得一般的人家，小富即安，吃飽穿暖，日子也開心簡單。“
我心中轉過數個念頭，突然想到一個最嚴重的問題，要是這麼說的話，蕭寧豈不是下一任的國主候選人了？
代替他四哥的身份，站在了世人面前，這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