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雪,錐心痛!
如今我身在這府中,好似又回到了小跨院裡最初的那些日子,每一天睜開了雙眼,都恨白日太長,可是即便是夜晚,我又何嘗能安然入睡。
心底的痛楚常常糾結成一團,連個能訴說的人……都沒有!
可惜,越是這樣,天意就越發弄人。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今去凝水閣送藥的差事竟是固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不容推諉,甚至府中的御醫配好了藥都指明要我送去。
我跟小蜜住在同一間房裡,這一日臨睡前,她推推我道:“小菱,你幾乎日日能見到雲公子,我好生羨慕你啊!”
我低頭道:“有什麼好羨慕的,如果可以,我倒是寧願不要這機會!”
小蜜睜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她的表情落在我眼裡,我心中苦得好似吞下了一大把黃連,日日見到他是不假,見到他……和……她!
小蜜已經睡熟了,我咬着被角,閉上眼睛,苦澀的淚慢慢地流下來。
……今日又要送藥,御醫處取了藥瓶,我一路沿着湖邊小徑朝凝水閣走去,真希望能走慢些,再慢些!
遠遠就聽到流水般的琴聲,我擡眼望見竹林中的兩人,紫衣的無雙正端坐着撥弄琴絃,雲楚坐在一旁含笑聽她彈奏,好一幅琴瑟和諧才子佳人的美景!
眼前兩個都堪入畫的妙人兒,一個清雅出塵,一個豔麗奪目,便是遠遠望着,這一幕都羨煞旁人!
這個時候,我爲什麼要來呢?顯得如此的……多餘!!!
“小菱你是來送藥的麼?呆呆站着做什麼?”無雙擡頭,像是才發現了拿着藥瓶遠遠站着的我,伴隨她的問話,雲楚漆黑的雙眸也落到了我這邊。
我定了定心緒回她道:“奴才是聽得入了神。”
無雙笑道:“入了神?蕙香也總是說我彈得好,可是說不出一句我中意的話,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個好法啊?”
我吸了口氣緩緩地道:“小姐方纔彈的曲子名《江雪》,彈得極好,讓奴才聽了……心潮澎湃,這曲子的意境很美,若要概括起來就是兩句詩!”
“哦?”無雙驚喜地道,“想不到你竟然通琴藝?小菱你說說看,哪兩句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無雙細細品味了一遍,擊掌嫵媚一笑道:“好一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府中的丫鬟可沒有一個能有這樣的見識,小菱你是不是學過?”
“是,”我低頭小聲地道:“奴才曾經學了些皮毛。”
無雙起身,徑直走到我的身邊牽了我的手嬌柔地道:“你不要害怕,來,彈一首你學過的曲子,與我聽聽!”
她說完,紫緞衣裙一擺,想了想,竟紅着臉坐到了雲楚的身邊。
雲楚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隨手取過案上的一杯清茶,飲了一口,卻不放下,拿在了手中,修長的手指把玩着茶盞。
我有點恍惚地看着,這一幕怎麼這麼熟悉?曾經,也有兩人坐在竹下,曾經……
我開口,聲音便暗啞了幾分道:“小姐,雲……公子,你們想聽什麼曲子?”
無雙的目光從雲楚的手上移開,直視我道:“小菱,彈一首你自認彈得最好的,”說完她撒嬌般地對着雲楚笑道:“你若彈得好,我跟雲公子都會打賞你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笑着道:“好!那奴才就……獻醜了!”
我向着那橫放在案上的瑤琴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路,卻只覺好長……好長!
猶記得也是在石桌旁,白衣的雲楚冰雪爲神玉爲骨,他手把手教會我的一首又一首曲子。
猶記得他含笑道:“琴由心聲,小菱你年歲尚小,這一曲《相思雪》的內涵尚未能領悟。”
……隨着那雙白皙小手的輕輕撥弄,清越的琴聲剎那響起,婉轉纏mian,銷魂醉魄,那樂聲彷彿要鑽進人的心深處。
琴者,情也,緝商綴羽,潺湲成音,淚淋浪以沾襟!
突然間一聲“砰”!相思雪原本並不是多麼激烈的曲子,可竟生生的被我彈斷了一根弦!
一旁沉醉其中的無雙吃了一驚,上來察看道:“怎的斷了弦?”
我低頭跪在了地上:“奴才損了小姐的琴,請求責罰!”
無雙笑道:“起來吧!不怪你!方纔的曲子真是出神入化,連我......也未曾聽過,小菱從何處學來?”
何處學來?我低語道:“很久以前學的,都……記不清了!”
無雙不解地嘆道:“這曲子,世間難得,教你彈此曲的人,必是不凡的,難道你竟會忘記不成?”
我望着她,悲涼地笑道:“小姐不知,這世上本來就什麼都能忘,何況只是區區一首曲子,區區一個彈琴的人!”
我擡起頭,順着竹林看向頭頂那一方天空,悽然地一笑道:“小姐,奴才……忘了!!!”……
……入夜,漫天籠罩着濃重的烏雲,東平城外苦竹叢生的小道上,兩撥人已經拼殺許久了,刀光劍影中各有死傷,陰森森的竹影在夜風中搖動,一地橫陳的屍體。
終於等到風平浪靜,餘下的人悉數逃逸散去,躲在樹上的兩個人才輕巧地一躍而下,不是別人,正是修竹師徒二人。
藍衣的天放對着身邊一身玄衣的修竹老頭低語道:“師傅,咱們又猜錯了!這殉玉閣跟血隱山莊,看來各爲其主啊!”
老頭擦擦額頭的汗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三更半夜的不讓我睡覺,非要拉着我出來,到了這荒郊野外,又跟做賊似地躲在樹上,結果無非就是看一場打羣架,話說……還真無聊!”
他接着道:“不過也好,倒是替我們省了些力氣,我那乖女兒也更安全些!”
天放突然婉轉一笑道:“我就是好奇,這殉玉閣又放火又殺人的,到底是效力於哪位……高人!師傅怎麼看?”
“對方這般的用心良苦!”修竹老頭嘆了聲,捋捋鬍子再度鄙視他道:“哎,我說你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麼,何須裝模作樣的問我!”……
……修竹師徒二人正沿着山路往回趕,到了小跨院門口,意外發覺院門竟是敞開着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走了進去。
院中站着一匹正在吃草的黑馬,還有一位身着藍衣的年輕女子,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修竹老頭兒推了天放一把,笑道:“好徒兒,看這架勢應該是……找你的吧!”
話音剛落,那女子已經急奔過來,衝着天放,低頭跪了下去……